空灰:都结束了?(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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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孤台伸出手,只听一声细响,魏从容脸上接触到一阵凉意——一滴水落在了他脸上。接着,这一颗水珠腾空而起,徘徊在玉孤台的手心之上。

“我们保藏着秘密,通晓着历史,我们的书中记载着你们永远也用不到的知识。如果说我们生来的使命就是为你们服务,那么我们确实知道自己的方向,但是我们却偏偏不是为你们服务的,所以一直以来很难找到方向。”

还没等魏从容说这番话已经把自己绕晕了,玉孤台就继续道:“造化神创造了一个世界,让我们守着这个世界,接续他们的努力成果,但是我们却不被允许干扰世界的运转,你说,在这样的情形下,我们除了看着还能做什么?”

“我们曾经与你们有着紧密的联系,但是这种联系终究要断掉,就像是锦绣上面的丝线,日子久了,还是要断掉,不管你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

玉孤台托起一只手,让那颗水珠变成一串,在指尖缠绕,一眼看去,好像纤长的手指指引下的一串泪珠。再看玉孤台,他的神情也是悱恻的,就像刚听过一阵悲歌或一支古曲一样。

魏从容这才发现,面前的山君论心境最纤柔不过,论品格最砥砺不过,或许不哭,但身上每一处都在落泪,举手投足之间也蕴藏着一种类似于泪水的东西。而偏偏玉孤台是个温凉斯慢的个性,于是那些蝴蝶翅膀一样纤细的东西便都隐藏在一片淡泊之下了。

玉孤台刚才说的一番话,在魏从容听来是很有距离感的,他尚且没有把自己和凡人的世界分开去,因此也就不去试图理解玉孤台的立场。但是在内心很深的地方,魏从容觉得有一种一样的感觉盘旋不去,就好像玉孤台的思考中有一点抛不掉的谬误,只是魏从容现在尚且不知道这个谬误是什么,于是他索性转变了方向:“山君手间玩的是什么法门?”

“这是知返之术。既然离开,也应知返。人间烟雨,不过曾经一朝离开的旧物,我唤它们,它们自当回来。”他顿了一顿,道:“但凡有一丝目的的东西,都是知道回来的。若非如此,即便你费千般力气,也是无用。”

魏从容意有所指,道:“那么你呢?身为神徒,你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一点目的也没有,你是否知返呢?”

玉孤台身子微微一晃,道:“从没有人对我说这样的话……”

魏从容的心悬了起来。玉孤台复道:“但是你说的很对,我只怕……是不知道的。”

他转过身子,淡淡地看着魏从容:“所以,我希望你能帮助我,帮助我们神师找到一个目的,一种价值,让我们每个人都能知返。”

魏从容与他对视良久,忽然问:“山君今晚去哪里了?”突如其来的问题,还是在怀疑玉孤台的突发疾病。

玉孤台掸了掸衣服,淡然道:“今日我想了很多,找了一些东西,去了一些很久不去的地方。或许是很久没有大走动,身体虚弱了,总之,一受凉,便病了。”

魏从容笑了笑:“唔,是这样,那么那个地方,一定很冷了。”

千仞之崖,岁寒无地之风,自然冷冽,谁说不是呢?

玉孤台也笑了笑。

灵明洗炼,三年。身手功夫,一年。此间常涉神迹异志,山河纪,水陆形胜图,曲谱,歌集。流连徜徉,五年初有所成。

魏从容离开的那个清晨,绝云山上所有人都去送他。玉孤台怀抱着水心琴,弹了一曲“明镜台”,静穆悠扬,每个音调间都跃动着松香泉水,透着微微的惜别之意。

思归每日里与魏从容也说不上几句话,此时反而伤心极了,眼中闪闪亮亮的带了一点泪水,说:“你要记得回来。”

魏从容笑道:“后土之上,唯有绝云山给我容膝之安,我感念不尽,怎么会不回来?”

