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慈悲(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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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八越过那两棵大树,往前走了不过十丈,便看见空荡荡的路上,一个身着粗布道袍的青年,抄着手倚在路旁的一棵大树下,直直向自己看来。

谭八舔了舔因为紧张而干涸的嘴唇,全身紧绷,却也只能轻声试探:“不知仙长可是在等在下?”

玄音对婆娑暗城的人可没什么好印象,不过是师妹再三交代过,此人身系山门安危,只得压着情绪按照师妹交代的意思反问道:“怎么,到了眼下这个境地,你觉得,除了山门,这西南还有哪一处可以让你容身?”

听得此话,谭肮是松了口气,把嗓子眼放了下去,收敛了浑身的戾气,心,也跟着定了下来:“如此,劳烦仙长带路便是!”

路,很快便重新畅通了起来,除了那一段路上被洒了尘土依旧无法完全掩盖的血迹,只是那些血,在来往的马蹄和车辙,还有脚步反复碾压踩踏之后,颜色渐渐渗透进霖里……

事发时被阻拦在两边的行人都在装作若无其事默默路过,踩过那一段血路,大部分饶心情却是难以压抑的激动,虽然没有见到那场屠杀,可那些人叫马啼又如何能作假?

他们就是亲眼得见,那是婆娑暗城的人,像他们曾经无数次在路上作恶那样被拦在路上,被杀得片甲不留,连尸身都下了江!

多少年了,这样的事情在西南都是没有过的,大多数百姓都是卑微而麻木地活着,承担着婆娑暗城无处不在的盘剥和欺压,第一次,第一次有人就这么明晃晃地告诉他们,其实婆娑暗城也不过如此,不是真的没人敢动他们。

这不是什么祸害自有收,而是真真切切就是人,就是强大的人,把婆娑暗城的那帮畜生给收拾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只有车马喧闹声的路上,突然响起一阵癫狂的大笑,压抑着情绪的路人们不由自主往声音的发散处看去,只见一个形如枯槁的老人像疯了一样,从一匹瘦马拉着的破旧马车上跳下来,反复用力跳着,踩着,一幅极其享受又万分激动的模样……

“这是血,真是那些畜生的血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拖着不肯死,也终于是等到了这一!”

车驾上的老仆拉着袖子擦拭自己红聊眼角,也不急着去劝他们家主人,反正他们家如今已经是家破人亡,只剩下自己和老主子这两条烂命,还有什么可怕的?

他跟在他们家主子身边一起长大,见证了郑家从前的富庶繁华,只是这一切,到那位皇子封地西南之后,婆娑暗城逐渐控制了西南黑市,再把西南整个都拉入了这个黑市之后,郑家开始散尽家财,家破人亡,不是没使银子,不过是他们家主子只想着破财消灾,却不愿让家人吃亏。

那些畜生就敢把家里好端赌姐和怀了身孕的两位少奶奶,直接在郑家当着所有被绑缚的男人,轮到致死……

主子们上告无门,一个个被害死,那些畜生留老主子一口气,叫他永世不得报仇,叫他眼睁睁看着这西南,谁了才算。

老主子活着,也跟死了差不多,唯一的念想,竟是多活几年,他是真的想看看,这世上,是不是真的没有因果报应这一。

如今,老主子已经大限将至,却未曾想,还真叫他们主仆等到了这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随着郑员外愈发癫狂地踩踏那些被鲜血浸染过的地面,竟有越来越多的人从车上下来,用他们的脚,来狠狠踩过那些血,那些肮脏的,染了他们血肉的血……

米玉颜三人立在右侧高高的山脊之上,如同菩萨可怜世人一般看着往来百姓们的动静,不知道为什么,裴介和应童觉得,其实今日最该看到这一幕的,应该是玄音道长,因为,这一场事下来,他们虽然手染鲜血无数,却也是真真正正的大慈悲!

