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灰:他们还在(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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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了。二十八年的时光,后土已经是你的家了。”玉孤台的眼中绽开一抹轻盈温柔的神色,魏从容却没有看到。这时的他,正垂着头,仔细思索着玉孤台宣布的这一消息——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后土游荡,已有二十八年之久。这些年中,他经过最荒芜的平原,风沙滔天的高原,浓雾弥漫的森林,迷幻悠远的沼泽,足迹踏遍后土几乎每个地方。但比骇人的路程与广阔的行迹更值得记忆的是那颗曾经流浪在路上的心灵——在巨大的荒野和孤独面前,在绝彻的寂静与亘远之中,他的心曾经怎样逡巡挣扎,徘徊匍匐。

那些从无穷的黑暗中看到破晓的时刻,那些从干涸的血泊中重拾自己的肢体的时刻似乎都是他的荣光,但这一切都已被抛诸脑后。他眼前有的,只是这一座山,山上两三人而已。

而那些苦尽甘来的,绝处逢生的,与其说是他的运气,或是努力换来的成果,不如说——于魏从容而言——是一种必然,一个终究要到来的典礼,由于这个仪式被过早地告知于他,因此他也并不十分渴切,甚至在内心深处有着浅浅的怨气。

玉孤台的声音在他耳边响了起来,带着一点急切:“你……可高兴?”

魏从容摆出一个笑容:“太好了。但是,怎么说,我还有些想念外面的世界呢?”

玉孤台的脸上划过一丝凄凉和落寞,魏从容抓住了这个神情,心中稍稍好受了一点,他笑道:“不过,山上还是很好的,谁不想安稳定居?”

玉孤台深深呼出一口气:“既然这一程结束,你成为了真正的神师,那么有一个地方便不得不去。随我来吧。”

玉孤台将水心琴立在墙边;琴上干净,没有了尘埃,看来是琴的主人最近时时弹奏。魏从容的目光从琴身上一扫而过,便随玉孤台向外去了。

掠过许多幽深隐晦的小道,太阳彻底沉了下去,连最后一点妖冶的胭脂色也被天边那两瓣嘴唇抿了下去。

天上的时光似乎比大地上的快一些,前一下还落日余晖,再看时便已是斗转星横。小路来了一个大停顿,破壁似的白月光明晃晃地闪耀在前面的山崖上。崖下面又是深渊,但与绝云大殿前的深渊不同,这里显得更加静谧深邃,下面似乎含着潭水,冷阴阴好像一只漠视一切的眼睛。

山崖边突兀地生长着一块向下倾斜的石台。魏从容来到近前,向山崖下看,只见石台蛇一样向下蔓延,到达某个点时舒展成一条平直的大道,直直地通向大山山体上生着的一根石柱,并在石柱的顶端形成一个不规则的形状,象是一朵肥大的云彩。

“就是这里,落尽台,你上去吧。”玉孤台的声音夹在风中,萧索异常,比风还冷。

魏从容一个哆嗦:“好高。”

玉孤台笑道:“你怕高?”却不是嘲笑——他从不嘲笑。

魏从容干笑两下,慢慢向落尽台移动。好容易到了台上,觉得深渊中鼓起的风越发强劲,几乎要把他吹到天上去,冷汗悄悄爬了上来。

魏从容明白,玉孤台从不让他做没有意义的事情,于是问:“我站在这里了,然后呢?”话是背着玉孤台喊出来的——他不敢回身,甚至不敢动一下。

“落尽台之所以叫落尽台,便是让人能在台上变得磊落光明,一身尘埃散落,还你一个大无畏的本身。”玉孤台说这话,声音忽然移到魏从容身后:“你准备好了么?”

魏从容撑着胆量笑了两身:“云机,你又想教我什么?”

玉孤台轻声道:“教你一个……你从没有见过的东西。”魏从容觉得身后一阵大力袭来,身子不由自主向悬崖下飞去。玉孤台竟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将他推向了深渊!

