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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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5 章

第65章

没有人比赵景文更清楚这个事的严重性。

因他现在的状态,其实类似方城的杜金忠,就是虚。

他真正倚仗的核心力量,其实就是叶家堡的这一百人。

叶家乃将门后裔,家学渊源。虽没落了,可叶家训练部曲家丁,依然是正经的练兵。

否则,邓州也不是只有叶家才有坞堡,不是只有叶家才有家丁,当年兵乱怎么就叶家一家出头了呢。

赵景文的脑子一直都很清醒,但人为了达到一些目的,往往必须得牺牲一些别的什么。

叶家堡内没有他的位置,他必须向外发展。

他渴望拥有属于自己的力量,可也知道,叶家堡这一百兵丁,迟早会还给叶家堡。

为此,他急速地吸收人手。

杂牌将军的溃散兵丁,本地盗匪,愿意从军的青壮。不管是抓来的、遇到的还是自己来投的,他统统都要。

在这个短期内急速扩张的过程中,为了追求数量,自然不能苛求质量。

又恐这些人离散,对他们便宽松许多。

一些本就良莠不齐的人扎堆在了一起,有了仗势,自然就胆大了起来。

但若叶家军这一百人也跟着败坏了,那便是他高楼尚未筑起,先坏了根基。

空中楼阁是根本不能存在的。

赵景文脸色铁青,意识到了量的变化引起的质的变化,及其危害性。

这时候该怎么办?

赔钱,略施小惩?还是……

如果碎金在这里,她会怎么办?

不,如果是她的话,根本从一开始就不会这样良莠不齐地招收人手!

她是怎么对待杜金忠的人的?

【不留活口。】

这时候,项达微微贴近他,压低声音:“郎君,要行军法吗?”

赵景文看向他。

再看看叶满仓,叶满仓虽然没说话,可似乎对这个提议也没有异议。

是的,叶家军是有军法的!

现行的新军法,是要求众人都背下来的。那军法一条一条,都是叶碎金亲手所书。赵景文亲眼见着过,他甚至比旁的人都更早见着。

赵景文醍醐灌顶。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守不住叶家军军法的,根本就不会被娘子承认吧。

那有什么意义。

“来人!”他眼神清明起来,“行军法!”

量已够,就算不够,也不能再等了,是时候该整饬质了。

他是要建军开制,他不是要坐地为匪。

叶家堡里,处处洋溢着喜庆的气氛。

叶碎金领大军回到叶家堡,却并没有立刻闲下来。

她先视察新兵营的训练、匠人营的进度,又轻装简行,带着叶四叔、三郎、段锦等人邓州快马跑了一圈,视察民生。

各县都给流民修了地窝子。对这东西,一些从北方过来的流民比本地人还更熟,还做了些修改,比叶家堡新兵营的简单设计还更好,更适合一家人避冬。

总之今年,邓州冻死的极少,饿毙的没有。

叶碎金每巡视一处,流民认出了她,都纷纷叩拜感恩。

叶碎金又检查河道清淤的成果,听取了穰县县令孙向学和南阳县令叶敬仪以及权领内乡县的叶八叔的汇报。

秋税后县库的结余、常平仓赈济流民的支出、徭役的轻重等等。

穰县县令孙向学是真的服气了。

他家节度使大人真的不是只会打打杀杀的无脑莽夫。她对民生的了解深度和关切态度甚至有些震惊了他。

作为正儿八经进士出身的前魏官员,他更隐隐地察觉到,叶碎金看待治下的视角,是非常正统的朝廷的视角。

他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以她的出身和人生经历,这是什么天赋异禀吗?

真有生而知之者?

叶碎金当然不会告诉他,我打过天下,我还坐过天下。

打天下时我关心兵马粮草军机。

坐天下时我过问百姓生计。

我还曾跟一群学识能力甚至不要脸的程度都比你强万倍的读书人天天斗来斗去。

读书人从圣人经典中学治国之道,叶碎金从经验中学。

待走了这一趟回到叶家堡,族里的人都在为祭祖做准备。

叶四叔忽地才想起来:“啊,景文也不回来过年吗?”

