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葬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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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二月，莱蒙湖刚刚从冰天雪地里化冻，万物勃发生机。杨竹站在湖畔边，望着冉冉升起的朝阳。原本漆黑的地平线，仿佛被一只毛笔晕染出淡金色，还透着背景的黑色，渐渐霞光初露破开一道口子，太阳的弧形跃出地面一小部分。这是一天之中，最激动人心的时刻。
原本喜欢跑步的她，现在只能用平常的步行速度在庄园里散步，湖面上腾起水雾，把原本锐利的朝阳糊成了一团水墨画。
回到屋里，看看时间还不到六点，杨竹坐在餐桌上，无聊地用水果刀切土豆。先把土豆削皮，然后切得像纸片一般薄，再将每一片一根根切成头发丝那么细，切完之后摆放在盘子里，像鸟巢似的。看着自己的杰作，她捻起一根欣赏着，感觉又回到了当医学生的时候，练手术刀刀功的初期，老师布置的练习都很糟蹋粮食，比如切土豆丝不许断，把冬瓜外层的白霜削下来但不能削破冬瓜皮，切嫩豆腐丝不许破损，练习久了自然刀功又快又稳。
皇帝站在餐桌上，无聊地看完杨竹切完整颗土豆，连猫都被她的无聊气到怀疑猫生！
岳迩刚起床，看到她又跟土豆过不去，幸亏瑞士不生产冬瓜和豆腐，不然都逃不过杨竹的刀。更可气的是，佣人竟然又忘记把水果刀锁进柜子里，像杨竹这样的躁郁症患者，为了防止她做出自残的举动，家里不允许有任何可能造成伤害的尖锐物品。
杨竹捏着一根稍微有些粗的土豆丝对岳迩说：“怎么办，我的手还是不够灵活，还没有恢复好！”
“亏得你以前那么嫌弃我强迫症，我看你职业病比我还厉害。”岳迩无奈地说，一边将水果刀锁入柜子里。
“你没有理解我的意思，我没跟自己过不去，我拿了十年手术刀，手利不利索，拿刀切东西就知道。我感觉神经还是没有恢复好，我不能很好地控制力度和方向，我以前切的每一根都粗细相同！”杨竹把盘子推到岳迩跟前，强调道。
岳迩看了一眼盘子里的土豆丝，比起上一次切，看起来已经精细整齐了很多，他只得哄道：“我看切得很好啊！已经移植了干细胞，成活裂殖为神经细胞和肌肉细胞需要时间，你看我也恢复了半年脑子才基本长好，慢慢来肯定能恢复如初。”
“我给你做早餐吃吧！”杨竹提议道。
“啊？呃……”岳迩一下子懵逼，没反应过来。
“做早饭而已，又不是要杀了你，这么大反应干什么！”杨竹不乐意地说。
岳迩说：“怕你不小心弄伤你自己，你坐着，我去！”
“让阿姨做吧，我随便说说。”杨竹意识到自己又僭越安全界限，便没有坚持。
他看到杨竹有些失落的样子，又于心不忍，就端起土豆丝，说：“走啦，一起去，你负责下锅，我负责切！”
“好啊！”杨竹露出笑容，笑得像花儿一样。
“我跟你说，我特讨厌炒菜，实验做多了，看到炒菜就恶心。尤其放醋的时候，很容易联想起醋酸反应那股臭味。”岳迩走到厨房里说。
杨竹拿出面包、鸡蛋、洋葱，把洋葱递给他，说：“是不是看到洋葱更头痛，还辣眼睛？”
“你怎么知道！厨房跟病理实验室一样一样的，恶心得要死！”岳迩怨念地说。
“那你还那么贪吃，从早到晚吃个不停，你们岳家的基因真好，新陈代谢效率高，你这么胡吃海塞都没胖起来，也是蛮浪费粮食的。”杨竹点着他的眉心，说。
“比起你这也不想吃，那个吃不下要强。好歹粮食在我肚子里被胃酸和消化酶分解成了含氮磷的无机物，重回大自然循环利用，我多环保啊！”岳迩理直气壮地说。
杨竹用菜勺轻轻敲了一下他，嗔责说：“这不是法医中心，说话别那么恶心！”
“嘿嘿，知道什么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吗？”岳迩赖皮地笑道。
