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手莫伸 伸手必被捉(1 / 1)

加入书签


老丁忙将一路的经历一一禀告上来,尤其侥幸擒住胡恨那一节,经他三寸不烂之舌大肆渲染之下,更是神乎其神,惊心动魄。

宛如说书人说故事一般,讲得一波三折,跌宕起伏,老丁在官府多年,伶牙俐齿,把浮夸的本领发挥到了登峰造极之境地。

叶枫只听得暗笑不已:“难怪师父常说打起官腔说官话,空废大鬼假,今日一听,果然所言不虚。”

至于欲挑胡恨筋脉一事,老丁自是避重就轻,只字不提,当然事先有对叶枫嘱咐过,免得穿了帮。欺下瞒上,报喜不报忧本是他们看家本领之一。

老丁指手划脚,滔滔不绝,足足讲了大半个时辰才一一述完。其实重点的不过是十余句话而已,其余均是废话、空话、大话、假话、鬼话。

叶枫忍俊不禁,心中暗骂:“他妈的,这种人脸皮真是厚得无以复加,派他镇守边关,必然万无一失,因为刀枪不入。”

老丁当然不会忘了往自己脸上拼命贴金,好像江湖郎中的狗皮膏药一样,不管功效怎样,贴上去总是能够博得一片喝彩。

什么不扰民、不拿百姓一针一线,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平日说书先生描述岳家军,以及江湖侠客的套路,全被他一发搬来,一一用在自己身上。

叶枫听得如痴如醉,瞠目结舌:“句句妙不可言,堪称神来之笔,恐怕李白,杜甫也要相形见绌,无地自容,大呼‘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若不是赵鱼在场,他早就放声笑了出来。

赵鱼知道他施展‘牛皮无边神功’,也不点破,面带微笑,耐着性子听老丁慢慢说完。他在官场已有不少时日,这些大话,空话就似讨厌的苍蝇,经常在耳边嗡嗡作响,影响了好情绪。

有时候他实在很想不明白,这些人整天挖空心思去想着讨好承奉上司,为什么不脚踏实地去做些实事呢?这些人当中不乏有聪明智慧之人,这样的人生有什么意义?

赵鱼叹道:“各位哥哥勇气固然可嘉,只是胡恨穷凶恶极,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怎么向各位嫂子交待?你们也忒胆大了。”

老丁脸色肃静,大声道:“匡扶正义,除暴安良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职责,假如连我们做捕快都选择退缩,袖手旁观的话,这个社会还能指望谁?倘若能用我们性命去换取社会的安宁,我绝对第一个挺身而出,我相信我的家人也会双手赞成!”

他说得大义凛然,是不是他入戏太深,还没有把角色转换过来?叶枫忍住笑,暗道:“什么是说得比唱得还好听,什么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什么是恬不知耻,今日他妈的全见识了。”

偷偷向赵鱼望去,见得赵鱼表情古怪,似笑非笑,是不是也在心里发笑?老丁嘴角边露出淡淡的笑容,显然对自己这一番高谈阔论极为满意。

赵鱼不愿和他过多纠缠,知道不趁此勒住老丁,他便顺藤摸瓜,如长江之水,一个晚上也流不完,当下笑道:“各位哥哥外出多天,嫂嫂们在家里想必牵挂不已,不如你们先回去歇息,明天再来衙门细细禀告,如何?”

众官差忙向老丁使眼色,老丁想起一间商铺,不由得精神大振,妙语连珠,道:“自从赵捕头上任以来,我们快班焕然一新,上下士气高昂……捕头之才干,空前绝后,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赵鱼眉头微皱,心道:“狗屁才干,我是断了你们的财路,让你们恨得空前绝后,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他又道:“丁大哥,麻烦你去抓些通筋活血、跌打损伤的药材,每个哥哥各拿一份,回家赶紧敷上,花了多少钱,开个票据,明天向我支取。”

老丁却从怀里掏出张五百两的银票,递到赵鱼的面前,笑道:“捕头下月生日,这是属下们的一些心意。”

他时刻不忘把赵鱼拉下水,一个贪财如命的上司总比一个刚正不阿的上司要好对付得多。

赵鱼微微一笑道:“你们消息蛮灵通的,生日嘛,一碗青菜面,两个鸡蛋足矣!哥哥你难道不知我立下的禁令?不得借以生日过节之名,收取礼金?”抵得住诱惑,忍得住寂寞,才能洁身自好。

老丁不死心,道:“捕头言重了,这是我们同僚之间的人情来往,我们以后过生日,捕头还不得赏我们的脸?”

