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噬古卷舂旅示二小,着刀剑穷荒被皮衣

昭矢溺神医受辱,责糟粕巫毒遭刑

题《南乡子•血桃一般红》曰:

菊盏再香流,油炙花烹造奇绉。闲摆编团千古恨,酒盈,回首镜与烟何踪。

墙外桃瓣芳,墙内鲜血竞横流。壮士难酬兴国志。血浓,一般鲜艳与桃红。

又题《南乡子》曰:

何日再东风?烧尽樯橹断奴崇!羽扇纶巾今何在?呜呼——我欲风流耀神州!

带甲又若从?泪眼婆娑拜东愁!一炬阿房能再奏?噫兮!谈笑我与醉人同!

却说前番仙童说了这星主引了这一段故事,这说话的一般书人姓字各有讲究,是如此的豪杰!又说了这星主确灭旧又扶旧者,前后民醒与未醒,与其并无纠葛,将欲评说:星主名取“留战”者,字取百载后酸腐的琴南相公《荆生》一文;又婉嫕的将军取“显头脸、面庞”,故唤作“露颐”;门房“高宇”而又“高坎”,斯为达官显贵也;即迟“锐”而不钝,斯为国赞也!

先说此时正是骄阳好颜色!夕残如火,波染似朱。热的个石头人抬手拭汗,小细犬舌吐十寻。且不说刘是升一干人有如何事,且说这琅琊有名文香曲阜地相貌与了列位看官:今日恰是炎阳正绛,然兼着雾绵重重,故素日风光与今无差,都是一般的破败萧条。正是在内城市曹间,也听不见叫卖声,一般的懒散样,唯有一个老婆子吆喝道:“能吃苦干活的小猴子!”如牵驴一般拎着几个小子,一个兀自在那哭,这老婆便一个耳刮子打着,喝到:“没大没小的东西!”又起了一阵烟尘,是举人老爷和几个进学的秀才坐个秀丽的大辇去了,管他雾起不见伸手,只是要如箭似的飞。此时便有一个破落户闲汉惫倚在块精石刻的大鼋上,口里唱道:

“你道炎炎日里毒,不晓雾起又索索。日头扯炎照我宅,噫!不来欣喜也没愁。都说这有钱老爷快活,不知我闲无喜愁!任他热得耳边赤,与我有何干?吃是吃来喝是喝,便屙矢溺在街又何如?老爷们,你且听,我几个尾上一般秽!休把些儿‘之乎者也’来说我,我只回你句‘放鸟屁’!爷儿生来无管束,管你是千金草村妇,也不及俺看他快活!”

这破落户儿将板扇一撇,咋呼道:“又来个去头蒜儿!”声虽不大,然此地寂寞的骇人,只是都闻得了。闻得此言,市井里几个无赖撇了小斗鸡、小尼姑,都来咋呼;女子收了针线,纱了面启户而观;几个老儒悠悠地来;寻顽的纨绔驾了快马,只恨赶不上这等好事,几亩薄田里亦有几个耕夫吆喝要看;几个老爷方才飞也似的过去,都教快马加鞭赶回来;都寻不得路,撞了他家的门,顶了他家的窗,一堆泼妇便出来拿帚扫人。原来这不利市的鸟地平素里一似残年的老驴,但有砍头的,便都来看,热闹喧嚷,尚如临喜日,把个市曹中心路围个里三层、外三层,踏扁了梦里的草狗,踢醒了横道的赖皮。灯球火把透了大雾,亮堂堂一似火起,只见:

矮子在人丛中跳,把个脑袋搁人肩上;长子在人丛里钻,人都把他往下按按。小子在人海里泥鳅扯,细犬于人山下鬼子游。这个汗味熏得捂着嘴,那个脱了大衣扇摆凉。三伏天挤得汗粘粘,真洒汗润了大漠土。这个接汗待回去就黄米,那个寻儿要回去卖好价。看一遭白吃半天盐,观一通失见膝下子。你推他,他恼怒反打我;我寻你,你味美与他人。这个摸人衣袋,那个拖他金帛。汗雨一下盐果生,肩磨一片肿绛!