一时间,魏从容耳中灌满了仓皇尖叫的风,但玉孤台沉稳的声音还有一缕挂在耳边:“曾经有一位神师在落尽台边成神,逸兴遄飞,便在台上刻下了诗句。你若是能上来,便也在这里留下你的手笔吧!”

留什么手笔,我怕是连上都上不去了。

魏从容在飞速下坠中这样绝望地想着。冰冷的像铁的空气抽打在他的脸上,头顶一线天空越来越小,从一只温柔的大眼变作了困酣娇眼。

一声大叫困在喉咙中,一身肌肉全部绷紧,竟是随时准备落地——尽管谁都知道,这样的落地定会要命。

但在一切紧张焦灼的同时,魏从容也感到有一些东西正从身上剥离开去。先前他还努力思考着,现在头脑却停止了转动,但却并不混沌,而是进入一种平和放松的境界中。太轻松了。渐渐的,身边的一切风声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梦境中才会见到的绝美的画面。而这画面,竟似曾相识!

梨花香气四溢,好像一杯刚泼出的茶;紫淀的露水在空中飞旋,玲珑如珠子;明亮的阳光挟着月色缓缓而来,直照进了他的眼睛。他的身子停止了下坠,停在一面湖水上,湖的一边有岸,另一边是广袤的天接水,而在无涯的天际,有着盖雪的青山,犹如一扇大门,静静等待着有人走入他的怀抱。

无数极为细小的声音关进他的耳朵,无数虚无的片段接上他的眼睛。这让他很不舒服,他喜欢的世界是山岳清明的,而不是现在这样迂回曲折,迷离朦胧的。

“谁不是这样呢?”有个声音说:“但谁又能保证不碰到几次暮光到来的至暗时刻呢?”

魏从容无法确定这个声音来自何方,只是本能反驳:“不!暮光落下时的世界不是最黑暗的,暮光落下之后才是。”

那个声音笑了,温文尔雅道:”或许是的。但对暮光而言,落下才是最可怕的,最黑暗的。他也不愿意走啊!而你们,就将成为这最后的暮光。”

魏从容心中一紧:“你是谁?你还知道什么?”

“呵,我知道的并不比你知道的多一丝一毫。有些事情你早就明白,只是不愿去想,那么今天,你便得到一个讲一切看明了的机会。”

魏从容摇头:“你错了,我什么也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刚才看到的幻境是什么,即使我曾经见过它。”

“我可以告诉你那些都是什么,让你用着一双眼看到更多的东西。但你要记住,我无法替你做出任何的抉择。”

魏从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你能从我的眼中看到比我的眼能看到的更多的东西,帮助我补全历史,但未来的我还要自己选择。”

对方欣然道:“是的。你真是个聪明的神师。”

魏从容苦笑:“云机说,来到这里是为了还我一个大无畏的清洁本身,但我为什么觉得,下来这一趟,反而会平添许多忧愁?”

对方唱歌般地说:“忧愁与否,这都是你的事情,所以,何苦早早忧愁。毕竟,我看到的都是历史,未来的事情,还什么都没有发生呢!”

魏从容顿了顿:”告诉我吧。”

“你看到的是你的伙伴,这世间其他的神师——梨花奈何,紫露程赏,静水沉舟,大光明贺留心。”

“原来是这样。但这又有什么意义?他们都已经隐化。”

对方笑了起来:“是啊,是啊,但毕竟了解他们还是比不了解他们要好得多,不是么?记住他们每一个人吧!这世间哪一个神师不是丰神俊朗,顾盼神飞?哪一个神师没有绝大的能耐,传奇的经历?有一天你真正了解了他们,便会既惊讶,又感伤。”

“我没有机会了解,你何不告诉我?”

“你怎知道没有机会?”这话像针一样扎进了魏从容的耳朵,他激动得哆嗦了一下,颤声问:“阿在说他们……难道,他们还在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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