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潦草山(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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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江长,江风凉。

有了学生的那一句“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西门湘雨难受极了,虽然这些潦泼的学生平日里不听管教,比如,上课和面、下课炸糍粑、这都是寻常,先生起初也当这些学生学不到一些,得过且过罢,能教一些是一些,谁知道,今日这帮学生们能说出这么应景的一句诗。

说一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话,西门湘雨打从池鱼洲出了九十六座山后,灵璧镇宿居了十七载,日日彷徨。终于等来了白衣的鸿蒙大人,却相处了几个时辰就又没了踪影。虽然当下晓得了如何去修行,有一些喜上眉梢,不过转念一想,百年成仙,谈何容易。

西门先生扫了一眼满江的渔船,讪笑两声,不晓得是自嘲还是笑这群傻学生,呢喃道:“是阿,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百年仙,右眉痣,这担子委实避不了呐。”

西门湘雨哪有半分要还这一座天下一片清净的心思唷,之所以在鸿蒙大人身前信誓旦旦,不过只是缓兵之计罢了,用他的话来说:“鸿蒙这么离谱的大人都收不得一座天下,凭老子...凭相貌堂堂么?”不过,百年仙还是要去修的,不为旁的,也要为了雪那日迎三教九流所受的耻辱,他娘的,这屙屎撒尿的事是躲不掉了。

“先生去了。莫念。”

西门先生留了这么一句,转身踏风去了。

“先生终于走了,这七年,吃了我家起码三百斤猪头肉!”

“可不是么,日日过江时候都要从我这拿去七八个炊饼。”

“难道,先生是仙人么?”

“是个屁,谁家仙人吃猪头肉?”

“有道理。”

渔船上,说什么话的人都有,不过也没瞧见哪位学生先行离开,直到瞧不见先生为止,才散了去。

西门湘雨先前游山荡水了十百年,也算是将这一片天地给走了个七七八八。虽然一些拐弯抹角的地方不清楚,不过大的地方多少都有一些耳闻。这只是其一,其二,西门风流不是一两年的事,尤其是当年叫瑶池那女子追骂了七百二十年,他可是逛遍了九天十地有名气窑子。所以,旁人或许用甚寺、甚庙、甚江、甚山来记住某个去处,西门湘雨可是不一般,脑子里旁的装不下,光能记住窑子的号,例如,潦草山的弄云楼。

不过在前去潦草山之前,西门湘雨却往来时路去了。

西门一路行的极快,追云逐月。

不多半个时辰,西门落于一处用青石砌成的山门前,青石上刻有三个大字,“清凉宗”。清凉宗不亏是清凉宗,清清凉凉,山门外都瞧不见半点人烟,估摸着也是个极小的宗门。

见他拍了拍手,轻叩山门。

“清凉宗,修士,可在呐?”

“吱呀”,山门开了个缝儿,是个年纪不大的小修士,应是才上山不久,还不认得西门湘雨,否则凭借当年两位神仙的噱头,哪个清凉宗的修士,不下山去瞧瞧?

“你找谁?”

西门冲这小修士笑了笑,也没摆出一副架子,回道:“找你家宗主,就说是西门湘雨来了。”

小修士点了点头,邀西门进宗门坐一坐,后者却摆了摆手,回道:“坐就免了,稍后还有旁的事。”

小修士“噢”了一声,恐怕是将西门湘雨当成了什么世外高人了,不敢怠慢,一溜烟的往山门跑去了。

不多时,从宗门里行过一位修士,这一位的气势相比方才的小修士可谓是云泥之别,自然是清凉门的宗主,只是在西门湘雨瞧来,也不过是一般罢了。修行了这些年也才乘风下游,西门湘雨才是一口水,就已是八段清辉,虽然不如这位宗主,可从这件事儿就能瞧出一些修行的诟病来,这诟病也简单,修行二字讲究机缘、讲究造化,犹记当年有一位仙人早年时候一窍不通,一日在深山放牛,也不晓得老牛吃了些什么,上吐下泻,起码造就了八十斤牛屎。秉着,五步之内必有解药的念头,他四处寻了起来,谁知,就寻了一株上古遗草,一发入魂,直位列仙班。

话是这么说,西门湘雨毕竟是读书人,有气节在身,怎能随意取笑旁人?

“西门湘雨,一些时日不见,如今可修行了?”

西门湘雨颔首回道:“拜那位仙人所赐罢了,与我没有半点干系。”

“那位仙人何在?”

“走了。”

“走了?”

“不错,其实,那位仙人照料我,是因西门三财,我爹呐当年与他宗门的小辈有一些恩情。故而,在这临行的时候,托我前来与你说一声,日后不在这灵璧镇,还望清凉山宗主能稍微关照一番。”

“这有何难,这就下山邀三财上山来住一住,前些日子刚采摘了一些上好的清凉茶,三财好吃茶,一准叫他吃个饱。”

西门湘雨笑了笑,“嘶......如此也好,爹这些年来劳累,上你这清凉山过一阵子也不错。若是哪日爹厌倦了,还得劳烦送下山去。”

宗主爽朗,回了一个字:“好。”

“宗主呐,此番出灵璧镇定是短期之内回不得,要与仙人游山玩水么不是。不知清凉宗可有甚事要交代,若是有事可相帮,我西门某人一定不遗余力,若是没有,那就算了,回头再回灵璧镇的时候再好生的与你道谢。”

