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名字(1 / 1)

加入书签

在他十五岁时,那天清晨,师父把他叫到过来,说:“

徒儿,山中无岁月,你已十五岁,该走出去看看了。

这布袋里是你的名字,你莫看,过了今日,你再打开。

夏虫经久,可语冰啊。

牢记为师教诲,小心谨慎为上。”

随后,师父递过一个小布袋。

他接过,看向师父,欲言又止。

他在山上生活了十五年,十五年的春秋,没出过这几座山头。

他识的字,看过道经,佛经,儒文,志怪,世界很大,他知道。

最后,他只能说:“

我知道了,师父。”

时至今日,老人才给他把名字给他,此前的他,可没有名字。

他也想出去,对世界,他很好奇。

今日师父让他走,心里舍不得,但也无话可说。

他很想很想,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

他转回自己休息的里屋,片刻,收拾好东西。

又来到师父近前。

师父在高台盘坐,闭着眼,似木石般,不发一息。

他看了师父许久,忽的,

跪下,起身,转头,走了。

“不回头,不会回头。”

他这样想。

他不停的走,翻山越丘,探道寻路,不曾吃食,不曾喝水,不曾休息。

太阳渐渐升,升到高处,气温闷热,空气蒸腾。

他走着走着,慢慢的已经走过他曾到最远的地了,接下来的路是他不曾走过的,一切那么陌生,一切那么新奇。

就这样的紧张与兴奋,太阳慢慢落,落到低处,天色昏暗,凉风扑面。

该找个地方休息了,他朝四周看去,看到一块平整的大石头,走上前一看,正适合休息。

他放下包袱,取出干粮和水,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吃饱喝足后,他在石头上躺下了。

这天天气正明朗,黑幕上月圆不缺,放下皎洁的光,四周亮星缀满,群群的绕起月亮,缓缓流动,满星环月。

休息了半刻,他起来,把周遭寻着的柴火堆好,生起了火。

他伴着火,昏昏而睡。

忽地,他想起了师父给的布袋,里面有着自己的名字。

他脑袋一激灵,霎时清醒了,急急地把布袋拿出来。

看着小小的布袋,仿佛将融的雪,他把它放在手心,陷入了沉思。

万物万事都有名,而他至今没有名字,他想要一个名,他也需要一个名。

他找师父,让师父给他取个名。

“师父,给我取个名字吧。”

师父看向他,左手抚了抚膝,说:“还没到有名的时候。”说完,闭眼观神。

见师父不发一言,于是他也不再问了,自此,他十五年无名。

他与师父相依共度,师父是师也是父。

他对师父说的话从未忤逆,师父让做的事,从未没失败过,师父让承诺的,一直守着。

可这里面放着他的名字,一生的名字。

“我的名字,我是谁。”

他想看,他想知道自己的名,过了十五年无名的生活,之后的他也该有名字了。

他想打开,他知道打开后,就是违背了自己答应过师父的事,但他不管了。

他打开了布袋。

布袋里没有别的东西,单就一张卷起来的纸张。

他的心跳得越发快了,拿出了这卷纸,手指一动,纸一摊,纸上的字现出来了,这是一封信。

信上如是写:

吾知你定会寻你父母,我告你身世:你是个弃儿。

你父母二人世缘浅薄,早已身死。你荒野被弃,非身有残疾,本是男女出墙,为护名声。

你也不必去寻,到墓前祭拜了。

你生恩已抹,实是无因可接,无果可还。

吾于世事浮沉,游历至此,见你尚存一息,收你教你,自是缘分。

如今十有五,天地之大,应属你一份。

明日,在日初时,你于北行,疾行三时,便见一人,此人身怀神通,如今天地,他有正法教你。

你上前拜,此人会问你名,你如是说:我家姓尚,名行,取进退不得,当行之义,字藏(zang)藏(cang),取得藏而藏之意。

此人境遇与你名似而同,其人最重缘法,必收你为徒。

吾已道弃,教你不得,你随他走,大道自起。

你拜师之人,劫运在身,命数不久,待四年后,必身死,你得之传承,无因果牵扯,长生久视,行事自在无碍。

凡世间向道有成之人,非无情不可,凡世间得道化真之人,非绝因断果不可。

你若有向道之心,因果不沾,轻身求索,也是幸也。

纸阅过即毁,你自去,自去。”

字罢,师父话已说完。

“尚行,尚行,这是我的名字,我有名字。

父母无情无义,错生的我。父母早已轮回,我无父无母。”

尚行自嘲的笑了笑。

“好,好,正好自在潇洒啊!”

