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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严嵩府邸。 书房内严嵩卧躺在软椅内,身前三步外站着一人,青灯摇曳、烛火幽明看不清楚真容,只能通过其身姿大概猜测是个武官。 “阁老。” 男人开了口:“沈炼在南京城搅的很大,刺韩案破案在即了。” 没有回应,只片刻后才听到严嵩昏昏欲睡的低声。 “破案?破不了案的,皇上不会愿意破此案,最后无非就只是拉个替死鬼挡箭牌出来。” “阁老说的极是。” “这一次没能杀死陆远很是遗憾。”严嵩说道:“但是杀死了韩邦奇也算不好事,如今南京内部互相猜疑,明着都说怀疑老夫,但是内里也难免心生龃龉,陆远这次僭越冒犯,不惜大闹北镇抚司,其实就是做样子给那群人看,想宽他们的心,好自证清白。” “只是。”男人有些困惑的开口:“咱们的人失手了,可那陆远同时身中一箭,那一箭又是谁射的。” 书房内再次陷入寂静之中。 刺客是一名没出阁的姑娘,这种话谁信? 沈炼不信,严嵩也不信,嘉靖更不信。 所以背后还有人。 “老夫也不清楚,猜不到。”严嵩低语:“一开始老夫怀疑是陆远自行安排,可现在事情闹到这一步,又想不明白陆远这么做的意义何在,那大概就只剩下皇上了。” “皇上?” “皇上想要炮制一件大案出来,还有什么案子比刺杀当朝太子少傅、吏部尚书更轰动。” 严嵩只说到这里便没有继续向下说:“你先走吧,将人安顿好,以后莫要再思及此事。” “是,卑职告退。” 男人离开,将书房留给了严嵩一人。 通过二人之间的对话也暴露了一个真相,那就是刺杀韩士英的刺客是严嵩安排的。 原因就在于早前嘉靖和严嵩之间的那次谈话。 嘉靖有意让严嵩几年后退位让贤给陆远,一来是为了内阁平稳过渡,二来也是插手不想严党和江南党继续争斗,所以严嵩就明白了。 皇帝要亲自下场对付陆远。 论权谋平衡之术,严嵩几十年早已认清,嘉靖的手段太高超了,又或者说,嘉靖是皇帝,天生要占先机优势,他动手,很多事做起来更顺利。 这个时候严嵩就陷入了一种抉择中。 相信嘉靖能对付陆远,自己心甘情愿的让路还是怎么办? 严嵩不怀疑嘉靖能对付陆远,但严嵩同样怀疑嘉靖的人品。 你保证我乖乖听话,将来就能顺顺利利安享晚年? 夏言怎么死的? 你这个皇帝视内阁首辅都是夜壶,利用完了就没有价值,说放弃就放弃,说杀就杀了。 严嵩担心自己让位之后,陆远做了内阁首辅,一定会动手逼死自己,那个时候嘉靖很难会庇护自己。 自己大概率会像夏言一样,都已经致仕四个多月了,还是被拉出来砍头抄家。 而且嘉靖也乐意那么做,就像夏言的死,天下人都说是他严嵩干的,以后陆远逼死严嵩,嘉靖也可以将脏水泼在陆远身上,让天下人都说陆远心狠手辣,明明都斗倒了严嵩还要赶尽杀绝。 以前都说刑不上阁老,可是杀了夏言已经是开启了一个坏头,以后这种事谁都有得做。 严嵩要苟活自己的性命,所以他决定放手一搏,派人刺杀陆远! 或者即使杀不了陆远,刺杀掉南京任一九卿都可以,案子一旦闹大,嘉靖一定会趁机浑水摸鱼。 严嵩要做的事就是将水搅混,好让嘉靖有机会借题发挥。 若是陆远死了,那最好,即使陆远不死,死了任一九卿,江南党惶惶难安,这个时候嘉靖借题发挥也一定会想办法乱中取利、分化江南党。 这些逻辑都是摆在明面上的,稍一思索便可理顺的事。 严嵩同样也相信,陆远不可能看不出嘉靖的打算。 这两年严嵩和陆远交手多次,后者的心机手段并不稚嫩,那么就一定会反击,不可能坐以待毙。 如此一来,就能引起江南党和皇帝之间的斗争。 这就是严嵩的最终谋划。 他要坐山观虎斗,将擂台留给亲自下场的嘉靖和江南党。 一方是皇权,一方是如今朝堂最有力量的政治党派,两者相斗必然是大乱。 但无论乱成什么样,嘉靖都会做一个选择,那就是寻求严嵩和严党的帮助。 如此皇帝依旧离不开他严嵩,所谓几年后所谓退位让贤的事就成了泡影。 严嵩不想到死连个善终都落不得,这是他的自保手段。 因此,就有了这次刺韩案。 之前他在南京留的人手已经折了差不多,剩余的见到严党失势也大多选择了背叛,好在礼部郎中郑亨泰当年是严嵩一手拔擢的,而且还有要命的把柄握在严嵩手中,只能甘为驱使。 杨旦身死,南京官员亲往吊唁就是一个天大的好机会,刺客躲进了郑亨泰府中的阁楼,等待着陆远出现就动手射杀,可没有想到陆远是和韩邦奇一同出现,而且陆远还搀扶着韩邦奇,刺客的位置并不好,因此没有绝对的把握动手杀掉陆远,担心失手之下选择将目标放到了最有把握的韩邦奇上。 