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黑:黑暗就在眼前(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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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没有清晨的夜晚,墨汁一样的黑吞噬了人的恐惧,成长得越发茁壮,也使人越陷越深,难以自拔。

花汀有一瞬间的窒息,接着便如被救起的溺水者一样,重新获得了呼吸的愉悦。她贪婪地洗了几口气,胸口闭塞的感觉渐渐消退,头疼的痛苦却浮出水面。撕裂一样的疼痛一直潜藏着,只待她稍一庆幸,便来给予她沉重的打击。

花汀呻吟了一声,勉强睁开眼,眼前的景象却已经与昨夜大不相同。

弥漫着雾气的树林已然不见,令她崩溃的夜色也已退去,太阳升起,万千魂魄斐然的光芒照射大地,气象万千。他们的东方有一条水流平稳的大河,阳光打在河上,被河水绞成了光流,浩浩荡荡地向南流去,撞到岸边陆地,心平气和地默默溢了开去。天光有些充胀,天地间一时洋溢满了令人喜悦的光芒。

周遭景色如此美丽,令花汀几乎忘了自身的处境。待她回过神来,向身边看去时,心又如石头一样沉了底。她的身体缠在一张大网中,织网的烂毛絮把她的身子勒得生疼。网裹得死死的,两头各打一个结,穿在一根竹竿上。竹竿两边各一个挑手:两人都是面色黝黑,眉骨高耸,眉目粗糙,骨骼宽大,身体高壮,粗手大脚,形象十分凶恶,偶尔低头看她一眼,似乎是想笑,但只露出一口参差的牙齿,就像嗜血的野兽。

花汀心下泛凉,打了个冷战。

有人轻声叫她的名字,是魏从容。

花汀惊喜地扭头,看到了后面几步之外的魏从容。他的双手也被反绑在身后,有两个肥胖短小却神情精悍的人押解着他。魏从容向花汀眨眨眼:“这一觉睡的怎么样?”花汀听他这当口还能开得出玩笑,着实松了口气。

她问:“我们这是在哪里?”丑陋的人都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只有魏从容回答道:“我们在沿百绘河北上,向洪芸平原前进。”

“洪芸平原?”花汀吃惊的连身上的疼都忘了:“去那里做什么?”

魏从容眯起眼:“这些朋友想请我们去坐一坐。”

花汀崩溃道:“为什么?他们是什么人?”

魏从容呵呵一笑:“看他们这听不懂通俗语的样子,不难猜出他们正是伏苦人。”

伏苦人。花汀从没有见过伏苦人,时而听族人讲起过,对这些据说是后土最后出生,且是从地下出生的人们没有什么好感。

“傩亚人不是要北上与伏苦人贸易么?为什么伏苦人会劫走傩亚队伍中的人?”这一点,花汀实在想不通。

魏从容啧啧道:“贸易是真的,但贸易背后还有很多事情是你不知道的。比如说这一件——傩亚与伏苦之间的确有贸易约定,但这并不妨碍伏苦人先派出一支队伍打探一下傩亚的情况。在这北方的大平原中,没有什么人比伏苦人更了解怎么隐藏自己,他们可以做到既打探到消息,又不让傩亚人发现,避免两族间不必要的争端。依我看,我们昨晚的行动一定从头到尾都被他们看在眼里,见我们要逃跑,这才一举将我们抓了起来。”

他一番精彩的推断令花汀目瞪口呆:“那么,那么傩亚人呢?他们为什么不继续盯着傩亚人了?”

魏从容耸耸肩:“自然还有人盯着傩亚人,运送我们的只不过是伏苦探子中的一部分。”花汀看看四周个个凶恶的非比寻常的伏苦人,很难想象他们是如何隐藏的。

这些伏苦人听着两个人叽里咕噜说个不停,偏偏自己一句话也听不懂,恶声恶气地用伏苦语言警告道:“不许说话了,再说话打你们老大耳刮子。”

魏从容自然是听懂了,却只是狡黠一笑,悄悄地道:“不让我们说话?不过时听不懂心里着急罢了。”声音极轻,只有花汀听到了,她没有想到魏从容竟连伏苦话也能听懂,噗嗤一声乐了。抬着她的一个伏苦人顿时炸锅一样地生气了,口中大声嚷嚷着,一个劲儿地挥舞着空闲着的那只手臂。

魏从容吐吐舌头,告诫花汀:“不可以再说话了。这个大个子说了,你再发出声音他就不抬着你了,而要把你扔出去。”

