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里头外头(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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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o,e,这个a,读啊,把嘴巴张开,啊~”

“啊~”

......

“1+1=2,大家手拿出来,一个手指加另一个手指是几个手指?”

......

半年后,正在上课的季老师突然接到家里打来的电话,急匆匆的和校长说了一声,然后通知学生自学,就带着王灵往家赶。

“怎么好好的说去就去掉?今天早上不是还精神很好的在赶鸡吗?”赶到家里之后顾不得休息,连忙开口用方言问道。

外婆叹了口气说:“说要去捡柴火,人还没上山就摔了一跤,往后仰的直接就给摔没气了,掐都掐不回来。你有没有周军电话,给他打个电话让他赶紧回来了。你爹和叔叔带着几个人在定坟地,等周军回来再看他怎么说,是带去县公墓烧掉还是就在祖宗家边上葬掉。”

边上的王灵隐约猜到邻居家的三太婆可能是出了什么问题,但不明白死亡是什么的他还是问出了自己的疑惑:“三太婆怎么了?”

母亲眼眶有点红,摸了摸他的脑袋温柔的说:“三太婆去睡觉了,这次睡的比较久,你以后不要去她家吵她了。”

他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突然转向边上的屋子,隐约间看到三太婆坐在门槛上,看着通往村外的路,锤了锤腿。

王灵跑过去蹲在门槛边上,对着三太婆笑着说:“三太婆,我妈说你去睡懒觉,她骗我嘞。她还让我以后不要去吵你,我明明没有吵你睡觉啊。”

三太婆转过头,摸了摸他的头,说:“是啊,三太婆要去睡觉了,以后就不陪你玩咯。”说完又转过头看向那条无人的路,叹了一口气。然后她从口袋里拿出一颗塑封的糖,放在王灵手里,叮嘱他放口袋里收好。然后起身回到屋子里掩上了门,屋内的房间里,王灵看不见的床上躺着另一个三太婆,门口的三太婆走到床边,缓缓躺下,两个身影虚幻的交叠在一起,慢慢的,虚幻的那个身影开始越发虚幻,光点慢慢消散。王灵看着门慢慢关闭,也起身回到了自己家门口。那里站着两个惊到发呆的人,是母亲和外婆。

外婆稍显冷静一些,蹲下来拉着王灵的手问:“你刚刚在和三太婆说话吗?”

王灵“嗯”了一声,然后手往口袋摸去,说道:“三太婆给我一个糖!”摸着摸着他发现不对,手掏出来一看。一颗成年人拇指指甲大小的石头躺在他的手里。他“咦”了一下,疑惑的在身上各个口袋摸了个遍,又沿路跑回去找了一圈,还是没找到那颗“遗失”了的糖。

之后,周军急急忙忙的赶回了村子,联系的县火葬场也派人过来接走了遗体,周军身为家属随车一起去,其他人帮忙整理灵堂的摆设,到第二天才捧着个盒子回来准备入殓。

“师父,什么是‘死’呢?”王灵捧着一本书,但却看着天边的晚霞,“今天去送三太婆的人那么多,但是只有周军舅舅看起来是真的难过的。”说着他想了想,难过的低下头说到:“我也是真的难过的,三太婆平时对我很好的,经常给我东西吃。”

老道士从摇椅中坐起,摸了摸他的头,轻声说:“死亡是生命的一部分,每个人都将面对它。我也不例外。”说着他仿佛想起什么,自嘲的轻笑一声,接着说:“如果真要说死亡是什么的话,它是人重新开始的方式,是对一个人一生的总结,是一个身份的结束,是对关心自己的人的一次攻击,是这个世界上最公平也是最不公平的事。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想要长生。”

“师父,那能有人不会死的吗?”王灵抬头望着他。

老道士沉默了一会,说:“只要是人,都会死,不会死的基本都不是人了。”

“不会死的都不是人?”

