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丁远山（1 / 1）

邵荷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下楼的。

这间位于“小蓝天公寓”三楼的古怪事务所给她的印象很不错，老板相貌端正，和她说话也十分礼貌。尽管事务所狭小寒酸，居然是在一间公寓楼中，需要离开大街穿过巷子，有个地方居然还要翻过半截坍塌的矮墙，着实折腾了一番。但不也正符合了隐士高人低调内敛的气质吗？

邵荷踉跄着步子上了停在公寓楼下的那辆轿车，头脑昏沉的她这才发现，居然有一条可以容得下车辆穿行的土石小路直通这里。

但她已经不太想纠结这个问题，只是坐在后排一个劲儿的揉捏自己的太阳穴。

“哟哟，小姐？咋啦？被趣哥儿弹脑蹦子啦？”前排司机没急着发动汽车，而是转头冲着邵荷调笑道：“没得事儿，过会儿就好，那是给你祛除上头的阴气。”

“我……我知道，他刚才跟我解释了，说我阴气上头，所以才产生幻觉……”邵荷一面揉着头上发胀的青筋一面说道。这时他才发现，司机是一名有着一脸漂亮络腮胡子，满脸笑容的中年男子，长的并不十分帅气，毕竟络腮胡子在国内不如国外那般随处可见。但是这名男子的笑容却充满了乐观与阳光，仿佛一个十三四岁，无忧无虑的孩子被强行塞进了中年人的皮囊。

“那你有没有看见小彤啊？就是那个俄罗斯混血大美妞儿，江晓彤，腿特别长那个。”

“看见了，她好像……好像失恋了？”不知为何，说了几句话之后，邵荷的头痛状况有所缓解，缓缓回答男人的问题。

“对，对，多说话，多说话会好得快点。我叫丁远山，他们都叫我丁大壮，你随便叫，叫我老丁也行大壮也行，就是别学吴趣那个瘪犊子叫我山山。”丁远山笑呵呵从档位之后的小储物盒中捞出一瓶矿泉水递给邵荷，被她摇手拒绝，丁远山这才缓缓启动汽车。

轿车沿着崎岖的土路颠簸到街道上，上了平稳的水泥路面，邵荷这才彻底摆脱了令人晕眩的头疼，跟丁远山说明了自家地址，又忍不住问道：“那个……丁哥啊……”

“害，叫我大壮吧，听着舒服。啥丁哥，我就是个弟弟。”丁大壮一面开车一面大声回答邵荷的话。

“那……那就……那就大壮吧，壮哥啊……我就想问问，你这是去我家干什么呢？”单身女性暴露自家住址，终究不是一件让人十分安心的事情，邵荷自觉事业有成，姿色也没到人老珠黄的地步，这方面不得不警惕几分。

“你是奇怪吴趣那龟孙儿都给你祛阴气了，为啥还要我去你家探探路是吧？”在十字路口处遇上红灯，丁大壮停下车，恰好是适合回答问题的时间。

“嗯。”邵荷点点头。

丁大壮掏出一支烟，但从后视镜看到邵荷微微皱眉之后，便没有点上，默默塞回了烟盒。

“是这样，我是勘察员，专门负责的就是给特殊问题评级，吴趣那个瘪犊子是单干的，我算是公家背景，帮你啊，那算是接私活儿，你知道就行，别到处说啊，接私活儿不用写报告，钱还多，美滋滋。”

见还有半分钟的红灯，丁大壮继续说道：“咱们这一行啊，现在跟以前那是不一样了，现在体制化，规范化了，你要是有路子啊，还能联系到官方的专业大师，不过那种你就得要备案，有点儿权势的人想查你这方面的事儿啊，那就轻而易举。挺多人不乐意在上边儿留名，一般来说啊，上边儿是不准民间私自开馆子的，吴趣那是上边儿欠他一个大人情，这才能拉出来单干。”

在商界摸爬滚打多年，和不少府中大佬也算有同桌共饮之谊的邵荷自然能听懂，只是不明白，问道：“你们这行，还分勘察员，和……吴先生那种？”

丁大壮补充道：“那可不，咱这可不是灵异恐怖类小说里头那种，但凡有个三病两痛的就是那事儿，整的跟世上没别的事儿的似的，所以得有勘察员去给那些架子大的大师们问路，问明白了，是那事儿，才能出马。至于咱们这些跑腿儿的勘察员呢，你得知道，有黑白眼儿的，他不一定有内个根骨，根骨你懂不懂，一般人哪儿那么走运啊，天生黑白眼儿，又特么是修行奇才，我跟你说，那种人，搁哪儿都是宝贝，可不会给他扔深山老林或者跟着乡下老头子学野路子。”

