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白:回家了(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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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从容眼中有凌厉的光刃划过,像一把切穿黑暗的刀。他的右手缓缓地抬起,指向一个虚无的方向,身子转动之间,他将四面八方都指了一遍,一声厉喝,震得狂风一停:“去!”

似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上爆发开来,蔓延到了四周,空气的流动重新回归稳定,鬼哭狼嚎的声音也渐归于无。花汀的心跳恢复了稳定,她灰头土脸地爬起来,颤抖着声音问:“那是什么?”

魏从容声音中有一丝疲倦:“是夜葬石林的灵明。他不喜欢伏苦人来,也不欢迎我们。我们之所以能平安进来,是因为我用灵明遏制了他的灵明。但刚才……我没有控制住,或许是我累了。”他垂下头:“很抱歉。”

花汀的心揪了一下:“不,光明使……”

魏从容挥挥手,示意她听自己说:“伏苦人离去,是因为他们夜间不敢在夜葬石林久待,但只要一到天明,他们就会重返这里。荒山认定我们既进入夜葬石林,便一定会被困在此处。但这一次,他猜错了。我们要利用他的错误判断,在天明之前赶快逃走。”

花汀立即道:“好。我们快上马。”魏从容好笑地看着她:“骑马?你身上有伤,骑马根本走不快,还会加重伤情。我们只能走路。”

花汀心中为难,觉得走路会更慢。魏从容看到她的心思,道:“此外,伏苦人的马究竟是伏苦人的马,它们与伏苦有着特殊的联系,若是中途听到了伏苦人的召唤,说不定立刻就会出卖我们。我们不能冒这个险。”

魏从容补充道:“我们向南走,先给你找个地方将伤彻底治好。在这之后你想去哪里再做打算。”花汀:“去哪里治伤?”魏从容笑了:“呵……回家。”调子一下子扬了起来,因长期不饮水而沙哑的声音竟因为喜悦而变得饱满圆润起来。

花汀咀嚼着“回家”二字,随魏从容踏上了新的旅程。夜葬石林边缘埋藏在沙堆中的枯骨甚至都没有让她感到惊讶和恐惧。从魏从容的话中,她品尝到一种令她恐惧,心酸而失落的欢悦。

想到陵安的贺陵石城,花汀心中越发不是滋味。

行路的人方知道路上的艰辛。魏从容与花汀从夜中开始,一直走到天亮,眼前的景象仍然是荒芜的平原。向右看是连绵不绝的高山,山尖上隐隐有白雪的痕迹;左边则是比眼前景象更加荒芜的原野;只有南方的天地给人一点盼头。南方天际稍稍泛着翠绿,看着那里眼睛像是停在了一面翠奁样的湖水上。

花汀随在魏从容后面一路走着,起先还有赏玩风景的心思,但到了四周景色越发苍翠欲滴的地界,她的伤口却前所未有地疼了起来,抹杀了她一切欣赏的心思。魏从容早已料到她会有如此反应,提醒她道:“越往前走,我们离天鉴山便越近。天鉴山是造化神遗留在后土的万山之祖,方圆数百里有山气护佑。这山气最是纯粹,眼里容不得沙子。你身上的毒乃是伏苦人的邪毒,天鉴山容它不得,会持续用山气震慑你,伤口也就会格外疼痛。”

花汀咬着牙:“光明使,难道你不能做些什么阻止他么?”魏从容摇头:“不能,守山之人不是我,我做不了主。接下来的路,你要好好忍住了。疼是疼了一些,但一定要坚持上天鉴。”

映照着魏从容的预言,花汀的伤口一阵比一阵疼,她眼前逐渐模糊起来,起先还能一瘸一拐慢慢跟在后面,后来却非要魏从容扶着她不可。疼痛之下,饥饿与干渴都失去了意义,时间也没有了应有的长度。花汀觉得自己的一双脚永远地移动在粗糙的沙粒之上,整个身子被人半拖半拽的,从平直的道路渐渐走上了向上倾斜的道路。脚下似乎略微光滑了一些,但脚每一次的落地,都仍然半是酸半是麻。

