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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老卖老是官场常用技能,而且是极好用的技能。

恰如此时此刻,严嵩拿出当年提拔万镗做南京都察院副都御史的事出来说,既是敲打万镗也是敲打在场所有人。

严嵩当年可是做了接近三年的南京吏部尚书,这堂内多少人是他严嵩一手提拔的。

你们这群人但凡有点良心,知道什么叫做提拔之恩,也该老老实实听我严嵩的话。

什么叫年岁已大、再无英姿锐气、无力整顿吏治,直白点说,不就是你们觉得我严嵩老了,你们的翅膀也硬了,动不了们吗?

陆远此刻也是聚精会神,等着万镗的应对。

这种倚老卖老的技能最是无赖也最不好接,陆远前世遇到很多倚老卖老的人,大多时候的应对也只能俯首帖耳,由着对方占去言语上风。

反正被训斥几句又不会掉块肉,便捧着对方说吧。

这里只看万镗跟着感慨叹气。

“阁老说的是啊,咱们都老了,不过下官可是远远比不上阁老,阁老当年才情满金陵,其画、其辞、其字无不为世间佳作。

那时候已经致仕的整庵先生就多次教诲我们这些后生,言‘分宜之才,两江魁首也,擢以厚用,假日必为国朝柱石’,当年南京很多老恩师都对整庵先生之言深信之,果今阁老为我大明柱石,只叹,整庵先生如今业已仙逝,若是还活着,该多欣慰啊。”

不是倚老卖老吗,万镗直接给严嵩搬出了一个更老的出来。

这里万镗口中的整庵先生,便是正德朝和嘉靖朝早期的南京吏部尚书、掌翰林院事罗钦顺。

这罗钦顺是江西吉安人。

时嘉靖二年,严嵩调任南京翰林院任侍读,因此算是罗钦顺的学生,后王阳明立心学,罗钦顺还和王阳明在江南掀起了一次学术之争,严嵩当初已经担任国子监祭酒,号召学生们一起支持罗钦顺,斥责心学为邪说,由此得罗钦顺赏识。

后罗钦顺转任南京礼部尚书,没两年,严嵩升任南京礼部右侍郎。

再往后罗钦顺致仕,潜心学术教导后进二十载,门生遍布江南,也在此期间,严嵩只五年时间便做上了南京吏部尚书的位置。

当年的嘉靖皇帝还只是初登大宝,忙于大礼议之争,哪里会认识严嵩这么一个小小的南京翰林侍读,没有罗钦顺这位江西老乡兼老师的赏识提拔,严嵩凭什么火箭式提拔,直到走进嘉靖的眼中。

你想要倚老卖老摆老资格,万镗干脆请出江南这尊儒学大佛来,并且提醒严嵩。

时至今日你做了首辅,也是当年罗钦顺向很多老一辈推荐,是他们信了罗钦顺的话,推你做了两江魁首,不然没有江南士林的全力帮助,你凭什么当首揆!

江西是大明朝的状元摇篮,更是科举第一大省,从这里走出了太多太多辅臣、尚书。

天下士子半江西,真以为这句话开玩笑的吗。

严嵩同样也沾了江西这个籍贯的光。

陆远瞄了一眼严嵩,果发现后者的脸色此刻显的有些不太自然。

倚老卖老这一招也没能成功。

但严嵩也有话说,顺言道:“是啊,老夫犹记得当年整庵先生的谆谆教诲,三十年弹指一挥间真好似换了人间,现在老夫再回南京,看着满堂的青年才俊,实心为皇上感到高兴。

尤其是看到诸如陆伯兴、崔益宗这些年方而立便可独挡一面的英杰,心中更是痛快,想咱们那时候三十多岁才刚进翰林院,可对治国安邦之道尚懵懂无知呢。”

说着话,严嵩看了一眼郑晓、张润二人,郑晓反应迅速,立马接话。

“阁老说的极是,下官自重回南京之后,很多事上也多亏有了这些位年轻同僚的帮衬才能得心应手的处理好,不然两眼一抹黑,怕是现在连有哪些同僚都认不全呢。”

张润亦是含笑点头:“陆侍郎、崔侍郎,的确为年轻一代翘楚。”

赞扬的话抛了出来,批评的声音紧随其后。

“阁老、郑部堂、张部堂,有句话,下官不知道该不该说。”