终于，红灯过去，丁大壮一脚油门，轿车穿过十字路口。

“像我这种，白长了个黑白眼儿，却没修行根骨的倒霉孩子，出生那会儿就被上边儿打了标签儿了，这辈子除了当勘察员，那是干啥啥不顺。你想啊，你能看见那玩意儿，那玩意儿也能看见你，多愁人，是不？我听一同事说前些年湖南那地儿啊，就有个漏网之鱼，他爷爷是个野狐禅，不想让他进府里做，就给他悄悄遮掩过去了，结果你猜咋滴，那娃儿爷爷第三年出门买菜，给一奥迪撞没了，他父母不懂行，村里人都当那娃儿脑瓜子有问题，精神不正常，八九岁的时候啊，给活活祸祸没了，啧啧。”

邵荷听的啧啧称奇，随即问道：“那你们现在怎么称呼那个，就是那个，吴趣说现在不让说那个字，但是总要有个称呼吧？”

说道这个，丁大壮抠了抠蓬松的头发，回答道：“上边给整了个挺洋气的名字，叫‘阴影’，反正是怎么不顺口怎么来，反正都是九……唉，说了你也不明白，我们现在反正叫那玩意儿就叫阴影。”

邵荷不明白“阴影”这个词汇哪里洋气，但还是点了点头，接受了这个设定。

在进入邵荷家所在的小区后，邵荷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告诉我这些没问题吗？从来没在新闻报道或者网上上看到过这些消息，应该是机密吧？”

“啥机密啊，真正的机密我是一个字……反正你要知道，这种事儿啊，现在你去跟谁说，谁都觉得你精神不正常，毕竟一般人一辈子都不一定能撞见一次。网上有是有，你看到了，当真啊？”

停好车，丁大壮下车，从后备箱取出一包工具，喃喃自语道：“大白天儿的，这正中午，应该没事儿吧？江小彤又废了，要是撞见，那就只能靠这些了呀……”

邵荷这才发现，丁大壮人如其号，真的是又高又壮，188的个子，手长脚长，肚子上却不见赘肉。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邵荷怎么都不信，这么大的个子，居然能将自己塞进狭小的驾驶位。

夏日的高温晒的邵荷浑身发烫，忍不住凑过去瞧了一眼，只见工具包中除了常见的起子锤子钉子扳手之类，还有一盒闪闪发光的护身符，金的银的玉的都有，上面雕刻的样式也不尽相同，巴掌大的塑料盒子上的商标显示，它本来是用来装杨梅的。

“五百一个，上边儿大师开的光，保证灵验，不灵你找我，假一赔十。”丁大壮说罢，取出其中一枚，挂在了脖子上。

邵荷想也没想，当场每个样式买了两个，微信转账三千块。

丁大壮满脸阳光的跟随邵荷上了楼，她家在七楼，在整栋楼的中下段。

电梯中，丁大壮一只手提着工具包，另一只手捂住右眼，只用一只眼睛，在电梯里四处打量。

“龟龟，你们楼这电梯晚上坐不得啊。”

也不知丁大壮看到了什么，邵荷微一回忆，接口道：“上……上个月五楼的一个大爷就是在电梯里心脏病突发去了的……医生说是电梯下降时候的失重感引发的……”

“可不得这么说。”丁大壮回了一句。随后，“叮”的一声，电梯到达七楼，邵荷带着依然捂住右眼，只用左眼四处打量的丁大壮来到自家门前。

就在邵荷在挎包中翻找钥匙的空隙，丁大壮来到防盗门前，放下工具包，三根手指有些轻柔的碰触着防盗门。

“怎么了？”好不容易翻出门钥匙的邵荷低头瞅见丁大壮的怪异行为，忙问道。

“没什么，我就是好奇那玩意儿是怎么进去的。”丁大壮的口气有些错愕。

邵荷却不明白，“阴影会穿墙不是很正常的吗？我看书里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

“不是不是，不对不对，没有这个说法，不对，以前是可以，现在……不应该的，你这又不是木门，如果是外来的，应该是进不去的……”

“原来防盗门还可以防……那个？那我不是应该去给这家防盗门的生产商点个赞啊？”邵荷被自己突如其来的话逗得一笑，“有没有可能是我开门的时候他跟着我进去的？”

丁大壮一拍脑袋，笑道：“你瞧我这脑子。”