她能感到,魏从容中途停下三次,将她按倒在地面上,发出“嘘”的声音,静静地等待一会,便又将她拽了起来,磕磕绊绊地向前走。如果她此时能看到魏从容的样子,一定会被他的狼狈吓上一跳:在知道花汀的伤势已不允许她注意到自己后,魏从容的面色急转直下。他一直以来收着不敢发的汗水此时一下子全部涌了出来,沾湿他的鬓角和前后衣衫。血一直没有完全止住过,每每用力过猛的时候,便会不失时机地渗出一些。他的脸色也迅速灰白下去,快得像突然放进冰室中的花朵。但他一副骨架却尽职尽责地挑着全身的重担,并牢牢地扶着花汀。他的全身仿佛只有这一副骨架是活的了。

终于,广袤与荒芜被完全抛在了身后,巍峨的山川逐渐显露了她的真容。洪芸平原以南终年不散的淡淡的烟雾之中,依稀可见一方磅礴的形体。天鉴山。天鉴山共五座山峰,自东而西分别是镇气,绝云,紫露,梨花,若水。魏从容的眼睛透过天上重重的云雾,直盯着东方第二座山峰。如果他已经成为神师,从外面回到天鉴山自然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心念动处,即可成功,但现在,他的规程要用脚步去张量。

但是毕竟他回来了。

他的皮肉似乎已经死尽了,一双灵明眼却还是活络的,看着烟气迷蒙的山川,一种类似于泪水的晶莹透亮的东西渐渐在他眼中凝结,闪烁出千般的光彩。

数十年间,他无休止的奔波,只因为这是他的责任和宿命。他拼尽全力做到每一处土地都是他的家乡,从而使他不会因太过的陌生与孤单而死去,但旅途中的一切毕竟都在悄悄地消耗着他的心神与力气,如果没有这一处真正的家乡,他恐怕仍是要死在路上的。

进山,便有雨。雨冷淡而悄无声息,仿佛不是从天上落下的,而是从山的肢体中氤氲出来的,芃芃地蒙在山道上,树木花草上。远处的高峰静静回避至了云中,已然不见,雨水融下的丹青从峰顶无声地淌了下来,模糊了视线,好像一场美人流泪。魏从容站住了,深深吸入一口气,又均匀地吐了出来。空气很冷,又很爽朗,不带一点过度湿润的粘稠,但也有些渗骨的寒气,让人不禁要打冷颤。这里的雨像人,淡漠的,捂不热的,相熟许多年也不改的,让人一有牵挂便心安的。

花汀的头脑也在雨中清醒了一些。她这才发现,嘴唇已经被自己咬破了,满口的血腥气,在清凉的雨中显得分外刺鼻。昂首望去,眼前景象已是一洗烟尘,雨水高高低低地漏了下来,精致的仿佛屋檐下的雨景,只是太寒冷了些。花汀:“光明使,我们可是到了天鉴山了?光明使?”

魏从容满脸汗水的样子让她着实吓了一跳,一连声地问:”光明使,您怎么样了?”魏从容摆摆手:“没什么,都是些小雨。”说着将兜帽取了下来披在花汀肩上,为她遮挡雨水:“这雨很好,只是太冷了,小心着凉。”花汀一呆,心头一触,惨白的脸上倒是泛出红来了。

“天鉴山绝云峰共有七层天,其实也就是七个平台,每个平台上都有供人歇脚之处,我们要找的人住在第六层天上。”魏从容看了一眼花汀疑惑的表情,简短地解释道:“第七层天是造化神的精魂勾留的地方,是不能住人的。”他望向山顶的方向,有些惆怅地道:“我们要加紧了,雨后再见他,怕是他没有心思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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