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清风徐来,明月大江(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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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璧小镇,江水悠悠。

南北贯穿一条灵璧街,足有八十余里,通三山十六支江。

灵璧风水极好,故而此地风调雨顺多年,五谷丰登,日子也是较宽裕。

这一日,青天白日下,灵璧镇热闹极了。

西门家宴请八十里,好酒好肉,将这灵璧街两旁的生意人与过客尽数招呼了一番。

有偶来此地的外乡人,不明所以,于是朝一位卖炊饼的老汉问道:“这是谁家,出手这么阔绰?”

卖炊饼的老汉一听这话,就知晓了这位是外乡人,笑回:“可不是嘛,西门家主子出手从不吝啬。尤其是三年前,西门家女主子怀上的时候,那更是不得了,张灯结彩,招呼了三日三夜,好酒饮了几千坛,隔壁山头的牛羊全数下了肚。”

外乡人闻言后,骇人听闻。

什么人能怀胎三年,什么样的家境能这般殷实。

不过有酒肉,也就不多问,随意寻了个位,吃酒去了。

一路往南去,瞧见了一处大宅子。

府邸气派。

红砖绿瓦。

高墙宽门。

其上,笔力遒劲的写有两字“西门”,想必这就是怀胎三年的那位妇人的住处了。

自门外有一百六十位丫鬟,各个生的水灵,往灵璧街一字排去。

八十里,一百六十位。

忽然。

西门家唷喝一声,一位年近半百的老人家兴冲冲的往门外跑来,五步作三步,口中大呼:“西门家添子,西门家添子,西门家添子!”

随后,有一中气十足的腔调而起,呼道:“灵璧同庆,开席!”

刹那,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自西门家往北八十里,一百六十位丫鬟俱是闻锣起舞。

一片热闹。

西门家闺房外那位焦虑的中年男子终于眉梢舒展,迎面的那位稳婆得了一大笔钱财,说了好些吉利话,见那中年男子满面春光,与那稳婆说道:“十里八乡就属你最会说,经过你手的孩子各个都是人中龙凤。据说当年你曾接生过一位本事颇大的人,如今在这方圆百里数一数二。不晓得,我西门家这一位日后会如何呐。”

腰间别好了钱财的稳婆,一听西门家主问了这话,当即就是一拍大腿,掐指一算道:“不得了呐。不得了。此子不简单,今日时辰、午时一刻,鼠年,稻黄鼠,午鼠闹京城。可不简单,日后必定飞黄腾达。且我瞧此子面若冠玉,兼顾书生意气,想必不是一位俗人。西门三财,有福气唷。”

这一两句客气话,惹的三财喜上眉梢,于是乎,再赏三袋钱。

三财搓了搓手,门外踱步几番。

推门而入。

三财进了屋子,却瞧见满屋子的丫鬟俱是纹丝不动,好似难以置信般的朝里头望去。只见,妇人还在床榻上躺着,气息微弱,一旁的娃娃却已落地走了三步,活脱脱一副大人模样,罕见至极。娃娃怕羞的紧,见胯下无遮挡,好些女子观望,更有甚者,上前把玩。于是乎,这白净的娃娃随意卷起一块白布,遮挡起来。

三财初见此子,大吃一惊。

再看此子,了不得呐。

早有耳闻,这方天地仙人纵横,仙人幼年三岁即可即读书、四五岁可识字、六七岁就可修行,羡煞旁人。

三财琢磨,难不成自家这位也是日后要成仙的么?

那娃娃见各位这般瞧着,一时还有些茫然,不过下一息就已明了,忙的一个趔趄摔倒在妇人身旁,哇哇大哭,这才与胖人家的娃娃一般,显得活泛。

三财乐乐陶陶,急忙坐床榻旁,一边安抚着妇人,一边逗趣娃娃。

这时,叩门。

“三财呐,这是一枚三元丹,可滋补身子,三年来,你为我宗门忙前忙后,委实劳累,这一粒丹药可延年益寿三十年,赠予令正。”

三财闻言就知晓是这清凉山的修士,立马侧身瞧去,回道:“云北道长,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呐。”

说话时候,一粒似小元宵的丹药从闺房外轻飘飘的落入三财手间,三财急忙给妇人喂了下,遂交代一旁丫鬟道:“好生照料好。”

能进庭院之中吃酒的都不是一般人,俱是清凉山的修士,这些修士身一袭长衣,腰间别着一柄长剑,头顶束发冠,神气的很。

三财长久以往的与清凉山修士打交道,相互熟络。

一一举杯敬酒。

酒过三巡之后,已日薄西山了。

三财是越饮越欢,不愧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尤其是听见清凉山日后收弟子的时候可瞧一瞧这娃娃。

