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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屋檐,风熄烛火。 白孤原本就睡眠浅,而且不用睡太久时间就能很精神。 若是出身在富贵人家,白孤如此,就会被称为刻苦努力的典范,无论做什么事,都担得起那闻鸡起舞四个字。 只不过很可惜,白孤只是伶仃巷这条穷人巷子里,一个不知名的陋巷少年而已。 他这样的情况,也只会被人嘲笑一句是天生的劳累命,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做得比牛累。 用伶仃巷的话来说,白孤就是山泉水掺着粪坑里的烂土,和成的新笔趣阁泥坯子,又烂又臭,糊墙都嫌脏! 白天的时候,白孤对这种话是理都不带理的,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但隔天,乱嚼舌根的那家人门前,必定会收获一门板的血,或者是满墙的粪。 白老太太走后,这种事情就变少了。只不过取而代之的,是乱说话的那个人,或者是那家人,总会少点东西。 至于少的东西是家里的,还是身上的,就要看那个人嘴上积不积德了。 白孤今晚把白小小哄睡后,照例盘坐在窗边木榻上,走灵两个时辰。 结果不出所料,那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关隘固若金汤,白孤依旧越不过去。 再加上下午跟王西洲的那场谈话,更让白孤心烦意乱,根本没有一丝睡意。 以前白孤睡不着,就会蹑手蹑脚地出门,坐在自家门口吹风。等心里平静些,白孤才会再悄悄地溜回床上睡觉。 现在也是如此。 白孤第一次爬屋檐,尽管有梯子,但也因为重心不稳,差点摔下来。 客栈顶楼可是五楼,这要是摔下去,就算白孤已经是泥丸境巅峰,也得断胳膊少腿的。 毕竟他不是专修肉身的武夫,也没有修炼体术强化肉身,以他现在的体质,其实也就比原先没修行前好一点点。 恐怕一个稍微强壮些的大汉,体质都要比现在的白孤好得多。 这也不怪白孤自己,在此前的十六年里,白孤胃里知道满足的次数,两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吃不饱,别说是养身体和长身体了,连活着都费劲! 身上没有一技之长,又没有什么人脉资源,草鞋生意做不起来,乞讨也讨不来几个钱,就只能四处逛荡,看看周围的饭馆府邸有没有剩饭剩菜,拿回家热一热就是一顿丰盛的饭菜了。 当然了,像这种情况还算好的,因为还有得吃。 至于坏的情况,也不过于几天没得吃,胃饿得就像是空荡荡的裤兜翻了个底朝天,然后还要被揪住拧转好几圈,再翻转回去。 这一套下来,寻常人都会是头脑止不住的阵阵晕眩,等到回过神来,已经是满身虚汗,脸色苍白。 只不过白孤早就习惯了这种情况,就算走在路上,这种强烈的饥饿反胃感突然涌来,白孤也只会稍稍愣神,然后就能继续赶路。 除了脸色苍白,白孤能与常态无异。 原因无他,还是那句话,习惯就好了。 白孤此时蹲坐在屋檐上,一只手死死地抱住屋檐正脊上的山尖,生怕一不小心就摔下楼去。 白孤本来是想学一学戏本上的那些风流人物,上来吹吹风,潇洒一下,顺便让心里舒坦些。 但现在看来,好像还不如不上来? 心情更不好了。 白孤刚起了下楼回去睡觉的心思,余光就瞥见在屋脊的另一边,正坐着一位紫衫少年,抬头看着半空中的明月。 一席紫衫匀称贴伏,一头白发随意披洒,惨绿少年容颜。 似乎是察觉到白孤的目光,紫衫少年转头朝白孤这边看来,笑吟吟的模样让人心生好感。 白孤顿时心里升起戒备。 虽然紫衫少年给白孤的第一印象不错,但也不能说明他是一个好人。 江风眠给白孤的第一印象还可以。 但现在就不行了。 而且就凭紫衫少年无声无息就来到白孤身边这一点,足以证明紫衫少年的危险程度很高! 至少对于现在的白孤来说,紫衫少年很危险! 就刚刚的情况,只要紫衫少年想,都够白孤死上好几次了。 白孤体内灵力瞬间运转起来,须弥珠里的烛照与额间的赤红珠子随时可以出手。 紫衫少年朝白孤微笑着,点头致意道:“这位道友,不必如此紧张,在下只是路过此处,暂作歇脚。如果道友介意,在下换个地方。” 白孤点了点头,“随你。” 只是白孤体内灵力依旧运转不息。 出门在外,小心点好。 