众人以目视之,正是应天巡抚孙世。

严嵩抬手示意:“今日又不是正议,在座的各位也多是老友故交,闲聊几句有什么当说不当说的,尽管说便是。”





孙世于是言道。

“下官自来了南京,可不像郑部堂、张部堂两位那般有人帮衬着,反而处处被人掣肘,皇上圣谕,钦命下官兼任总理粮储、漕运河道的差事,可下官上任之后才发现,南直隶粮储各仓、漕运河道各仓全部是空仓。

下官查了度支司、漕运总督衙门、河道运司衙门的帐,发现怎么都对不严实。”

殿阁内陷入了寂静之中。

严嵩皱起眉头来:“孙抚台,今天只是大家坐一起闲聊几句,你有疑惑之处应该向都察院、向内阁具疏,这个场合说出来,岂不是弄的同僚们都很难堪吗,坐下。”

这话看似是偏袒,实际上却是想稀里糊涂把孙世说的话坐实去。

既然当面说了就当面说清楚,要不然私下里再去办算什么意思。

还难堪?

难堪什么,坐得端行得正,有什么好难堪的。

万镗看了一眼陆远,后者便知道该自己出场了,偷偷深吸一口气,恰对上严嵩投来的眼神。

浓浓的警告味道。

“度支司是下官之前在管,当了户部左侍郎后,漕运总督衙门也归下官管,既然孙抚台把这事提出来了,下官也在,那就当着阁老的面先解释清楚,需要给内阁具疏呈报的,后补便是。”

陆远走到两班官员中间的空道上,先冲着严嵩做了一揖,而后侧身望向孙世。

“孙抚台,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还请您说清楚,当初陆某向您交接度支司账目和漕运总督衙门账务的时候,您看了可是什么都没说,现在却当着阁老的面说账目对不上,这,是不是有些不够坦荡啊。”

孙世当即站了起来:“陆侍郎,什么叫下官当初什么都没说,下官质疑过。”

“质疑过吗?”

“如何没有。”孙世言辞凿凿说道:“下官当时就问过您,南京户仓里的粮食去了哪里、漕运总督衙门里的银子又去了哪里。户部那么多上仓里的课司局实税又去了哪里。”

陆远气定神闲答话。

“这个问题陆某已经向您解释好多遍了,既然今天当着阁老的面您又问及,那陆某便再回答一遍。”

“南京户仓里的粮食一共有一千一百六十四万八千二百石,这是陆某上任南京户部右侍郎第一天时的留存,这笔粮食第一次给了总督衙门三十万石以做军粮、后陆陆续续又调拨了一百万石,庚戌之变后给北京调运了三百万石。

六月夏汛,出了二百万石赈灾,余下的五百三十四万石粮食,不幸失火焚烧一尽,工部、户部的结案都有,火铺当日负责灭火的几百名火差证供也在刑部放着,如何能叫不清楚。

户仓银存银为四百三十一万两,第一笔就给了张经五十万两,后又给了二百万两,庚戌之变给了北京二百万两,整四百五十万两。”

孙世忙插话道:“适才陆侍郎说户仓银只有四百三十一万两,而今却说前后出了四百五十万两。

而下官到任当天,潘部堂还说夏汛的时候,工部防灾救灾用了不少银子,下官去往工部查账,发现共从户部调用五十万两。

下官还去了通政使司,自陆侍郎上任至今,南京各部、司、局衙门的公费支出也有二十七万两。

如此便有了九十六万两的缺数,难不成,陆侍郎还自掏腰包补了那九十六万两的缺数吗。”

陆远淡定说道:“孙抚台多虑了,陆某耕读传家,可没有那么厚实的家产自掏腰包拿出这小一百万两银子来。

既然孙抚台想知道,那陆某便说明白。

这九十六万两,乃是在座的各位部堂、在座的各位侍郎变卖家产、田地凑出来的,已经去了北京的韩士英韩部堂,更是将四川祖籍的五百亩职俸田卖了个一干二净,大家群心策力,这,才凑出了九十六万两银子出来!

国家艰难,在座诸位部堂、侍郎无不是世受国恩,感念皇上之不易,故慷慨解囊,只求陪着朝廷渡过这次难关。

在郑部堂、张部堂还有你孙抚台来之前,南京城,侍郎并尚书级官员,已经四个月没有领过俸禄了!”

此话一出,孙世当场傻眼。

你们。

这么伟大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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