只要赵鱼一收下银票,等于出卖了自己的灵魂,以后在他们面前也就没有什么尊严可言,堕落也是指日可待的事。

赵鱼笑道:“我今日收了你的钱,明天就更加变本加厉,去收取百姓的钱。”

老丁顺着杆儿爬了上来,道:“若是捕头肯收他们的钱,才是他们天大的福气。”

赵鱼森然道:“做官的不扰民,让百姓能够踏踏实实睡个安稳觉,才是百姓最大的福气。”

老丁唯唯诺诺,道:“这几个月,本县百姓无不赞颂赵捕头的恩德,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太平得很。”心中却不以为然。

赵鱼道:“手莫伸,伸手必被捉。”他接着一指头顶,道:“头顶三尺有神明,得心怀敬畏。我天生胆小,还是老实做人,心里踏实点。”

老丁见他油盐不进,不由心中骂道:“哪个做官的,不是借着自己手中的权力大捞特捞?真是不识时务的榆木脑子。你若不是做了个屁大的捕头,谁他妈的送你银子?我自己不会花么?”

他道:“捕头教训的是。”赵鱼道:“小事不严,必将大节不保。我可不想被人唾骂,一辈子抬不起头,你是我的好哥哥,不会推我下水吧?”

老丁听他不卑不亢,语意严峻,脸色红了一红,道:”属下不敢。”赵鱼接着话题一转,道:“北门那条街道年久失修破烂不堪,不如将这五百两银子拿来修路,也算是造福百姓,功德圆满。"

老丁一怔,也不知怎样回答是好。赵鱼又道:“丁大哥心怀慈悲,正气凛然,乐善好施,这等好事岂能错过?再说这种事也是替自己积德,儿孙受惠,是吗?”

说着把银票放入怀里。老丁又不好意思拒绝,当下哈哈笑道:“好极了,吃斋念佛,修桥铺路,本是我们代代相传的美德,北门那条街道我们早挂心许久了,众兄弟私下也商榷了好多次,只是没有想出合适的解决方案,故而一直拖到如今。“

众官差连忙附和道:“属下虽然职位低微,却从不忘百姓的疾苦。”赵鱼必恭必敬对着众官差深深一躬,正色道:“我赵鱼替北门的百姓谢谢各位哥哥,祝各位哥哥身体安康,事事如意。”

这几句话他说得无比的真挚诚恳,完全是出自肺腑之言。老丁笑道:“我也是给自己积德,略尽微薄之力而已。”马屁没拍到,反倒平白无故亏了五百两银子,老丁偷鸡不成反蚀了把米,脸上虽在欢笑,心头却肉痛无比。

叶枫舒畅无比,暗叫一声好。赵鱼忽道:“丁大哥,最近市面上青菜价格是多少?”老丁被他问得没头没脑,道:“方才我们走在街上,听摊贩叫卖,好像是五文钱十棵。”

赵鱼挠了挠头,噢了一声,道:“奇哉怪也,我们衙门买的青菜却要五文钱一棵,难道有什么猫腻不成?我想起来了,厨房釆办的是你什么亲戚来的?”

老丁这才明白赵鱼话中的含义,纵使他脸皮极厚,也不禁面红耳赤,道:“是属下的小舅子。”赵鱼道:“我们是个穷衙门,没有多少闲钱,大手大脚不得,要想发衙门财,可是走错门了,大哥的小舅子头脑活络,不去叱咤商界,被蝇头小利断送了前程,真是可惜了。”

老丁讷讷道:“天杀的,从小就爱占小便宜,走到那里都想揩油,前几天顺手牵羊拿走我家一只鸡,三斤菜油,我都没找他算账,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他!”