三财吃净了最后一盏酒,正要恭送各位清凉山的修士时候。

忽然间,庭院外风起云涌,万里云卷不舒俱聚于庭院外,好似在云霄。

从云烟里踏步而至一位白衣仙人,双手负背,一步一步从云端而下。

清凉山的几位修士见状,俱是扶腰间长剑。

只是,刚要触摸至剑时候,见那位仙人敛眉,一股不可名状的气流倾泻而下,这几位清凉山的修士还是道行浅了,齐齐跪地,再也不敢摸腰间的剑。

“今日西门家添子,怎能动剑?”

仙人落地,扫视跪地的各位清凉山修士,念念道:“起来吧。”

说罢,各位修士才是发觉压在背上的一座青山移开,否则怎能起身?

西门三财唯唯诺诺的问道:“这位仙长,这是要......”

那一袭白衣的仙人回道:“不为旁的,讨一杯喜酒罢了。”

白衣仙人自顾自的小酌了三盏,弹指间,这天色忽变,云雨已至。

“三财,那是甚江?”

三财不敢怠慢,顺着仙人所指的江水瞧去,回道:“湘江。”

白衣仙人搓捻白须,若有所思,问道:“这孩子,名字取了么?”

“不曾取名。”

“湘雨,西门湘雨,如何?”

满座俱寂,西门三财琢磨了一息,遂猛然点头,“好,西门湘雨。”

那一袭白衣的仙人,挑了一杯酒下肚,又轻飘飘的踏风而起,冲着西门三财笑了,“西门湘雨,十七年后,再来见他。”

仙人当真是潇洒呐,来去如风,潇洒自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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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犹如窗前白马,眨眼十年过。

十年期间,清凉山的修士可谓是西门府邸的常客。

自打十年前那一日,那位一息白衣的仙人来过之后,整个平安镇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都说西门三财得了福,生了个不错的小子,仙人赐名且十七年后再来寻此子。

这一日,西门府邸再邀清凉山修士来家中做客,自家西门湘雨十岁。

灵璧镇热闹极了。

据说那一日,又来了一位神仙,与十年前的那一位神仙不一般。

这一位神仙显然是一位女子,只是轻纱掩面,叫人瞧不清相貌,不过从其身段与眉眼来瞧,也是一位人间罕有的女神仙。

那位女神仙好是古怪,来至西门庭院,什么话也不曾说,只与西门湘雨打了一个照面,瞧她一笑,就离去了。

自此,西门湘雨这四个字,声名鹊起。

清凉山,清凉宗的宗主也是下山亲自要见一见这一位可叫两位仙人青睐的西门湘雨,好生的瞧一瞧究竟是怎样的天资。只是,叫清凉山宗主没想到的是,这西门湘雨平平无奇,十岁年纪却丝毫不懂修行之术,与修士二字压根不搭边。

西门三财还当是自身不懂修行之术,耽误了自家这小子。于是,三财恳求清凉山,传授一些修行之术,清凉山并非吝啬之山,宗主也是倾囊相授,只是,不尽人意,西门湘雨依旧不明如何修行,哪怕是在湘江洲头,盘坐个三日两夜也领悟不到这方天地的清辉。

那位宗主摇了摇头,欲言又止,自那往后,西门府邸罕见清凉山修士。

其实,西门湘雨也并非是一无是处,此子生的清秀,一副人间绝有的相貌。

尤其是湘雨左眉下的一点朱砂痣,灵璧镇不少的女子瞧见后都是难以忘怀。

七年光景,岁月如流。

西门湘雨七年来,修行日日都有,可丝毫不得要领。

一气之下,将清凉山所赠的修行古卷一把火给烧了个干净。

好歹西门前世也是一位仙人,可在三教九流几位仙人祖坟屙屎撒尿的仙人,这点气性还是有的。七年间,湘雨不晓得将那鸿蒙二字给辱骂多少,百年岁月,日日损减,却修行不得,如何不急?

只是,急也没有用,狗日的鸿蒙留下了一句“十七年再重逢”,自此还当真一面不见!

于是。

西门书院,应运而生。

湘雨做一位先生,传道授业解惑湘江南北。

还真是一位不错的先生,有教无类,不论是灵璧镇或是隔壁的清凉镇,都有湘雨的学生;不论是镇上卖炊饼的或是南面卖小笼包的,也都是湘雨的学生。这些学生有礼,寻常时候瞧见了西门湘雨会毕恭毕敬的叫上一句,西门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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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风光甚好。

有一画舸渡江而过,湘雨立于船头,瞧这江水甚好,招呼了船家,问道:“船家,这地儿能钓鱼么?”