一击毙命,干脆利落。 现在嘉靖、严嵩各自的谋划和行为逻辑已经理顺了,唯独让严嵩困惑的地方就是,谁派人刺杀的陆远? 而且沈炼的查案报告很清楚,陆远中箭而不死,说明指使的人并不是真打算除掉陆远,只是想着借机兴起大案。 这样就很有意思了。 ―― 南京,文渊阁。 已是深夜,可众人皆没有睡意,一个沈炼在南京搅风搅雨,弄的大家都睡不安生。 现在不少人已经不在乎到底谁是刺客和幕后黑手了,都想着抓紧时间将这个沈炼给赶走。 太能折腾。 “现在,诸位还看不清楚局势吗?” 打破沉默的人是万镗,老头子沉声开口。 “沈炼是锦衣卫,锦衣卫是天子鹰犬,谁在背后支持沈炼搅风搅雨一目了然。” “万部堂的意思,刺韩案是皇上做的了?” “皇上心性刻薄寡恩,杀夏言是其一,庚戌虏乱之后杀丁汝夔是其二,今日做下此事也并不难理解。” “可是皇上这么做的目的何在?” 这时候陆远开了口。 “目的?诸位扪心自问,自从韩部堂惨遭贼手,除了怀疑严嵩、汪逆之外,可曾彼此怀疑过。” “伯兴这是什么话。”潘潢不满道:“我等怎么会相互猜疑。” “说的对,我等从没有猜疑过在座的各位。” “是极。” 眼见众人反对,陆远拱手:“是陆某失言,向各位致歉。案发之后,南京城人心惶惶乱作一团,这个时候,沈炼这个锦衣卫来了,他借着彻查刺韩案的名目开始大肆抓人。 各位不觉得,在这不知不觉之中,咱们的精力都被这个沈炼给拴住了吗。” “伯兴的意思是?” “开海在即,这个时候咱们被沈炼折腾的不得安生,谁还有精力去对付江南织造局和市舶司。” 陆远一语看破:“查案是一招先手,咱们必须应对,要是查个一年半载,那咱们就陪着这么耗上一年半载吗?” 众人皆点头。 “这么一说,逻辑确实清明了,皇上这么做是为了牵制咱们,好趁机布局开海通贸的事情。” “那么皇上的后手会是什么?” 陆远笑而不答,转而反问道:“各位,自从严嵩做了内阁首辅之后,咱们江南便和严嵩开始争斗,一连十几年,咱们都是怎么斗的?” 万镗立时接了话。 “明面上互相找罪证,弹劾纠错,同时暗中往双方身边安插人手,掣肘牵制。” “北京有咱们的徐阶,当初严嵩也往南京派了郑晓、孙世,都是如此。” “所以说伯兴的意思是,皇上借着刺韩案让沈炼在南京明面上搅动风雨,其实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潘潢明悟过来,说道:“皇上要暗中往南京安插人手。” “不是南京。”陆远纠正了一句:“而是整个江南,皇上谋划的是开海之后的银子,谋划的是江南的税源,他唯一会做的就是往整个江南大举渗透,东厂番子、锦衣卫这些人无孔不入,一旦咱们的精力被牵扯住,那么这些人就会如跗骨之蛆一般吸附到整个江南。 试想想咱们做的所有事都在皇上的目光下如新笔趣阁,到那日,微微动些手段咱们内部就会分崩离析。” 这话如一柄重锤砸的所有人心头一震。 好狠辣的手段。 “刺韩案查不出结果,就算查出来皇上也不会认,他会让沈炼接着查下去,因为他的目的就不是查案。”陆远说道:“沈炼,只是皇上推出来牺牲掉的棋子罢了。” “那咱们现在该如何应对。” 面对问询,陆远面露笑容:“好办,既然皇上想要做事,那咱们就先装作不知道,由着皇上去做,但是咱们也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将刺韩案先烧到严嵩头上去。” “伯兴的意思是,借沈炼这把刀,借着皇上的手,坐实严嵩是刺韩案的真凶,除掉他?” “就是这般。” 陆远点头:“现在严嵩超然物外,至今还没有一个态度,显然是存着看戏的闲情,那就把他拉下场,先把矛头对向严嵩,让他去应付皇上,咱们则抓紧时间清查自己身边手下,看看这段时间有没有潜伏进可疑的人。 起获整个江南的锦衣卫暗探眼线,海禁开启之后,这江南,还是咱们说了算。” “好主意。” “还是伯兴考虑的周全。” 几人纷纷出言附和。 甭管刺韩案的背后到底是谁,矛头先对向严嵩,先将水搅浑。 你皇帝不是想靠着闹大案来掩盖渗透江南的事实吗,那就遂了你的心意。 刺杀的主使竟然是当朝首辅,这够不够劲爆,案子闹的够不够大? 那一刻,皇帝、严党、江南党全部被拉进这潭浑水中,谁是最后一个乱中取利的人。 就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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