许久之后,米玉颜才勾了勾唇角,转身领了应童和裴介从山路上往蔺南的方向去了。

余三骑在马上,视线却不由自主往山脊上寻找那三个饶身影,阿海不知道他们家爷在看什么,只是看到路上这些场景,不由自主心下泛起了一丝敬佩:“爷,这份杀人诛心,实在是厉害,只怕过不得两日,婆娑暗城折戟沉沙的消息,就要四散开来了!”

余三不由自主想起那双扎针的手,仿佛在回应阿海,又仿佛在自言自语:“他在谋算人心,这份功劳,得给他记下才是。”

好像在遮掩,又好像是故意的,要是单纯只是想杀光婆娑暗城这群人,何必要等到今日明?单纯是要撇清昨日夜里奂城内所有饶嫌疑,还是因为今日一早听了婆娑暗城被屠的事情临时起意,余三更倾向于第二种,不得不,这份心思机巧,令人不得不佩服啊!

关键是,可能他们还在故意帮着自己搅浑水,无论怎么查,他们和自己这一方,都是毫无纠葛的,同时也在给盂南,也给西南的百姓释放出婆娑暗城没什么大不聊信号。

灭了那么多人,又给盂南插上一刀,再把百姓们的心气儿往上提了一提,这对于西南已经胆寒或是涣散的人心,简直就是了不得的强心药!

这一剑数雕的手笔,叫余三忍不住微微笑着摇了摇头,站在他的角度,顾虑太多,只适合悄无声息布局下手,谋不了那么多,可他们三人这么干,竟出奇让这个局,不仅变得完美,甚至还有惊喜。

当然,兴许还有更大的惊喜在后头,不过此时的余三,却被陈海的另外一番话,勾住了思绪。

“爷,你,他们究竟是什么人?除了咱们,这西南,还有什么人必须对婆娑暗城下这样的死手?他们这样帮着咱们混淆视线是为了什么?不知道那边知道这些事,会有什么动静?他们这么为了咱们,可别最后被这事儿给牵累了才好!”

自打接到把罗二送到蔺南城这个差使,沈向青就预想过多种艰险,也做好了多手准备,只是这事儿怎么到了奂城,就变得诡异起来,他突然就觉得看不懂了。





沈向青自然也预想过,从奂城到蔺南城的那处山谷,是个下手截杀的好地方,可是他派人在城门洞开之初就去查探的时候,得到的消息居然是埋伏确实有过,不过已经全被灭了。

紧接着,跟着婆娑暗城的人又得到了更多别的消息,沈向青瞬间反应过来,昨儿夜里,居然就是一个大局,回过味,沈向青对自家副使大人,景仰之情从四肢百骸里发散出来,原来他不是失踪了,而是在悄无声息间,布了个这么壮观的大局!

一大早从奂城出来,知道婆娑暗城的人在前面,沈向青还是吩咐了手底下的人,要全神戒备,谁知道路上会不会出什么状况,可状况倒是出了,不过是婆娑暗城的那几十上百号人,齐齐被截杀了。

事发那会儿,沈向青犹豫再三,还是亲自前去查看聊,不过他不敢靠得太近,只是远远地躲在灌木从中,可现场的情况,依旧让他震撼得无以复加。

那不知道是哪里来人间无常,尤其是那个飞花逐叶就能杀饶杀神,反正沈向青可以肯定,龙骑卫里面,没有这样的暗器高手,更何况,要是他没看错,那位躲在大树上的余三爷,危急情况下露出的逃生身法,似乎也并不陌生。

不过不管怎样,沈向青这颗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他这趟差使,应该不会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谭八跟着玄音,一丝儿反抗或是逃跑的意思都没有,顺顺利利,从山里穿进了西南万寿观。

玄音见谭八如此老实,除了稍觉诧异,心里对米玉颜的预判,更是多了几分不可明的敬佩。他把玄音安置在一处极不起眼的偏殿中,只嘱咐了两个师弟守着门,便去请见了师傅宁德以及掌教师伯宁觉。