尚行看着这张纸,心下久久不能平复。来来返返地看了几遍。

“如师父所说,我要在明晨赶至拜师,得坦途,寻长生。”

尚行不禁浮想联翩,志怪上所写,仙魔妖鬼怪,神之又神,奇之又奇。这等瑰丽事,自是心向往之。

“如果未来有缘法,得学神通,何不妙哉。将来如有大智慧,悟透大道,玄之又玄,好解了师父向道心愿,何不幸哉。

尚行啊,尚行。”

尚行念着自己名字,笑的肆然。

月光,星光照下,给漆黑的世界来了一束光。

尚行离开养他,教他的师父,离开他从未离开的家,走到这里,回头望,也望不到那些山,那个家了。

不仅有对未来的期待,也有对未来何去何从的恐慌。

看着陌生的树林草木,原本安心熟悉的月亮星星,换个地方,也觉得不安害怕了。

可看过师父的话,得了自己的名字,知道自己可以一探长生,哪还有害怕呢?

“长生久视,长生久视……”

尚行念念着睡着了。

一夜不话。

天还没亮,太阳将要出来了,尚行醒了。

尚行坐起,伸了个懒腰,揉了揉脸,想起就是今日,自己将走进壮阔的未来,一个激灵,睡意不禁消了大半。

尚行收拾好包袱,看着仍燃着的散着火星的火堆,从怀里掏出布袋,再拿出纸条,摊开,又来回看了几遍,牢牢记住。

尚行走到火堆旁,感受微微扑来热浪,叹口气,手一松,这信便落在火心,火舌舔噬,片刻,成了寥寥的灰尘,随风去了。

尚行打散这火堆,防止天气干燥,引起火势。

尚行坐下,如在师父信中所说,看着天边,等待天亮。

将要离开了,想起过往的生活。山中自是寂寞,只有尚行与师父两人,而师父少语,尚行也随师父般,少言沉默。

除却干杂务,也无事可干,闲是看书,夜里赏月观星,打坐运气等等甚是枯燥,对尚行来说,十年一日,早就习惯了。

山上的生活,没有鲜活的色彩,山上的生活,没有哭笑,除了师父,山上也没有什么可留恋的。

可在这时候,尚行还是情不自禁的朝来时方向看去。

看不到了,山的影子也望不到了。

纵使山上不美,山上有千般不好,却是尚行十五年来一直徘徊的家,有家才有方向,无家心中悲凉。

想尚行这样的人,没有到最痛苦的时候,是绝不会哭的。可这样,相较于肆意的哭泣,缭缭穿胸过心的哀伤无疑更让人难受了。

尚行收敛心神,默默来回念着信里的话。

吾知你......你父母两人世缘浅薄........无因果牵扯,长生久视,行事自在无碍.......凡世间向道有成.......非绝因断果不可......因果不沾,轻身求索......你自去,自去。

无因果牵扯,....行事自在无碍......非绝因断果不可.......轻身求索.......自去。

无因果牵扯......非绝因断果不可.......去。

无因果......绝因断果........去.

去.

尚行念着念着,忽地,身如抖糠,脸色苍白,身上惊起一层白汗。

“绝因断果,方得大道。如师父所说,今日我要拜师之人,劫运在身,寿数不久,待他寿尽,自是断了因果,而师父养我教我,如何绝因,如何断果。

莫不是寿数将近,莫不是意外将死。”

尚行心如疾电,思如乱发。

天色浮白,大日初升,这个时间,本该出发了,可尚行哪还有赶路的心思。

“三时过后,就得拜师,误了时辰,有了变数,这修道第一步就错了,世间缘自有定数,今日我福缘已至,若误前缘,何谈后缘,机缘抓不住,悔之晚矣。”

尚行,心里摇动。

“师父于我教养之恩,大于天,更何况我与师父的师徒之情,更甚父子之情。此时,师父生死莫测,我如何能不侍候在旁,师父一人伤苦,冷暖自知,若出意外,悔之晚矣。

我的行程是师父所定,此次拜师的缘分,也是师父所测,师父若有碍,岂能让我离去。

我自幼听师父的,师父让我走,让我寻道,让我俯瞰这世间,我,我听师父的,听师父的,我要走,要走,我要去拜师。”

尚行脑海浑浑噩噩,一念至此,跌跌撞撞地起身,拿着包袱,步履蹒跚地朝北去了。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