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为师教你最后一剑(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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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你没死,师父。”


张小鱼怔怔地站在风雪里。


丛刃微微笑着走了过来,在张小鱼身旁停下。


“我当然已经死了。”


这个白衣如雪而非如血的剑修转头看向东海,轻声说着。


“只是心思不肯绝而已。”


张小鱼沉默很久,在一片膏盲里,向着那个桃下千年美梦的白衣剑修伸出手去。


这一次,他依旧如同面对着少年的死去一般,不愿意听风,只愿意相信自己的双手。


只可惜当他双手穿过风雪,却摸了个空空荡荡的时候,终于也还是承认了。


丛刃确实已经死了。


在某个春水初生春林初盛山花渐开春日细雪的故事里。


所以他像是受惊一样收回手来,浑身颤抖着,捂着自己的耳朵,在风雪里跪伏了下去。


那模样,像极了犯了错的孩童,看着自家师父提着棍子走来,要打他屁股时的惊慌模样。


但丛刃没有拿棍子,也没有带剑,只是捻着一枝,不知道为什么,在崖阶之上开放的桃花。


丛刃很久没有见过桃花了,所以在那个时候,驻足崖阶,很是认真地弯腰,折了一枝。


张小鱼匍匐在雪地里,弯曲的脊背不住地颤抖着。


风雪里似乎有着血泪落下。


“师父,我也许终其一生,都找不到对岸了。”


丛刃低下头来,看着身前那个跪伏的弟子,眸中也许有着一些怜悯。


“很多年前,我也这样想过。”


丛刃又抬起头来,看向风雪之外的东海。


“那时丛中笑提剑而去慷慨而死,将整个人间剑宗的烂摊子丢在了我身上。”


“于是在很多个夜里,我都会惶恐地坐在剑坪里,看着星光,看着灯火,看着桃花。”


“我那时这样颓废地想着,真唐突啊,人生就这样完蛋了。”


丛刃低下头来,轻声笑着。


“但后来发现,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坐在人间看着无数次的人间草木枯荣——顶多枯燥了一些,顶多无趣了一些。”


“你还很年轻,看不破的东西,完全可以不看,到不了的对岸,完全可以回航。如果总是看不清人间,不知道你师兄到底是对是错,那就停下来,安安静静地多看几年,你另一个师父说得好,如果什么都不喜欢,人间花草这么好,为什么不试着看花呢?一面想着自己不应该这样,一面又继续长久地在泥潭里深陷下去,张小鱼啊张小鱼,你不是咸鱼,也不是腊鱼,你应该有自己的大海。”


张小鱼仿若未闻,只是埋头风雪之中,渐渐地抽泣了起来。


“师父师父师父。”


这个白衣年轻人不断地重复地呜咽着这样两个字。


好像这样,他就可以重新回到少年时候,叫一声师父,便有溪桥桃林一片天一样。


他没有杀那么多人,没有见那么多血,没有在故事的末尾了,还要害死自己的师弟。


但丛刃已经没有说话了,只是抬起头,看向了那片高天风雪。


那里有剑意纵横。


“陈云溪什么时候会回来?”


神河执剑而立,平静地看着高崖细雪。


“雪停之时。”


二人从未怀疑过,那个白发剑修会问剑失败。


作为能够凭借自身剑意,隔着剑鞘拨弹青衣之剑,并且肩负着那种剑意,一路自北方走到崖下的人,只是那样一道剑意,又如何会胜不过呢?


于是那些自高崖喷薄向高天的风雪,真的渐渐沉寂了下来。


崖上二人只是低头看着少年的头颅。


一直过了许久,丛刃才轻声问了一个问题。


“如果斩心我是错的。”


他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看着神河。


“那么斩身我呢?”






神河平静地说道:“我不知道。”


大雪渐渐凋零,就像梅花落尽了一样,只剩下无数干瘦的枝桠。


“斩什么,都是不应该。”


二人一齐转回头去,高崖边缘,有白发剑修唇角带血而来。


陈云溪在崖上盘坐了下来,抬手拭去唇角血色,脸色虽然有些苍白,但是依旧极为好奇地看着这个死而复归的白衣剑修。


“我看不太明白。”


丛刃同样捻着那枝桃花在崖上坐了下来,轻声说道:“对于我们这样的人而言,是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陈云溪若有所思地说:“你斩了自己的朝夕岁月,送到了现而今?”


“是的。”


“在哪里?”


渐渐平息的风雪里,没有回答。


陈云溪却是蓦然看向了那个跪伏在雪地里,久久未肯起身的白衣剑修,眯起了眼睛。


“在剑里?”


张小鱼听见这样一句话的时候,骤然抬起头来。


这才发现,在高崖角落里,不知何时,却是泠泠而立一柄极为锋利的剑。


那是山河剑。


崖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向了那柄不知何时而来的剑。


长剑立雪,一如寒梅枯枝。


丛刃微微笑着,松开了那枝桃花。


“是的,我便是”


“剑中人。”


话音砸落风雪,而长剑落于怀中。


张小鱼怔怔地跪伏在那里,好似终于想起来了当初丛刃兵解的那一幕。


是的,在鹿鸣关外,那样一个姓白的道人兵解的威势,都可以荡开青山风雪,横截人间一线。


而这样一个白衣剑修,兵解的时候,又如何只应该那般平静呢?


陈云溪轻声叹息一声,说道:“为了杀我,你们还真是苦心孤诣。”


丛刃平静地说道:“若是只是为了杀前辈,当然不至于这般苦心孤诣。”


陈云溪看向风雪高崖之外的人间,轻声说道:“你们还想着人间。”


“是的。”丛刃低头轻抚着膝头山河剑。


山河之意,当然不止是山河观而已。


也是人间山河。


“师兄那一剑,我见过了,倘若真的是那样一剑,整个人间,都会被剑势斩碎——这是得不偿失的事情。”


陈云溪有些感叹。


当初青山之中,神河那一句——这一剑,我只教一次。他当然也听见了。


这一剑也确实只能教一次。


丛刃借张小鱼之手,自斩岁月因果,以神魂之躯寄于山河剑上。


他大概真的骗过了岁月,也骗过了冥河。


“但我自斩神魂,兵解剑体,泄尽道海,将自己打落至小道似满未满之境。”


丛刃微微笑着。


“于是人间无虞,而前辈无所遁形。”


陈云溪感叹良久,轻声问道:“所以这一剑什么时候来?”


只是他的话音还未落下,崖上便听见了一声很是清脆的声音。


像是某些坚硬的东西破碎了一般。


崖上之人一同看向了丛刃膝头的剑。


那柄山河剑,正在缓缓碎裂——一如当初青山之中的方寸一般。


而丛刃只是微微笑着看向了张小鱼。


“这是为师教你的最后一剑,张小鱼。”


然而,那一剑究竟在哪里?


陈云溪却是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一般,缓缓低下头去。


低头可见身后风雪渐止。


原来那一道声响。


不是剑碎的声音。


而是神魂。


没人记得丛刃是什么时候出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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