“活的太久,对什么都不在意,满脑子只有活的更久。这种人,不配叫人。”说着,他蹲了下来,凝视着自己的关门弟子,一字一句的说:“一定要好好做人。”

说完,他感觉自己的语气有些重了,又笑了笑说:“不急,师父还能陪你几年,先去做功课吧。”

“是,师父。”

王灵盘腿坐在侧旁的蒲团上开始看书,老道士又躺回摇椅上,不见他如何动作,摇椅自己慢慢的晃动起来。他目视着天边,想到了两千年前和师兄的争辩。

“兄长谏言!道祖所言清净无为绝非万事皆不为!修行亦非灭心绝性!恐怕师兄误入歧途矣!”当时的老道士还是个小道士,修为也才抱丹,他怒视自家师兄,愤然说道。

对面的中年人一脸冷漠。

“若道祖未化身于凡传下《道德》,若道祖未人前显圣扬我道家,世人焉知我道乎?无人知道则我道不存!道统立绝!道之所承,人之所在!天下无人谁与修道!”他越说越愤怒,到后面甚至变成以吼出声:“如今天下大乱,鬼谷一脉各处挑拨,战火不断,弟…弟不入军政,只下山行走救人。”说到最后,他哽咽了一声,红着眼说:“师兄…百姓何其无辜…”

中年师兄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冷漠的说:“老实修行,先长生,再救生。”

之后小道士被师兄阵法禁足在了山头,嘴里千般不耻心中万般怨恨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沉淀。

老道士想着想着,眼睛慢慢红了。

师兄修出了他心心念念的长生。

在长生当天这座山和这个道承就交到了他的手里。在祠堂各位老祖宗见证下接下了道印和一箱族谱以及更大的一箱典籍,在那天起,师兄便下山了。

再见师兄时,他浑身是血,一手持道剑用于驻地,双眼无神,踉踉跄跄的上了山,看到他时,山主道士疾步跑了过去掺住他。“师兄!师兄何至于此!药!太清道丹在…在祠堂!师兄等…”

话没说完就被师兄打断了。师兄松开持剑的手缓慢的抓紧了他的手,眼中恢复了些许神采,断断续续的说:“山…山下…八十人…阵…接…”说着,渐渐无力,直到完全瘫倒在师弟身上。

“师…师兄?”山主道士哽咽了下,颤抖着伸手探了探师兄的鼻息,却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师兄!”

将师兄的尸身接回房内躺好,山主持令飞奔下山,未到山下就见近百人在各处休息,多为青幼,几无老者。接难民上山后,将师兄的尸骨收敛入葬,难民们自发的与山主一同于灵堂内受了头七。

山主托着灵牌回到祠堂摆好,拿出族谱准备记下师兄的卒年。

这是他第一次打开藏纳族谱的箱子,他根据编号一卷一卷的慢慢看过去。

第一卷:

苍:姬姓子苍,苍生玄术开脉祖师,虞舜廿七年壬子,卒于虞禹初年丙子,时天地暴动水神震怒,帝令禹往黄河治,父苍同行,水神凭势逞凶破堤,破口外生人近百余,父苍以玄术堵堤,以己力抗天威足三日,生人具撤离至高山之上,父苍力竭而亡,尸骨十日后寻回,葬于决口之南,子启上记。任式弟子归重记于周惠王初年乙巳。

启:姬姓子启…

……

刘明冶:…徒李思闲上记。

李思闲:秦昭王次年丙辰。时天地动荡战乱不止,秦华阳君芈戎破楚入襄城,斩首三万余。余途经残村中闻哭喊,于地窖发现一小童,别无二人,遂带回山中教训,作号思闲。

年轻山主沉默着,看着手上竹简上的记录发呆,回过神来后默默取出放在角落的朱砂黄纸,起法烧制后融水化开,在竹简上续写到:

“秦庄王次年葵丑,秦将蒙骜起兵攻赵,坚壁清野,兄思闲独拒秦某部兵力三千于狼孟,不敌,护难民三百奔逃,终救得七十六人生还,兄血尽而亡。弟张思平悲记。”

搁笔后,张思平看着朱砂写就的几行字,默默无言,直到不知什么时候流出的眼泪滴在竹简上,把他惊醒过来。

“人都是会死的,哪怕是长生。”

老道士躺在摇椅里想着,慢慢闭上了眼睛。

“师兄,你怎么就不是灭心绝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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