赵鱼道:“是,是,捡了芝麻,掉了西瓜,只看到脚下的几枚铜钱,看不到远处的宝山,得不偿失。”老丁不敢多说,找了个由头,匆匆告辞。

待到老丁他们走远,叶枫忍不住笑了出声,道:“你的手下好鬼!”赵鱼跟着笑道:“何止是鬼?人人都是千年的老狐狸,天天和他们斗智斗勇,一不小心就着了他们的道,让人防不胜防。”

两人笑得气喘吁吁,几乎伸不直腰,才慢慢止住笑声。赵鱼道:“你要去追捕胡恨?”叶枫点了点头,赵鱼道:“你熟不熟悉这里的地形?”叶枫摇了摇头。

赵鱼微笑道:“或许我能帮上你的忙。”他从身后的书架上抽了卷画轴出来,平平在桌上铺开,原来是幅手绘的地图。

工笔细腻,每一笔都是精心绘制,显然下了极大的功夫。山川,河流,村落,道路无不详细的标注出来。有的地方还用小字作了注释,比如:“此处地势低矮,易受山洪冲毁,过此地事先得勘探,切记切记。”

赵鱼道:“我花了二个多月,走遍全县每个角落,地图就得准确无误,马虎不得。”县里以前遗留的地图漏洞百出,不是张冠李戴,乱标地名,就是南辕北辙,相差甚远。这才让他有了实地勘探,制作地图的念头。

他望着地图,展颜一笑,道:“你的运气还不算太坏,胡恨逃脱的地方是赤松岭。”叶枫看不太懂地图,只得胡乱嗯了一声。

赵鱼道:“赤松岭方圆几十里没有人烟,离它最近的十字坡也有六七十里地,十字坡是个好地方,既通县城,又通徐家庄。”

叶枫目光顺着他手指看了过去,十字坡往左是县城,往右是徐家庄,它正处于来往两边的必经之地,正是所谓的咽喉要道,兵家必争之地。叶枫目光闪动,道:“你的意思是说,在十字坡就能截住胡恨?”

赵鱼点了点头,道:“正是,以他目前的体质,到达十字坡至少明天正午。”一个身负重伤、困乏交加,又饥又饿的人,又能走得多快?

叶枫拍手道:“我这就去十字坡。”赵鱼冷笑道:“你急什么?我还知不知道你有没有那个本领,胡恨诡异多端,凶残阴险,万一你对付不了他,岂非白白送了性命?以后阎王爷把这笔账算到我头上,我不是冤枉极了?”叶枫面色一变道:“你想怎地?”

赵鱼也不看他,神情似有几分不屑,道:“倘若你有本事,你尽管去,如果没有,请你乖乖的留下来,我自有打算。”二十年来胡恨屹立江湖而不倒,除了有一身好功夫,谋略手段当然也是不容小觑。

叶枫见他脸有鄙视之意,心中有气,大声道:“我会怕他不成?我又不是没和他交过手。”赵鱼一脸坏笑,道:“现在你就把我当作胡恨。”

他慢慢捋起袖子,道:“论打架,你们江湖人士是行家好手,事先声明一下,不许打我的脸,过两天我要去相亲。鼻青脸肿像个猪头算什么回事?打架输了是小事,娶不到媳妇可得抱憾终生。”

叶枫冷哼一声,脸有鄙视之意,道:“我自有分寸。”赵鱼笑道:“谢谢你。”忽然跳了起来,呼的一声,一掌劈落。叶枫想不到他会突然发难,待到有所警觉时,已是掌风凛然。叶枫反应也快,身子一扭,忙使一个“逃之夭夭”跃了出去。

但动作已经严重变形,狼狈不堪,若是让余观涛看到,定会在他脑门敲上几记爆栗:“这是基本功不扎实的后果。”纵使如此,左肩胛仍让掌风扫了一下,隐隐作痛。

叶枫又惊又怒道:“喂,你怎么不通报一下,说打就打?讲不讲规矩?”赵鱼皮笑肉不笑道:“胡恨会通报你吗?该死,我忘了,你是名门子弟,正人君子,从不去暗算别人的,得罪得罪。”

他在老丁面前一身正气,但在叶枫面前却如泼皮一般无赖。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