船家笑回:“唷,西门先生,还会钓鱼么?”

湘雨一甩袖袍,回道:“那是自然,钓鱼又不是甚难事儿,下钩就是。”

船家清笑两声,回道:“接好喽。”

湘雨接过了船家丢来的黄竹杆,顺手一丢,丢往了江水里。

船家问道:“西门先生,书院里成日里都在讲些什么,老汉我成日都要养家糊口,实在是脱不开身子,否则怎么也要去听一听先生的学问。”

湘雨一笑:“船家,其实没说些什么,不过是教一些浅显的道理罢了。”说至这里,湘雨摇头苦笑,“就是这些简单的道理呐,世俗的人都能明白,可偏偏有些仙人却不明白。”

船家听了去,不解问道:“先生还教过仙人呐。”

湘雨这才一愣,忙问:“船家,今日是几日?”

船家刹那哈哈大笑,“是了。是了。亏你西门湘雨还能记得今日。”

湘雨大吃一惊,“是了。是了。”普天之下能说出这么敷衍的话估摸着也就只有那一位了。只是待他再回首的时候却瞧不见半点船家的身影,狗日的鸿蒙一眨眼就溜了。

日暮时分,江水悠悠。

西门湘雨手提十斤鳙鱼往家门行去。

果不其然,当年那一位白衣仙人正为座上客。

“湘雨,湘雨。快快来见一见这十七年前的那一位仙人。”

“不见。”

西门湘雨二话不说,直提鱼儿往柴房行去。

座上的白衣仙人摇头笑了笑,并未多言,邀西门三财吃了一杯酒。

西门三财吃完了酒后,着急忙慌的与仙人赔不是,“小小湘雨,不明事理。亏他还教书了这些年,实在是没有规矩,我这就去教训他。”

柴房。

十斤鳙鱼在湘雨刀下已是片片晶莹透彻。

“湘雨,仙人来见你,你怎不见?你要气死老人家!”

湘雨耸了耸肩,回道:“我认得他。”

“一派胡言,仙人那日登门时候恰好是你出世之日,你怎会认得?”

湘雨意欲再说几句,可瞧西门三财两鬓斑白,一时也就不晓得该说些什么,舔了舔嘴,说道:“知道了,爹。你去取一些酸菜。”

西门三财叹息:“人家是仙人,能瞧的上你这手艺?”

“爹,你觉得我手艺如何?”

“我觉得你手艺好,又能如何,人家是仙人!仙人,不食人间烟火。”

湘雨笑了,挑眉说道:“仙人也食人间烟火,否则仙人这行当岂不是太无趣?”

“你这孩子。”

......

西门堂屋里,湘雨手端一盆热气腾腾的鱼汤上座,先是与西门三财盛了一碗,再是惫懒得给白衣的仙人盛了一碗花白的鱼汤。

“仙人,尝一尝,这小子非得要试一试手艺。早与他说了,仙人不食人间烟火。”

话音方落,白衣仙人已是执筷,一口鱼片夹一片酸菜下肚,再猛吸一口花白的鱼汤,大赞道:“湘雨呐,这是何物,如此鲜美。”

“酸菜鱼。”

“酸菜鱼?”

“也是,你贵为仙人,日理万机,又怎能知晓这人间酸菜鱼?”

湘雨说话夹着一些酸意,不过也没明面儿说出口,毕竟当着西门三财的面儿不好与这所谓的白衣仙人闹翻了颜面。

“西门三财,十七年来,湘雨可有些什么奇闻逸事,可说道说道?”

西门三财放下了碗筷,顾不及擦嘴,回道:“有。”

只见,三财下了座,往一侧的屋子里行去,不久后取来泛黄宣纸。

将宣纸铺平于案台,心满意得的扫视宣纸上歪歪扭扭的字迹,瞥了一眼湘雨,轻咳两声,念叨:“西门湘雨。鼠年,盗黄鼠,午时一刻,午鼠闹京城,日后可成仙。”

“一岁可行三里路。两岁读书八百篇。三岁风雨娘离世。”

“四岁招摇出口诗。五岁上山可打虎。六岁琴棋无敌手。”

......

“七年前,西门书院,应运而生。七年门生无数,方圆学生见面都称湘雨一句,西门先生,连我也是沾光,称了一句,先生他爹。”

念了半个时辰,一卷泛黄宣纸将湘雨这十七年来的事儿给历历记下。西门湘雨哪怕有再大的脾性,这会儿也是有些动容,不经意间,佯装摸鼻,瞧了一眼西门三财,这大字不识几个的“爹爹”,居然能有温情的时候。

“只是,清凉山的修士......仙人不妨,再瞧瞧,湘雨可否修行?”