花汀也有些火了,大声喝道:“你这个丑八怪的大个子,叽叽咕咕尽说的些什么?你想放手?你倒是放呀,我还不稀罕你抬着我呢!”那大个子想不到她还敢顶嘴,越发吵得厉害。就在两人不可开交之际,队伍打头的一个人忽然喝了一声,大个子立马安静了下来。花汀顺着众人目光看去,见平原上远远地走来几个人。

那几个人的脚上似乎装了小火轮,不一会儿就到了眼前。领头的是一个精瘦的老头,下巴上抹着一堆泥巴一样的胡子,整张脸显得肮脏而局促,但这只是就五官而言,从气度上来说,这老头眼神犀利,颇有一种威严。事实证明的确如此,押解他们的伏苦人见到这老头,纷纷行礼,连最吵最闹的大个子脸上也有了谦恭之色。

两方伏苦人开始交涉,魏从容漫不经心地听着,听他们说的无非是剩下的路犯人由这老头带领,去登炉山见占北王。两方匆匆交换了一下信息,魏从容与花汀便由那老头带去了,之前的伏苦人则继续监视傩亚的动向。花汀被从大网中解了出来,与魏从容并肩被押解着。

那老头权威既重,能力也是颇强的,用通俗语对魏从容道:“不要想着耍花招,乖乖和我们回登炉山。”

魏从容咧嘴一笑:“没想着耍花招。我还从没去过登炉山,借此机会正好见识一下。”

老头眼睛眯了起来,审视着魏从容,似乎在看他的乐观是不是装出来的。魏从容笑眯眯地回应了他的目光。半晌,老头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噪音,不再理他。一行人便就此北上,穿过漫漫荒原,向着登炉山前进。

花汀趁人不注意,问:“光……前辈,你怎么也会被人捉住?”魏从容:“他们人很多,又是偷袭,我中招很正常。反正我并不觉得特别耻辱。”

这不是是否耻辱的问题。花汀默默地想。她说:“是我拖累您了。”

魏从容笑了:“不是你的缘故。你认为我是无所不能的么?那你真是错的离谱。我不仅缺陷很多,运气还常常极差。这一次,或许也是运气所致。”花汀分不清他是真心这样想,还是仅仅是在安慰自己。还好,她并没有机会纠结太长时间——

远方深深的颜色中,浮起一座大山。从这里看去,那山通体黑色,长得又是浑圆,仿佛一个大球砸落在了地上。

登炉山。

登炉山是洪芸平原上为数不多的大山之一,最是奇特高峻。伏苦族自诞生以来便世代居住在洪芸平原与地藏高原一代,起初是逐水草而居,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后发现了这登炉山,欢欢喜喜要住进去,却不想大山中藏匿着许多不为人知的山妖精怪,重挫了伏苦人。谁料这一族人头脑不甚发达,心志却十分坚定,看好了登炉山,便说什么也要住进去。因此即使初入登炉山有所伤亡,伏苦人也就先勉强住下了。在之后的岁月中,锲而不舍地与种种山妖精怪及野兽斗争不止。这样数百年,也就占了上风。至于留在山中的精怪野兽,伏苦人自有了对付的法子与防御的法门,也就对它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更何况许多奇异的野兽打来南下与傩亚人交换,还能得到许多好处,何乐而不为?时至今日,这一坐地狱般的山竟也被他们治理得井井有条,颇为顺意。

但也正因为伏苦族人久居阴晦凶煞得登炉山,其性情阴骘远胜其他族人。他们虽凭采撷的草药与猎获的山兽与傩亚族贸易,但二族之间却没有多么和睦。伏苦人伏击过傩亚人,傩亚人——即便是骄矜如他们——也曾对伏苦人痛下杀手。从此可见伏苦人之不讨人喜欢,也可见二族间关系之微妙。各中原因,依赖是因为伏苦人毫没有道义可言,与傩亚人脑筋不和,二来则是傩亚身处丰腴之地,伏苦则处于北境,临近寒门,其中蕴含的高下之分,轻视与羡慕之情,更近一步加剧了二族间的摩擦。

押解魏从容的人狠狠地扯了扯他的胳膊,迫使他改变方向。平坦的地面上开始隆起大大小小的土丘,一条条细长如长虫,偏偏每一条都有一人来高,且受什么东西吸引一样,全部指向北方,犹如引路的手指。但这手指却没有手掌,只是孤零零的一根根断指,让人在天光明媚之下犹会产生寒畏,更何况一天行路下来,此时已是暮色冥冥。

越向西北,土丘遍越发高壮,由细瘦的手指变为粗壮的臂膀。土丘的颜色也越发深沉,最终变成枯槁的漆黑,乍看犹如被雷劈死的枯木。待土丘颜色转黑,伏苦人便停了脚步。抬头看,登炉山竟已在眼前!

谁也没有注意到是怎么来到山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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