清凉山宗主喜笑颜开,摆手道:“哪里的事儿,能与仙人共谋,是我清凉宗的大幸。”

“西门小友,若是日后游山玩水的时候,记得去寻一位名为楼三千的前辈。”

西门湘雨一愣,一来这清凉山宗主方才不是摆手说能与仙人同谋是青山宗的大幸么,怎么一眨眼就开始说事了;二来,不曾想这小小的清凉宗还真有事儿要拜托。

“宗主,楼三千怎么了,修为几何?方才说了力所能及的事儿一定会不遗余力,只若是一些为非作歹、杀人放火的事,可是做不得唷,毕竟我是一位读书人,骨子里的教养不允随意杀人,叫仙人知晓了也不好。”

对面的那位乘风下游的修士一听西门湘雨说道这话,急忙摆手回道:“哪里的事,我清凉山这些年连一只牛羊都不舍得杀害,怎能叫小友杀人唷。”

“那是?”

清凉山的宗主长吁一口气,缓回:“当年我也是意气风发、要做这天下第一剑客,袖子里揣了好些钱财,要行走在这九天十地,打磨剑术。谁知,在潦草山下的一处酒肆遇见了一位剑客,他自报家门,楼三千,与我一般,游山玩水,追悟剑意。他比我潇洒多了,一日三餐都在酒楼里快活,直至那一日,潦草山的搬山半仙下了山,恰好瞧见楼三千在白嫖女子与酒水。搬山半仙自然是出手,楼三千与他打了七天七夜,难分上下。第八日时候,楼三千好似有甚急事在身,不得不离开此地,于是乎,问我借了好些钱财,交予了那酒肆的女子,付了过夜与酒钱。犹记楼三千,信誓旦旦的与那搬山半仙骂道:‘好你个搬山老不死,偏偏要寻我楼三千的麻烦,今日这架没打完,来日我登门拜访。’说了这一句后,又与我说道:‘贤弟,瞧见了楼某人的剑道了否,日后定然成仙,待楼某人成仙之际,就将这剑道全数传授与你。’”

清凉山的宗主苦笑,“楼三千那等天资,估摸着早是成仙了,只是当年这么一件小事儿怕是早就不记得了。西门小友呐,若是日后遇见了楼三千,可替我转告一声。”

西门相遇了点头,“好。若是没记错,潦草山下应是弄云楼。”

“诶,不错,就是弄云楼,西门小友,你怎会知晓?”

西门湘雨汗颜,搪塞回道:“这个,要给楼三千转告些什么,你说。”

谁知,这几百岁年纪的清凉山宗主却含情脉脉的说了一句:“你不来,我不老。”

西门湘雨没敢多揣测这一句的深意。

拜别了清凉宗,西门湘雨往南而去。

思索了一路,也没能想的明白。

清凉山的宗主究竟是个怎样的性子,又或者说那位楼三千究竟有什么样的能耐可叫人多年不见,仍旧“含情脉脉”,还说什么“你不来,我不老”,这种羞耻的话。不过,清凉山宗主的那一番话,着实引起了西门湘雨的趣味。毕竟自己也是一位深谙酒肆的主儿,否则当清凉山的宗主说出潦草山下的酒肆,也不会立马想到弄云楼三个字。

只是,西门湘雨并不觉得楼三千讨喜,真的是,什么人的钱都贪。此处说的并不是苦了多年的清凉山宗主,而是那弄云楼的姑娘。弄云楼的姑娘,西门湘雨是知晓的,吹、拉弹唱俱是精通,声似莺,身似鱼,一对小手儿好是灵活,对于这等口技、手艺颇妙的女子,不给钱?天理难容。

此间的西门湘雨哪有当年风骨仙人的半点模样,活脱脱是个顶着读书人称呼的十七岁小辈。

好在潦草山有些偏,寻常人不晓得。比较有些名气的也就是那位搬山半人了。许多年前,西门湘雨也听闻过那位搬山半仙,是混的风生水起,这位搬山半仙捞偏门,修行捞偏门,精通算命之术,可观日月星辰,断人生死。

西门湘雨,此番避了天道,一筹莫展,正不知这百年仙该如何去修,不曾想,搬山半仙宿居在处潦草山,实在是妙不可言。

西门湘雨并未与搬山半仙打过交道,只是知晓这半仙性子有些古怪,至于是如何古怪也没个准信。其实,西门湘雨也是个性子古怪的人,当年爹娘给他留下西门二字的时候,还留下了一句话,“说湘雨是个三分才气,七分潦泼的性子。只不过,天下才气共十斗,湘雨三分的才气却独占八斗,天下人分二斗。”文人多半都有些古怪的性子,例如,西门湘雨就喜好与人反着来,旁人说些高雅的东西,西门偏要说些虎狼低俗之词;旁人说些粗鄙的话,西门又好用一些风雅的词去抨击。只不过西门湘雨的性子这些年来叫那位名为鸿蒙的大人磨去了许多,附和、搪塞、敷衍的本事,真的是鸿蒙大人天下第二,无人敢言第一。

一路轻快,山川如过眼云烟。

待这清风里夹渣着酒香的时候,西门湘雨知晓,潦草山到了。

念及此处,先去吃一杯花酒为上。

一千零一十七年,他西门湘雨不曾踏入酒肆,这会儿,他念道:“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弄云楼不在乎云楼,在乎弄字也。”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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