邵荷顿时觉得眼前的高大男人有些亲切。打开门，邵荷小心翼翼的探头探脑往里瞧，忽然衣领一紧，被丁大壮用他那粗壮的手指勾住后衣领，拽到了门外，接着听他小声说道：“瞅啥瞅，我先进，你跟着，摁住ctrl压脚步。”

“啊，啊？”邵荷没听懂按住ctrl是什么意思，但是压脚步自然是懂的，她今天出门很慌张，只是随意套了两件衣服，脚下是一双休闲凉鞋，声音不大。

二人猫手猫脚走到客厅，丁大壮依旧右手捂着右眼，用左眼左顾右盼，来到沙发边上时，只见他直起腰，188的大个儿仿佛一座铁塔。

丁大壮抹了抹额头，松了口气，说道：“安全，白天果然不在，呼。”

邵荷这才放下一颗吊着的心，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抄起一边的空调遥控器一顿揉，不一会儿，闷热的客厅里便充满了冷气。

丁大壮取出手机，看了一眼上头最新的高温预警短信，打开摄像头，开始对着客厅里摆放的器物一顿拍。

“壮哥，你这是干嘛呢？”放松下来的邵荷从冰箱里取出饮料和两只洗的透亮的玻璃杯，装满一杯后一饮而尽，另一杯则送到丁大壮面前。

“谢谢。”丁大壮接住喝了一口就放在了茶几上，一边对着一只花瓶拍了几张照片，一边解释道，“阴影有可能附着在某个物品上跟着你进来的，也有可能是某个比较特别的东西招惹来的，有些材质特殊，或者有特殊成分的东西，也可以为阴影提供庇护，贼难发现，比如上面有某个道家大佬印文啊，之类的。”

“这么神奇？”邵荷又被勾起了兴趣。

丁大壮一面给厨房的刀具拍照，一面说道：“那是，以前有个阴影躲在一本书里，就因为书上有一位大天师亲手草书的神……那啥莫测四个字，搞的那家博物馆闹了六年幺蛾子，谁去都找不出个端倪，吓跑了几十个夜班保安。”

“那后面怎么发现的呢？”邵荷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瘫靠在沙发上，整个人都好像废了。

“后来啊，后来是另一位大天师路过的时候给他揪出来的，念在他也没害人，就没怎么为难他，还帮着博物馆查获了一起监守自盗案呢。”

丁大壮说着，检查完厨房，径直走进了邵荷的卧室，邵荷一想到自己早上匆忙离家没怎么收拾，赶紧箭步冲了上去，却依旧慢了一步，给丁大壮壮硕的身材挡在门外。

丁大壮进了卧室，只见窗帘紧闭，大中午的依旧甚为阴暗，床上衣物散落，混杂其中的还有几件款式颇为开放的铠甲，然而却没有闭闷了一晚上的闷热，反而比刚刚才打开空调的客厅更为阴冷。

邵婷“哎呀”一声，跑到床边，将床上的衣物抱起，胡乱塞进衣柜，脸颊微微发烫的看着丁大壮。

“那个……有什么发现吗？”

丁大壮露出一个阳光明媚的尬笑，说道：“有，你昨晚空调没关。”

在卧室，客房搜索一番之后，依旧一无所获，丁大壮若有所思的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不对呀，怎么一点痕迹都没有呢，不应该啊。我看吴趣发来的文档上说，你不是说最近经常听到有脚步声吗？”

邵荷不明白丁大壮在疑惑什么。

“是这样，任何阴影只要走动，就会留下痕迹，你这屋里干净的跟道观似的，不像是有那玩意儿上蹿下跳的啊。”丁大壮摸着下巴解释道，又转向邵荷，“你是不是遗漏了什么细节？”

“我再想想……”

回忆了良久，二人肚子里都养起了鸽子，邵荷拿出手机叫了外卖，二人在沙发上一边吃着超辣的川味牛肉披萨，一边看着电视，正巧电视剧中，女主角正指着富二代男二家冰凌冰凌亮闪闪的吊灯陷入夸张不能自拔，丁大壮下意识抬头瞧了一眼邵荷家客厅天花板上悬挂的吊灯，突然捂住右眼，发出了一声意味深长的“哦……”

“原来是个三天不打，上房掀瓦的玩意儿。”

从那天生可通阴阳的眼中，丁大壮终于瞧见，雪白的天花板上密密麻麻的小孩儿足印。

接着，他只觉右眼发出一阵火辣如烧的剧烈灼痛感。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