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枭雄(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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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酒佳肴。

岳重天示意叶枫坐下,叶枫想起自己时日无多,亦不推辞,甚至连句客套话都没说,大马金刀坐下,并且还翘起二郎腿,双手搁在椅背上,对桌上的酒菜左看看、右看看,好一副玩世不恭,吊儿郎当的样子。

岳重天柔声道:“如果你不满意的话,我可以让大厨做陕西菜。”叶枫哈哈一笑,漫不在乎道:“客随主便,入乡随俗,我不是难待候的人,别做饿死鬼就行。”豪气干云。岳重天道:“好青年!”提起酒壸,给叶枫倒满一杯酒。

叶枫纹丝不动,好像岳重天是他的晚辈,神色泰然,众人见他张狂无礼,不由勃然变色,叶枫缓缓接过酒杯,凑到鼻前闻了闻,冷不丁手腕一翻,将酒泼在地上。

众人“啊”的一声,怒气冲冲。叶枫眼光冷冷往众人扫去,慢慢站起,众人大吃一惊,表情紧张,手按兵刃,围在叶枫四周。

叶枫脸上露出嘲讽之意,道:“我已是阶下囚,你们还怕什么?”他忽然叹了口气,胸口不住起伏,黯然道:“我这杯酒是敬给死去的人,我实在不配喝。”说到这里,两行泪水从面颊上直流下来。

众人面部肌肉僵硬,有的人咬牙切齿,有的人悄悄拔了半截兵刃。岳重天默然不语,也将一杯酒倒下。忽然之间,人群中跃出一人,剑光闪动,向叶枫刺去。叶枫好像根本没看见,拿着酒壶,将空杯斟满,一口饮尽。

产自绍兴的“状元红”,味道如君子般温文可雅,他控制着酒水流入腹腔的速度,让它以极慢极慢的状态,似清洌甘甜的山泉,抚摸着光滑的鹅卵石,似调皮顽劣的小鱼,尾巴拨动镜子般平静的水面,在生命最后时刻,他只想享受这种无法形容的宁静。

看见又如何?谁杀他都已不重要。坐在他对面的岳重天,双臂蓦地暴长数尺,跨过他的肩膀,稳稳地将刺来的长剑挟住。叶枫终于看清这个要杀他的人,是个女人,美丽的女人,中年美妇。相貌与岳冲颇有几分相似。

叶枫只觉得一桶冰水从头顶倒落,一直冷入心底,不自禁的脸色发白,身子颤抖,寻思:“啊,她是岳冲的妈妈。”她的手臂也在颤抖,洁白的面颊一点血色也无,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道:“你……你……为什么要帮他啊?冲儿可是死在他的手上……”忍耐不住,捂嘴而哭。

岳重天脸上的肌肉有节奏地跳动着,柔和的眼中立时有了浓浓的杀气,合紧的双掌不知不觉松开,岳夫人趁此良机,猛然向叶枫刺去,嗤的一声,入肉三分,溅出的鲜血洒在岳重天的手腕上。

岳夫人一剑得手,精神大振,右手向前疾刺,剑尖一分分没入叶枫剑内,眼见这一剑即将在他身上对穿而过,直至没柄。叶枫似木头人般端坐着,连饮数杯酒,酒意上涌,整个人似要飞了起来。

灵魂脱窍的刹那间,是不是妙不可言?飞翔的终点,是天堂还是地狱?无论是天堂或者地狱,应该也有这样醇和的黄酒吧?“记叟黄泉里,还应酿老春。”他忽然想笑,自己死到临头,还在想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岳重天立时清醒,双掌再次合上,长剑啪的一声轻响,断成两截,岳夫人只觉得全身一热,腾腾腾连退几步,便要一交坐倒在地,一丫环抢到她身边,伸手扶她。岂知岳夫人极是好强,腰身下沉,稳住身形,伸出右掌,拍拍连声,打了丫环几记耳光,怒声喝道:“谁要你多管闲事的?”

