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苍凉的寂寞的(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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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别乱说,有什么亲切的。”

荒山已经抽离开去的身体又凑近了,乌黑的眼睛混着少年特有的明媚的气息像鞭子一样抽在了花汀身上。她呼吸一滞,下意识地转身要跑,荒山却一把把她拉了回来,紧紧地锁在两条手臂之间。他看似细瘦的手臂竟有那样大的力量,夹的花汀身子两侧生疼,但她不肯示弱,就是不喊出来,反而向荒山的腿上狠狠踢去。

踢着了,又是狠狠的一脚,荒山却如铁铸的一般不觉疼痛,仍维持着方才那个姿势,还好整以暇地说:“小姑姑,让我好好看看你,好不好?”

花汀却也不理他,仍是又踢又打个不止。终于,荒山光火了似的,拎着花汀的胳膊把她甩到了地上。花汀在地上滑了一下,撞上了后面一根石柱,后脑正磕在柱上,眼前黑了一黑。她还没有缓过神,荒山的手已经抓住了她的领子,冷冷的语调像黑夜里惊飞的寒鸦,倏地飞起一串,苍凉地叫着飞上天去。

“小姑姑,为什么要这样挣扎?我只是很奇怪……从没有见过和我自己一样的人,还是——女孩子。”他把手揽上花汀的肩膀。这样的接触让花汀瞬间如临大敌,但她还未来得及将那只手甩下去,荒山的另一只手便将她的两只手丝丝地钳制住了,而那另一只手,则像是祭祀检查祭品一样检查着她。

花汀起初挣扎着,但不知不觉间,她已不再动了,似乎是吓呆了,又似乎是惊呆了。在她看来,她于荒山而言,似乎是一种新的认知,一种前所未见的新鲜之物。

忽然间,她仿佛从梦中醒了,不理解自己为什么呆呆地看着荒山,一副坐以待毙的姿态,顿时又有了挣扎的念头。但就在这时,荒山轻轻放开了她的手,身体也挪到了远一点的地方,半跪半蹲,静静地看着花汀。即便陵安几乎不用侮辱性的言语,但为了能让荒山感受到她的恶意,花汀还是很不习惯地道:“你真是个恶棍。”

荒山嗤笑,平淡地点点头,用例行公事的口吻道:”是的,你可以这样说。但这也不能改变什么。不过话说回来,小姑姑,你作为我的阶下囚,我没有少动你一分,但也没有多动你一分,你该满足了。”

花汀喉咙中有尖利的声音蓄势待发,但她却找不到一个诅咒的字眼,于是,她转变了攻击的方向:“你没有见过我这样的人?你是不是很想和自己一样的人生活在一起?那你为什么选择做伏苦的王?还说自己很满意,你这是自欺欺人罢了!他们不会一直信服你的,总有一天,你会因为自己的不一样而受到攻击的!”

“当”地一声,有东西擦着她的脸飞了过去,钉在她身后的石柱上。再偏一分,便会贯穿她的头颅。荒山悬在半空的手微微颤抖着,即便在昏暗的火光中,也能看到他赤红的眼睛。变了声调的语言从他的牙缝中挤了出来:“你还真会说话……来人,把她带走。”

有两双手粗暴地把花汀从地上拽了起来,向外面推。花汀拼命地回看,却见荒山彻底坐在了地上,双手环住了腿,仿佛一个寒风中的乞丐。

花汀的心抖了一抖,还想再看一眼,却已被迫转了弯。荒山彻底消失在视野中。但他那身红衣却还在眼中烧着,时而明时而暗,好像风中的残火。

花汀被伏苦人扔进了地牢之中。喀拉一声,门重重关上。

脚下是隔着衣服都扎的她生疼的草,花汀蹒跚走了两步,对面响起了魏从容的声音:“你还好吗?”

花汀本以为听到魏从容的声音她会喜极而泣,但实际上她并没有,反而在脑海中一遍遍回想着荒山最后那个姿势。她没有立刻回应魏从容的问候,缩在角落里发了一阵呆,方开口道:“那个占北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他很可怜。”她抿了抿嘴,狠狠补充道:“他的确是个彻头彻尾的恶棍,但是也真的十分可怜。”

对面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魏从容坐了起来,向她这边靠了靠,紧接着便是他一向不温不火的声音:“你不必这样。他若是听到了,估计要大大地生气了。”

“为什么?”花汀不可思议地问。魏从容沉默了一会儿,道:“世上有些人,最不需要的就是别人去怜悯他,荒山就是这样的。你若是怜悯他,就是触碰了他的禁区。”他顿了顿,又道:“但是,他们并不是真的不需要,也不是不盼望一切转好,他们只是不希望人们以怜悯的方式间接地提醒他们现实的不可改变。”

魏从容长长出了口气:“说他们勇敢吧,也未必然,但说他们懦弱呢,又有失公允。该怎样评价呢?我也不知道。”他逐渐陷入一种自说自话的境界,根本不求花汀能听懂。

“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魏从容大声地问了一句,像是问给谁听的。接着,他又笑着回答了自己:“因为荒山让我想到了自己啊。当然,是以前的自己。”他拍拍花汀的手,安慰似地道:“我觉得,我能够理解荒山心中的某些苦楚,明白他确实需要一些人,但又求而不得。我要比他幸运一些,尽管莫名其妙背上了很重的担子,但身边终究有一些值得信任的朋友。而荒山——”魏从容摇摇头:“他除了权柄,什么也没有。”

听他这样说,花汀心头便又多了一些酸楚。两人一时间都不说话。

登炉山的山腹是永远的黑暗,或是死寂的深夜,或是黄昏时的暗淡,或是破晓前的窒息,但你永远等不到夜间的星辰,等不到黎明的曙光。黑暗在四周咂嘴,像是在揣摩怎么将人吞入腹中,有时又缠在人的身子周围,让人产生温暖的幻觉,渐渐在温吞中毙命。

花汀逐渐有了沉浸在睡梦中的感觉,洋洋然极为舒适,眼皮也发重,抬不起来。像是有什么在搅乱她的思绪,荒山给她带来的哀伤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麻木。就在她几乎停止思考之时,花汀忽然想到了魏从容——光明使者。陡然间,就像阴云的天上忽然劈下了闪电,花汀心中一悸,从迷蒙中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看到了魏从容。

魏从容是她在这漆黑的地方唯一能看到的。相比于刚进入牢房的满眼混沌,此时,魏从容的形态清晰地呈现在她的眼前。仿佛有数十支蜡烛在他身边点燃,魏从容周身氤氲着一圈光晕,迷迷朦朦,却十分温暖,令人心生安定。

花汀的呼吸一时间轻快了起来,她轻轻地叫道:“光明使。”伴随着她的声音的,是牢房门的咔哒一声,声音虽小,却在沉寂空旷的山腹中显得格外清楚。魏从容睁开了眼,他好像随时在沉睡,却能随时从沉睡中醒来,随时都是迷糊的,但警觉性却一点也没有离他而去。

魏从容身体紧绷,这是一个准备应对一切可能的姿势。但他面对的却不是凶险,而是一句堪称温和的招呼:“你们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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