突然，杨竹许久没有震动过的手机响了起来，连岳迩听到这震动声都不免有些紧张。杨竹放下菜勺，走到客厅中拿起手机一看，是任丹心的电话，悬着的心便放了下来。
“喂，小竹子，你还好吗？”任丹心问候的语调一如往常。
这几个月杨竹和任丹心几乎都是邮件往来，冷不丁听到她问候的声音，她半晌没反应过来，竟然有些结巴地回答：“嗯，还，还好。”
“那就好，身上的伤痊愈了吗？很久没见到你了，怪想念你的！”她说。
“基本好了。你呢？”杨竹感觉自己脱离社会太久，几乎不太会说话了，本来想表达“你近况如何”结果说出了硬是压缩成了两个字，听起来就好像对一切都漠不关心似的。
“一切都很好，你的事情都办妥了，股东证我转交给陈律师，等你回来让他给你。”她轻快地说。
“你和梁呢，还好吗？”杨竹问了一个炸弹似的问题。
任丹心虽然大大咧咧，但是感情的事情也是心细如尘，她有的是任性的资本，毕竟以她的条件，配梁予安说不好听是屈尊，能爱就爱，不能爱了分开，她没想过有一天要嫁给他，自然在分手之后当断则断，干脆把梁予安撵出了绿璃城，梁予安租住的房子本来也是任远安排的，任远不在了，大小姐一不高兴要撵人，像梁予安那样的性格，也就是任丹心两句话的事，他立刻收拾包袱不多废话。
“分了，反正你家炸没了，他也不用给你当保镖，自己爱住哪里住哪里！这个家伙一肚子坏水，我不找人打残他，算是念情分！”任丹心嘴上还是不饶他。
“大家都好好过日子就好了。”杨竹淡淡地说，如今她已经对身边的人没有太多的期望，都安安稳稳活着就好，恩恩怨怨再重要，也重要不过生命。
任丹心电话那头犹犹豫豫地说：“有个事情……嗯……”
“你说吧！”杨竹干脆地说。
“我把爸爸的遗体领走火化，下周办追悼会，你回来参加吗？”她试探地问。
杨竹先是一愣，才想起这件事，事情已经过去半年多，还没有正式发丧，于情于理也说不过去，她明确地回答：“回来，送干爸最后一程，我说什么也要回来的！”
“那……你爸爸的事情，要不要一起办？”任丹心顺带问道。
杨竹还没想过这件事，呆在瑞士久了，她渐渐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回国就慢慢埋在心深处，甚少去惦记。可是，她想起几个月前苏殷澄的话，又始终放不下，有些难过地说：“不了，等父亲的案子正式水落石出，我再为他操办！”
“好的，那你回来了给我电话，我去接机，那就这样了。”任丹心说。
“拜拜！”杨竹说完，失魂落魄地放下电话。
岳迩就站在她身边，虽然听得不真切，也大致猜到了基本意思，要带她回去的这一天，终于提前来了，他也知道奔丧这个理由，足以压过其他任何事，他无法阻拦。岳迩唯一担心的，就是杨竹的心理状况是否能够承受得了。这四个月她的确在积极配合心理医生的治疗，无论是吃药还是交谈都表现良好，可是不回到龙潭虎穴里，谁也不知道她能否全身而退。
杨竹看着岳迩，虽然她不需要他的意见，却还是在等待他的意见。
“我陪你回去。”他握着她的手，很郑重地说。
她握着岳迩的手，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感，竟是这个看起来最不靠谱的男人，给了她最牢固的依靠。这些日子，她慢慢释放了内心的痛苦忧郁，在安逸的环境里消解仇恨，不断自己曾经没时间看的书，欣赏莱蒙湖的美景，简简单单的二人世界。
“我活下来，是为了解救其他人的苦难。等我父亲的案子水落石出，我和你回到这里来生活，好不好？”杨竹靠在他胸前，动容地说
“好，就是太闷了，能不能换个好玩点的地方！”岳迩搂着她，笑着说。
皇帝扁着飞机耳朵幽幽吐槽道：“秀恩爱啊，那什么得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