白衣那位云淡风轻的一笑,回道:“修行么,自然是能修行,否则今日来此又是为何呢?”

湘雨闻言,当即敛眉,“修行或是不修行,重要么?大不了,此生教书育人,也落了个心安理得,最起码不似有些仙人,满嘴荒唐话。”

三财瞥了湘雨一眼,与仙人拱手作揖道:“那么,仙人,该如何修行?”

白衣也没搭理西门湘雨,吸了一口鱼汤,回道:“随我走。”

“不去。哪里也不去,就要在这方圆百里教书育人一百年!”

按常理来说,做爹爹的怎么也是不愿自家的孩子随旁人去,只是三财却认定了这仙人能教湘雨修行,不假思索的骂道:“你这孩子,仙人好心教你修行,你不去作甚?”

“当真不去?”

白衣仙人不看西门湘雨,嘴角上扬一丝微妙的弧度。

“当真不去。”

西门湘雨昂个头,笃定回道。

仙人哈哈大笑,与一旁的三财说道:“我与湘雨单独说几句?”

三财客客气气的出门去。

约莫片刻,屋外的西门三财是火急火燎,生怕自家的湘雨不识好歹,惹怒了仙人,仙人拂袖而去。

只是,再推门而出的时候,湘雨与仙人正有说有笑。

“仙人,何时动身?”

仙人回道:“月上柳梢头。”

“好。”

西门三财,如坠云雾,哪里明白这片刻,湘雨究竟与仙人说了些什么?

不过肯随仙人前去修行,就是一件好事。

与修士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西门三财,深知一个道理,打铁还需自身硬,要这万贯家财又有何用,还不是得在修行之人面前点头哈腰?

若是一位女儿家也就罢了,尤其这男儿身,不可无骨。

灵璧镇这一位年轻的西门先生教书七年,七年里西门不止一次的琢磨修行之道,却是无论如何都不可吐纳这天地清辉,急煞了他。尤其是七年前,那位右眉下有一粒朱砂痣的女神仙来此,湘雨不敢见她,女子知晓他好面子,于是不多言,笑着瞧了一眼就离去。

方才,屋里,湘雨问鸿蒙:“十七年来,不可修行,这百年仙人怕是难成。”

白衣鸿蒙轻笑,回道:“你可知为何十七年不可修行?”

“不知。”

“你又可知十七年间,当年那三教九流做了些什么?”

“不知。”

“既然不知,你与我耍甚性子?”

西门咧嘴一笑,“我这不是十七岁的年纪嘛,得有童心。”

“是了。是了。你那点气性可都是写在了脸上,无非是这修行不如意罢了。”

西门湘雨没有回话。

“西门湘雨,事已至此,再问你一遭,你可曾记得那日对峙三教九流你说了甚?”

湘雨念及此事,气不打一处来,“自然是记得。”

“下辈子可别叫老子再遇见各位,要么是老子在各位的祖坟屙屎拉尿,要么九天十地无我容身之地。”

白衣鸿蒙汗颜,“屙屎撒尿就屙屎撒尿罢,能记得就行。”

“那么,西门湘雨,再问你,那女神仙你瞧见了么?”

西门长叹一息,“见了。”

“那位女子不错,十七年里与瑶池那位女子交手数次,只是修为稍逊那位,次次负伤而归。”

湘雨龇牙咧嘴,“他娘的。”

“明日她来,要与你见上一见。你见否?”

“不见。”

白衣回道:“德行。”

“事已至此,与你说也无妨。天道无始,这一座天下玄奥无穷尽,你与我不过是这玄奥里的一点一横而已。昔日,七万年续你千年,再瞒天过海,许你转世,也算是欺瞒了天道。”

“如今不妨与你直言,自今日往后,你我再难相见。”

西门错愕,“再难相见?”

“是了。”

白衣长叹许久,“关于你这修行一事,只有百年岁月。届时成了仙,也就成了仙,不成仙,也就人间再无你湘雨。”

“关乎修行二字,谁人说了这世道修行偏要吐纳日月清辉?”

西门湘雨不明所以,“当年我修至仙,凭的就是这日月清辉。”

“格局。”白衣只说这两个字。

“这方天地的三千大道由我掌管,可这一座天下的三千大道又是谁人所设?天道也。世人称我为鸿蒙,却不知我不过是个看门之人罢了。如今这世道,三教九流已然貌合神离,只需一人,手持一剑,还这九天十地一片清净。而那个人就是你,西门湘雨。”

“鸿蒙大人,可否告知,究竟为何此人是我?”