思归仍是嘟囔:“为什么一定要离去呢?难道在山上成不了神师么?我和忘知哥哥一直在山上,也是很好的。”

忘知对此事知道的更多一些,劝道:“他身上的使命与我们不同,要走的路自然也和我们不同。”

玉孤台一直静静听着,此时开口道:“魏从容,不要着急回来。绝云山是你的家,永远在这里等你。但后土也是你的家,那些荒芜的恶劣的都是你的,你要好好体察,悉心领会。希望你此去,能在后土的每一处角落寻到安稳。”

魏从容听了,心中不大是滋味,轻声问:“光明使以前也是这样?”

玉孤台的沉默无疑是一种肯定的回答,魏从容略带凄然地笑了一下:“好的,山君既然期盼……我便这样做就是了。”

略略几句问答,竟将辞别涂抹上了更加浓重的哀伤色彩,好像雨前山头抹着的云彩,让人过去那么久,还记得。

有什么踏碎荒芜向魏从容奔驰而来——是一匹荒原上踏水而行的白马么?溅起的水花儿在阳关下闪着夺目的光彩,如珠如宝。

不是的,那更像是一柄投掷出去又自动飞回来的小刀,带着破空留下的风尘和喧嚣,那样有力,那样迅疾,似乎魏从容不躲闪,那刀就要刺进他的心里。

深深喘息着,好像长久地奔跑过,喉头胀痛着,好像刚经过一场隐忍的大哭——魏从容醒来了。

透过那没有窗棂的窗子,魏从容清楚地看到,山头的斜阳拉下修长的余晖,将远处的山峰映照得灿烂,一溜儿蜿蜒的光线扫进屋中,将门口的人的影子拖得很长。

玉孤台的手指按在琴弦上,嘤嘤嗡嗡的弦声缠绕着他纤长的指头,缠绵缱绻,但他的人却是萧萧而立,在绚烂的夕阳中显得越发形单影只。

似乎有着感应,玉孤台回头向他一笑:“你好些了吗?”

魏从容料到自己应该已昏睡了很长时间,但此时却一点也不混沌,清清爽爽地坐起来,莫名其妙地微笑道:“我很好,非常好。花汀姑娘怎么样了?”

“很好。”玉孤台回答,一边坐到魏从容身边。魏从容连忙向一边挪了挪,问:“忘知和思归呢?”

玉孤台:“他们在照看着那个姑娘。你想见他们?”

魏从容一脸怀念:“许久不见,我想他们可想的厉害。”

玉孤台看着他突如其来的怀念先贤似的表情,笑道:“你刚来绝云山时,你们三个人看上去一般大,但过去了这么多年,他们仍是孩童样子,你却像是个成年人了。”

魏从容无不惋惜:“哎,山君偏爱他们,固定了他们的容颜,却让我这一个经受了风吹雨打的孤苦之人年年岁岁逐渐老去……又有什么办法?命之所至。”

玉孤台微笑着点着他:“你说这话难道不有愧于心么?常人经过这么多年,焉能和你一样?随着你逐渐成为神师,相貌逐渐凝固,岁月不能再刻下痕迹。至于忘知和思归,是绝云山的山气强行压制了他们。”

魏从容兴致勃勃地听着,啧啧道:“容貌不老虽是常人可望不可及的好事,但现在细细想来,也颇为悲哀。”

玉孤台摇头:“或许吧……譬如说我,我常常觉得一切都没什么变化,自己活得像个活死人。”

魏从容拉过玉孤台的手轻轻拍了拍,安慰道:“不必这样忧虑。我猜若是你们神师五人都健在,时常相互拜访,你也不会有这样的想法。想来是你这许多年来太孤单了。”他叹口气,道:“你倒是看看,你自己孤单寂寞,还偏要推着我四处行走,这不是越发增添了你的不快乐么?”

玉孤台挣了挣,魏从容却不放。

玉孤台:“你的路还是要走完的,不能因为外物干扰便中途易辙。我也好,更重要的事情也罢,都不应该使你动摇。”他一双深渊似的眼睛转到了魏从容身上,被魏从容浅淡的眼睛接住了,恰到好处。

玉孤台:“你这一次回来,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同你说。”

魏从容正色道:“云机,我也有一件事要同你说。”玉孤台一怔:“你先说。”

魏从容笑着摇头:“你先说。”

玉孤台抿抿嘴,终于道:“自此后,你便不必在后土奔波了。”

魏从容惊讶:“我这一程……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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