紫衫少年也不介意白孤不善的语气与小动作,自顾自地抬起头,与明月对看。 白孤也怕在外人面前丢人现眼,也就强装镇定,继续扒着屋脊山尖,蹲坐在屋脊上,没有下楼。 夜风清凉,吹起紫衫少年鬓间的两缕白发,如同夜空中两道飞舞的星光。 白孤余光瞥见这幅场景,先是微微一愣,随即皱起眉头,侧过身,仔细端详着紫衫少年的侧脸。 因为白孤的视线太过于直接,实在是让人无法忽视,紫衫少年侧过头,笑着问道:“是在下脸上有什么东西,让道友好奇了?” 白孤摇了摇头,“你脸上没东西。” “那道友是在看什么?” “咱俩是不是见过面?我感觉你很眼熟。” 紫衫少年微微一笑,“道友莫不是在说笑?在下少有出行,这次也不过是因为受人所托,路过此地,这才有缘与道友一见。若是道友觉得在下眼熟,可能是有人与在下长得相似罢了。亦或是,道友与在下有缘,一见如故。” 白孤沉默片刻,“我想起来了,是在白鹇坞,我去过那里,远远地见过你一面。” “远远一见,道友应该是看错,或是记错了。” 白孤看着紫衫少年,“我不瞎,也不傻,当年虽然离得很远,但我很确定,那个人,就是你。” 白孤顿了顿,“当年那个蹲在岸边玩泥巴,长得活像是一颗长毛的紫皮大蒜的人,就是你。” 紫衫少年脸色如常,笑吟吟道:“道友真会说笑。” 只是紫衫少年在心里腹诽不已。 面前的这位……少年,嘴巴果然犀利,语出惊人啊! 紫皮大蒜…… 紫衫少年回想起当时自己的模样,确实有点像。 紫衫少年在心里笑了笑,但也没有显露于脸上。 白孤哦了一声,目光移向紫衫少年腰间,“那你这块青色圆玉佩,是杀人夺宝来的咯?” 紫衫少年低头,看着腰间的青色玉佩,其上刻着一头不知名的兽首,流光溢彩,华贵无比。 “是凭借一块玉佩认人的吗?道友未免有些武断了。” 白孤扯了扯嘴角,“紫色衣服很多人穿,白色头发的也不是少数人的特征,再加上这块青色玉佩,拥有这三样的东西的,也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而已。但你身上的那种气质,给我的那种感觉,独一无二,绝无仅有。我的感觉一向很准,要是出错,我立马从这里跳下去。” 紫衫少年恍然,“原来如此,道友这种识人方法,在下受教。” 白孤又看了看紫衫少年腰间的玉佩,“在我的直觉里,你是个好人,我才会跟你多说几句,不然我早就走了。” 奇怪,这玩意儿……有点熟悉? 眼熟也就算了,怎么还感觉……摸过? 这种奇怪的感觉,白孤还是第一次有。 紫衫少年被白孤这么大咧咧地看着,没有生气,也没有介意,就只是自顾自地笑着说道:“道友也是个好人,互不相识,还愿意与在下说话。” “如果这样就是好人,那好人早就烂大街了。” “哦?道友认为什么样的,才算是好人呢?” “反正我这样的,不是好人。” 紫衫少年饶有兴趣地看了白孤一眼,“那在下就是好人了?” 白孤眼观鼻,鼻观心,“至少现在我的感觉里,你是。至于到底是不是,难说。” 紫衫少年取出一个青瓷酒壶,“良辰美景,月上枝头,道友喝点?” “我不喝酒。而且我奶奶说过,出门在外,少碰陌生人的东西。” 紫衫少年点了点头,深以为然,“道友年纪不大,心思倒是缜密。” 白孤懒得理会这句看似诚恳,但听着就像骂人的话,拿起一个水壶,开始往嘴里哐哐灌水。 别问,问就是渴了。 紫衫少年见白孤不愿再多说些什么,也不想自讨没趣,起身说了句告辞,便飘然而去。 看着紫衫少年潇洒自若的身影,白孤眼里泛起一股羡慕。只是看着看着,白孤就突然扭过头去,忍住不去看。 只有余光还在不断追随。 等到紫衫少年走远,白孤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余光,长叹一声。 然后白孤松开屋脊山尖,整个人就像是一只螃蟹一样,从屋顶上顺着梯子爬下楼。 白孤每一步踩在木梯上,有些年头的木梯就传出一阵新笔趣阁,让本就没底的白孤不得不稍稍停住身形,免得木梯突然散架。 这里可是五楼屋檐,要是摔下去,还不得摔出个好歹来? 慢点就慢点吧,总好过新笔趣阁开花。 一步一停顿,一顿一新笔趣阁。 此起彼伏,抑扬顿挫。 然后就有一声闷响突然传出,夜幕重新归回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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