丫环自讨无趣,捂着遍布指痕的脸颊,默默的退了下去。岳重天一步步向他妻子走去,岳夫人挥舞着手中半截断剑,厉声叫道:“你别……别过来!”岳重天一怔,果然收住了脚步,叹息着,道:“若兰,我……”

岳夫人断剑在半空虚劈几下,哈哈大笑,道:“岳大侠当真虚若怀谷,宽宏大量得紧,怪不得大家都要拥戴你……”岳重天凝视着他,脸上的表情,带着种说不出的寂寞,过了良久,缓缓道:“杀人是要证据的,你和我相处多年,又不是不知道规矩。”

岳夫人眼睛瞪得大大的,死死盯着他,仿佛从来不认识岳重天似的,怒道:“你是说冲儿白死了?”岳重天却垂下头,不愿与她相对,或许此刻的心情,百感交集吧?岳夫人道:“抬起头来!”岳重天抬起头来,以种极其苦涩艰辛的语气道:“你莫着急,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岳夫人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美丽的面容也因为愤怒而变得恐怖狰狞,道:“好一个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唯独心里没有自己的家人,做大侠的家人真累,既要夹着尾巴做人,又不能流露出任何的不开心,就是在外面被人欺负了,也不敢向大侠申诉,断了牙齿,也要和着血水往肚子里吞,因为我们不敢玷污了大侠的金字招牌,是也不是?”

众人轻轻叹息,心里说不出的酸楚,做大侠的家人,意味着要承担无法想象的责任,以及别人无法理解的牺牲。岳重天长长叹息,道:“我爱你和冲儿……”眼睛望着棺内的岳冲,胸口一阵激荡,喉咙让伤感堵住,余下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岳夫人冷笑道:“你爱我么?我在你眼里,连寻常丫环也不如,我们多久没睡在一张床了?至少有十年吧,别人都仰慕我岳大侠妻子的身份,谁知道我是在守活寡?”她愈说愈气愤,跺脚骂道:“你就这样爱我的?一间屋子荒废久了,蛛网倒挂,灰尘满布,难道你从不想打扫干净?”

众人想笑,却觉得说不出的压抑,发现自己的脸已经湿了,这样的夫妻关系,简直比把拿刀杀了她难受,更要命的是,岳重天的妻子这个身份,犹如一座醒目的贞节牌坊,就连红杏出墙的机会也没有,一夜又一夜,她是怎么熬过的?

岳夫人眼睛往众人扫去,忽然格格笑了,笑声疯狂残酷:“我是个正常的女人,也有欲望,每天我看到陌生的男人,不管他长得是俊是丑,我就幻想着他粗鲁地将我衣服剥光,将我压在身下,不停的用力冲撞我,无论他的动作多变态,我都可以接受配合,我还会像般发出放荡的叫声……

她的容貌仍然高贵优雅,但她说出来的话却像是个般无礼,岳重天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岳夫人忽然捋起袖子,只见手臂尽是疤痕,似是让火烫伤的,众人倒吸了一口气,忍不住“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岳夫人道:“自从我嫁入岳家,就像金丝鸟被剪了翅膀,关入囚笼,做任何事,都有人盯着,那年我对小胡笑了笑,第二天他的眼睛就莫名其妙的瞎了,前年我和老吴说了几句话,结果他就变成了哑巴,从此以后,我就像不祥的女人,大家不跟和我说话,躲着我,我夜里熬不住的时候,就用烛火烫自己……”

叶枫又饮尽一杯酒,心中似有团火焰在燃烧,手指猛一用力,瓷杯捏得粉碎,一入豪门深似海,有多少活泼可爱的女人,成了一具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至死亡!

岳重天也不否认,等于承认了她所有的话,默默拿起酒壶,大口大口往自己嘴里灌去,岳夫人看着他,嘴角带着轻蔑和讥诮,大家把他当成神一样膜拜敬仰,而她对这个男人只有怨恨。

岳重天长长叹了口气,道:“我对不起你,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到了事业上,以至疏忽冷落了你,我现在说什么都无法弥补我的亏欠,以及对你的伤害,你看这样好不好,现在我们就解除夫妻关系,我所有的产业,钱财,都归你,可以吗?”

岳夫人道:“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想你答应我一件事。”岳重天道:“不管你嫁给谁,我都不干涉。”岳夫人道:“我要你杀了他!我要你杀了他!”岳重天喃喃道:“倘若我今天破坏了自己制订的规矩,以后谁会看得起我?谁会相信我?”

岳夫人冷冷道:“岳大侠公平正义,果然名不虚传。”抛掉手中半截断剑,慢慢走到棺材走之前,低下头去,吻着岳冲冰冷的脸颊,嘴唇,泪水一滴滴落下,低声道:“爸爸狠心,不替你出气,妈妈无能,帮不了你……”

忽然身子软软倒下,只见她心口插着一支金钗,鲜血长流,虽然一时尚未毙命,但也是奄奄一息,众人均呆了,张嘴大叫:“岳夫人,岳夫人!”岳重天大吃一惊,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搂住她的妻子,垂泪道:“你……为什么这样傻?”