鸿蒙挑眉,回道:“简单至极,普天之下,敢于在三教九流的祖坟上屙屎撒尿之人,只有你一人。”

“哪怕再屙屎撒尿,小辈修行不得,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自然是有修行之道,你急甚。”

“急甚?那位女子遭人欺负,西门某人能不气?”

“你与女子有染?”

“无。”

“那是为何?”

“你不懂。”

“是了。是了。”

————————————————

西门府邸。

三财与白衣仙人不晓得说了些什么,见他两眼泪痕,这么一位年纪六七十的老人为了何事这般?

湘雨想要与这爹爹再说道说道,只是三财却不见,搪塞道:“天色不早,老人家要早些歇息了,你随仙人去罢,记住,要听仙人的话。”

湘雨望着这老人进了屋子,燃起了蜡烛,有一昏黄的影子倚在床头,捧起一本书卷来,好似在读书。

湘雨晓得,爹爹每日入睡前都要瞧一瞧自己所写的诗词。

白衣仙人悄然走过,与湘雨说道:“其实,西门三财什么都知晓。”

湘雨猛然回首,“知晓些什么?”

“西门夫妇二人,身子孱弱,不能育子。二十年前,西门三财求医问药,在清凉山修士丹药相助下,终是怀上了,只是妇人体寒,九月时候,终究没能留下孩子。”

湘雨如坠冰窟,迟迟说不上半句话来。

念及方才案台上的那一卷泛黄的宣纸上歪歪扭扭的笔迹,以及那一位沉默寡语、只知洗衣做饭的女子,哪怕湘雨再是如何潦泼,当下也是鼻头一酸。

“也算是圆了他此生罢。如今你与前世的西门仙人已没有了半点干系,只是一个相貌如出一辙的人罢了。你的根骨就是十七,故而无论如何,他也是养育了你十七年的爹。人有悲欢离合,生老病死,乃是常事。”

湘雨点了点头,问道:“还有几年阳寿?”

“二十年。”白衣仙人掐指一算,又从宽袍大袖里取出了一张泛黄的宣纸,掂量了一番,交予西门湘雨,说道:“并非是我鸿蒙不明事理,只是我思索再三,也没能有个定夺,想来这件事还是由你定夺为好。”

宣纸上依旧是歪歪扭扭的字迹,西门三财写道:“仙人呐,三财此生已然无憾。十七年而过,湘雨是个不错的小子。狗屁的清凉山说湘雨不可修行,三财始终不信。三财身子骨孱弱,这些年来全凭一口气吊着,估摸着也没几年阳寿了,不过不打紧,老婆子在底下估摸着也是不好过,她身子骨不好,过些时日就去陪她了。仙人,若是湘雨日后知晓了这件事,一定要转告八个字,‘萍水相逢,互不相欠’。这一世,三财也够了。湘雨可是要成为仙人的,成仙的规矩我也不明白,不过仙人嘛,就该了无牵挂,婆婆妈妈的算个屁的仙人。过几天清闲的日子,就去寻老婆子了,这一辈子亏欠她的太多。”

西门湘雨的嗓子好似卡了鱼刺,吞不下去,抠不出来。

许久,他才请道:“这二位一生善良,不曾冒犯天道。下一世,你可能做主?”

白衣仙人清笑:“自然是能做主。”

“那么,百年夫妻,再续前缘,可否?”

白衣回道:“这有何难?”

说罢,瞧他袖间纵横交错、万缕因果,不过一息,他冲着西门湘雨点了点头,后者还以一笑。

西门湘雨拱手,“此前,耗大人七万年寿元续我千年,当下又劳烦大人,委实过意不去。百年之后,我西门湘雨定然可成这座天下第一人、可还这九天十地一片清净,这份恩情,到了那时再说罢。”

一袭白衣的鸿蒙闻言,云淡风轻回道:“是了。”

湘雨道别了西门三财。

出门而去。

西门三财又独自出了屋子。

他望着满桌的酒菜,再望这空荡荡的堂屋,扫视屋外乘风而去的仙人与湘雨,有些落寞。

忽然,西门湘雨又折返而回,声道:“爹,孩儿去了。”

西门三财倚门张望,庭院里有一跪地的小儿,是自家的湘雨。

三财笑了,摆了摆手,冲着湘雨回道:“去罢。清风徐来,明月大江,莫要惦记灵璧镇这个小地方。”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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