宁德和宁觉已经知道了昨日夜里发生的事情,至于其余的,外出探查的弟子尚未来得及把消息传递回山门。

玄音从昨日跟着米玉颜往奂城开始的事情细细禀了一遍,像是在禀报,其实也在厘清自己的思路,不管怎么,这两,对于玄音,便是如同浴火重生一般的改变,他还没来得及从这样那样的片段中,去看这一整件事。

“你谁?花娘叫你把谁带回来了?”宁德听闻玄音今日只是负责带了个人回来,带的这个人,还是婆娑暗城对外,最尖利的爪牙,不由又问了一遍。

“谭八,师妹先前好像见过他,我还没机会问,反正他听了师妹的话,没有一丝反抗,就跟着我回来了,一路上也消停得很,师伯,师傅,你们要不要见他?”

宁觉和宁德一眼,才微微笑着开口:“这倒不急,玄音,这一场事,是你亲身经历过的,刚刚你也算是复盘了一遍,不妨你的看法和想法。”

玄音没料到掌教师伯会突然有此一问,虽然愣怔了片刻,却也明白了过来,这一场事,其实就是师伯和师傅给自己的历练和考验,可关键是,为什么这么大的事面前,自己只是个被考验和被历练的,而那个明明已经离开山门的师妹,却变成了主导者和掌控者?

她那么从容自如,好似面对任何变故都胸有成竹,即便是那样的鲜血和人命扑面而来,她都没有过一丝慌乱,甚至还能看自己的笑话……

尽管玄音知道,那些人就是该杀,连他自己不也下了场吗?可他就是不愿意,不敢再去回想当时的那个场景……

玄音脸色变了又变,最终只是了一句话:“回禀掌教师伯,弟子知道,这是大慈悲,对西南百姓的大慈悲,”便再也不下去了。

宁德对自己这弟子的心性还是颇为了解的,知道他这会子只怕还没回过神来,便只笑了笑道:“行了,你先回去睡一觉,最近只怕还是不得消停,待得花娘回来,可能还有许多事要做……”

玄音心下不禁松了口气,行了礼正准备退下去,宁觉却突然道:“你要是实在还没想好,我让你宁似师叔接手也行,不过如今的西南,已经到了不得不动的时候……”

玄音脚步一顿,听罢连忙回头转身躬身道:“多谢掌教师伯,弟子没有什么想不好的,只是需要去洗把脸换身衣裳。”

宁觉定定看了玄音一会子才道:“有些人,纵之才,不可一心较之,却能习而近之!”

玄音被点破心事,不由直直看向掌教师伯,却突然只觉头目森森,无法集中精神,到底宁德还是心疼这个赋最好的弟子,轻声道:“行了,你先去打盆凉水洗把脸,花娘不得须臾之间便回来了!”

玄音这才愣愣地转身走了出去。

宁德见他这副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到底心下不忍:“师兄,逼得太过,只怕会适得其反。”

宁觉却依旧是风轻云淡:“玉不琢不成器,山门从来都是安静隐忍,把这些孩子们都教成了慈悲心肠,若是盛世倒没什么,可如今西南这局势,师弟觉得,山门还能置身其外多久?”

宁德何尝不知外面已是血雨腥风,经历了昨夜,山门已经不可能独善其身,或者,自打西南万寿观开山,朝廷便不可能放着不用,只不过是还没到时候而已。

更何况,即便是朝廷不主动招呼,盂南那个王,也不可能对西南万寿观视而不见,若是战起,只怕山门便是盂南王第一个要拔掉的钉子。

念及此,宁德的心念又转到那个谭八身上,轻叹了口气才道:“花娘独独留了谭八,还把他送到了山门,想必此人身上定有我们想不到的机巧,我还是先去见一见那个谭八再吧。”

“见是一定要见的,只怕花娘不来,他未必肯开口,你不妨只先问问,他有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便可。”宁觉提醒道。

宁德瞬间明白,谭八这样刀口上舔血的恶魔,并不是轻易就会吐口的,更何况,婆娑暗城控制人心的法子,向来是花样繁多还卑劣至极的,当即便点头道:“师兄所言极是,我这便去看看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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