此时便定有零散的军卒解个油皮软发的糊突桶,一个个参差不齐、七扭八斜,七唱八唱些“我来耿耿秉性把疆还”。身上散些使人掩鼻的酒气,摇首晃脑,走到人前,都略顿一下,把个面目尽力摆个肃严,将手中的缺把儿枪、阙尖刀、蛀虫棍朝下一杵。左右看一番,众人都就开了道,又笑起来、蠢起来,一步一拐地上了阶。今日也是如此,那监斩官读个犯由牌,并不如吐了几个别字。念是想来似窃了举人老爷家的香柱,报上朝廷,朱笔几百人里勾多了这一个,就要斫头,都吆喝:“快,快,快!”见这刽子打个呵欠,又都道:“哟——来了,来了!”把个钝刃的鬼头刀任着性子挆了一下,把个后生脑袋砍个伶竹,倒在地上,口里兀自吐血,嘴里呜呜哇哇地乱叫。前面的发声喊,退一步,约莫过了半日又都说好看。有几个波皮则恼道:“老爹你干这杀猪的营生,刀去却恁得不好。” 旁一个搡他一把道:“你晓得甚么!老爹又没喷酒,所以刀慢些。定是揭不开锅,舍不得酒了!”那刽子笑道:“早砍了这没命头回得了杀猪,我也不怕折这口酒,且教你等看个好的!”喷一口黄酒在刀上,一刀便削了头,把半个脑袋直掀在天上。众人见了,都鼓手道:“何曾见过这般好的?”那脑浆、黑血都滚出来,两个老儒拄着拐指着道:“这刽子恁得粗手粗脚,要到杀太平山贼人那会子,一刀飞去——刀上兀自不沾血哩!”妇人却都妆不见,掩了门户闭了窗;两个新鸳鸯快步过来,将血染袍作了大红,都笑道:“又省了五文足钱!”刽子回头去杀猪, 一刀挆了个猪头在案板上,几个泼皮都道:“老爹却恁地不爽利,砍头时若有这砍猪头时快,也不教我弟兄不快活。”人尸上衣受扯了、发教割了, 两只眼也教会匪将去炼银。几个时辰的工夫,市上便只得一些叫卖并着寥寥一些买客,烟尘又起,城再归死寂。正是: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外城颇好些。楼上茶博士与两个峨冠博带的老朽言语, 一个哭国昏,一个泣民厥,把出四六句来评说,仨字儿一句话,吆喝的人都驻足来听,道的是:

言不说两个字儿加一个“ 者”,语不出半句话提几个“乎”。两张裂唇齐喷沫,抹得嘴上赛墨黑;一对银须都来角,觉着口里舌搅翻。黄齿零落,出鼻音不止伶俐;白目暗淡,众人瞧何停绕口?你的“耳”、我们的“耳”,此时都变了他的“尔”又“耳”;树的“枝”,草的“枝”,这番齐做了他的“之”来“芝”。人听了说腐,兽闻之言酸。该是牙掉了舌能动,唇裂了口能开。嘴能开天辟地扫四方、灭异国,谁知身不能擎倾木、不敢当外裔,只是嘴里说出的黄汉升,嘴唇撑起的空架子!

这楼下一干行乞化缘的老丐僧尼,几个赢乞正竞拈蚤虫。这个在头发上捏着个,那个在股间寻得个,半天摸不着,惹得旁人都笑。这个挠破头捉个巴掌般大的虱子,呼呼地叫唤,直来朝众人呰牙咧嘴,都来夸他;他又把那蠢物一掐,送嘴里一咬,弄出好一声响来,都道利害。这边两个剔指甲,衬手拈只八蜡送嘴里,嘬两口指头,便听火家开了门出来,把些鱼头虾尾一鼓脑倾地上,这俩正巧抢个头,张着嘴接,后到的只在地上呷些残汁。这一个跛足的汉子将残汁濯了脚、抹了脸,又去路边泥水里抹,泥里两个小太岁抛弹子饥渴,也要寻汁水吃,见都教吃净了,便将泥水捧来喝了,弄得一如祸皇氏的原人,淋淋漓漓出来。寻个狗窦,伸手入去拎出一盒黑豆腐、酸奶、斑面来啖。臭腥不免教人掩鼻。忽见一个先生,把一个竹箧,饿倒在一边,便分些谷壳与他吃了,先生嗔目,不思想护住了箧子,见是两个小的,便将小筐子与了道:“此直连城!不可使此失!”言毕,呕几升绿水,自归天去了。两小子听了话,开了匣子,见是幅黄卷山水,薄如蝉翼,腻赛鹅脂,使将市里去卖,众人都笑。他两个老子见了,当街喝道:“不理事的东西!此等烂树叶子何足贯肚?”见了画薄,说道:“此连城物为可食者!”分而食之,味如龙肝凤胆。此《富春山居图》残卷也!

街上几个庸吏绑缚几个皮包骨的在站笼里,身上带着二百斤的死枷,兴许是盗了大人的一点细糖、老爷的一丝果子,小偷小摸乃是弥天之大罪,欺世盗国反为举世之大德!老爷们一派奢靡,农人吃的是白浆清酒,彼等食的是鸭膀鹅肪。手中将着鼻烟壶,口里饮着神仙酒,耳边响着天籁声,眼前舞着倾国人!外面人言花销大,这几个地主老财便笑,教人赍书送银往各处官老爷地,教再大收商税,物价大帐,无不将几千两银子送来,更苦了寻常的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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