岳夫人将嘴唇湊到他的耳边,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低声道:“我知道你许多秘密,每个秘密都足以让你声败名裂,但我现在不说,我可以保证,你的下场一定很惨,很惨……哈哈,哈哈。”

岳重天也低声道:“至少我比你活得长,这辈子比你过得风光,我玩过的女人,至少有几百个,你呢?连操你的男人都没有,只能用手解决,用火烫自己。”他的手看似随意放在她的胸前,其实却如一块千钧巨石,更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满脸通红,道:“小……小人,伪君子……嫁入豪门,做大侠的女人……快乐吗……我不要荣华富贵,只要男欢女爱……我不甘心……”说到最后,一口气续不上来,双眼瞪得滚圆,竟是死不瞑目。岳重天吻着她妻子,没有说话,只有夺眶而出的泪水。

大家也在流泪,今天本是个足以载入史册的好日子,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大家抬起头,恶狠狠的看着叶枫,他才是罪祸魁首,不是他的出现,便什么事也不会发生!

叶枫仍在喝酒,嘴苦酒也苦,人生更苦!

不知什么时候,岳重天已经坐在他的对面,看起来更加苍老,憔悴,叶枫丝毫也不怜悯同情他,叶枫甚至在心中猜测,岳重天心中一定没有太多的悲伤,只要在不剥夺他现有的权力,他的儿子死了,他的妻子死了,他也全不在乎。

在叶枫看来,他那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超乎常人的镇静,是对别人生命的漠视和不尊重,岳重天举起酒杯,淡淡道:“谢谢你千里迢迢来到杭州为我祝寿,请。”叶枫冷冷道:“我只是余掌门的跑腿,谢我做甚?”

岳重天道:“来的都是客。”拿起象牙筷子,挟起一只虾仁,放入叶枫面前的瓷碗里,道:“这是杭州最有名的‘龙井虾仁‘,相传厨师受苏东坡《望江南》‘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的启发,选用色绿、香甜、味甘,形美的明前龙井新茶,和鲜河虾仁烹制而成,成菜虾仁白玉鲜嫩,茶叶碧绿清香,色泽雅致,滋味独特。"

叶枫哈哈一笑,将整盘龙井虾仁端了过来,全倒入碗内,道:“既然这么好吃,吃一只岂非吊我的胃口?”狼吞虎咽,咀嚼有声,顷刻之间,将虾仁吃得一只不剩,衣一抹嘴角的油渍,道:“真好吃。”众人暗道:“一点教养也无。”

岳重天怔了怔,勺子正欲一只盛着鱼汤的圆钵伸去,叶枫道:“这就是‘宋嫂鱼羹‘吧?传说北宋汴梁人宋五嫂,随宋室南迁来临安今杭州,和小叔一起在西湖以捕鱼为生。一天,小叔得了重感冒,宋嫂用鱼及椒、姜、酒、醋等佐料烧了一碗鱼羹,小叔喝了这鲜美可口的鱼羹不久病愈了。有一次,宋高宗赵构品尝了她做的鱼羹,大加赞赏。从此,这道菜就称‘宋嫂鱼羹‘。”

说话之时,盛了小半碗鱼羹,喝了几口,道:“里面应该加了香菇竹笋,火腿丝,鸡汤?入口鲜嫩润滑,哎呀不对,好像味道有点似蟹羹……”岳重天道:“它又称‘赛蟹羹‘。”

叶枫意气风发,指着一桌的菜肴,道:“如果在下没猜错的话,这个应该是‘叫化童子鸡‘,相传某年某月……‘蟹酿橙‘……‘东坡肉‘……”讲古论今,口水纷飞,转头瞧向众人,得意之色,跃然面上。众人心道:“不思进取的酒囊饭桶。”

岳重天道:“你以前来过杭州?”叶枫收敛起笑容,神情忽然变得无比伤感,道:“我和令公子是朋友,他经常向我谈到杭州的风土人情,珍馐美味。”

那夜在小酒馆喝酒的三个人,一个烟飞灰灭,与大地融为一体,一个躺在他面前的棺材里,永远不再醒来,只有他还活着,痛苦而卑贱地活着。

岳重天目中精光暴射,冷冷道:“你们既然是朋友,应该相互扶持,荣辱与共,是什么原因让你们反目成仇,自相残杀?是金钱,还是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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