“五叔、七叔、杨先生都不能回呢。”叶碎金理直气壮地说,“他不好好守着那块飞地,回什么回。”

叶五叔在唐北堡,叶七叔在上马县,杨先生在比阳城。

其实也不是不能回来几天过个年再回去的。但叶碎金有意把他们都按在了那里。

这样,赵景文的不归,看起来就再自然而然不过了。

赵景文,这是不是正合了你的心意?

不客气。

“碎金。”皇帝喝了酒,在中宫的榻上翘着脚,“我跟你说,那时候你要不是一下子给了我三百人,或许……”

“或许我就老老实实地回叶家堡。”

“或许就没裴家什么事了。”

“你说是不是?”

“我第一次掌那么多的人,令行禁止,全在我举手间。”

“碎金啊,人心里的火就是这么烧起来的。”

“一烧起来,怎么可能再熄灭,只能越烧越旺,越烧越旺,越……烧……”

皇后低头看去,皇帝枕在她腿上,已经睡着了。

皇帝带着酒气,呓语:“你快……夸我……”

皇后伸手托起了皇帝的颈子,自己站起来下了榻,收手。

砰——

第二日皇帝一直摸后脑,奇怪怎么肿了个包。

今年祭祖,依然是叶碎金领着。

从她争到了叶家堡的继承权,就是她领着,毕竟是家主。

往年,族里总会有一二闲人,因看不惯她祭祖而指指点点:“一个女子……”

但今年,没人敢再放一个屁。

每年祭祖,大家当然都会穿上亮丽的新衣袍。叶氏本家富足,衣衫尤其亮眼。

然而都比不过今年——后排的人抬眼望去,前面的本家全穿着官袍。

尤其叶碎金的紫袍和叶四叔的红袍看起来是那么华贵。

叫人心热。

谁还敢放屁,族人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他。

祭完祖,便是家宴。

虽然今年五叔、七叔都不在,可喜庆的气氛只比往年更热烈。

叶碎金与四夫人寒暄问候过,问起三郎的妻子。

四夫人道:“她有身子呢,哪能出来见人。在家里呢。”

时下的观念是怀孕的女子不能出来见人。

叶碎金道:“我回头去看看三嫂。”

四夫人笑眯眯应了,其实只当她是客套。

叶碎金便是在从前都不会像寻常妇人那般串门子,更何况她现在是掌了两个州的节度使。

四夫人压根就没当真,反而很热情地拉着她说起了五郎的婚事。

“一直都是说心疼闺女,要多留两年的。”四夫人十分得意,“前些天我那亲家母忽然上门来找我,说来说去,就是想赶紧完婚。”

一桌子婶婶们都与有荣焉。

五郎没过门的妻子是他去寺庙上香的时候偶见到的,一见就中意。问明白了是哪家,回来便求着父母去提亲。

那时候叶家堡在邓州已经出头,是数一数二的人家。叶四叔一家名声也不差,五郎也生得端正健壮。

自然无有不许。

对方家里虽不及叶四叔家富裕,也是殷实的乡绅之家。算得上是门当户对。

四叔和四夫人都是满意的。

但随着叶家起势,五郎跟着水涨船高。

从前,五郎只是乡绅叶崇的儿子。如今五郎却是邓州别驾从事、节度副使叶崇的儿子。

一下子,门第便不那么般配了。难免对方忐忑不安,想赶紧完婚。

“五郎的……”叶碎金沉吟。

四夫人的笑便微微凝住。

因叶碎金这口吻,听着……显然不是很满意很喜欢的口吻。

四夫人虽然得意欢喜,但也没想过不守信义另行议婚的。

何况那女孩是五郎自己相中的,心心念念的。

这本是她的家事,孩子的婚姻全由爹娘做主,本来与叶碎金一个隔房的族姐没多大关系的。

但亲家催婚为着什么,总不是为着五郎自己。

自然是为着五郎这位手掌两州的族姐叶碎金。

叶碎金若是不喜欢、看不上……

四夫人微微紧张,忙道:“那孩子不知道你见过没有,虽养得娇些,可实实在在是个好孩子,十分地贤良孝顺。”

但就是太娇了,不能扛事,作将门之家的媳妇,丈夫出征,她精神上扛不住压力,竟患上了暴食症。

她死后,五郎十分伤心,一直不肯续娶。

后来,五郎膝下无后便战亡了。

说起来,女孩子也可怜。但人看问题都有立场。

叶碎金在这件事里天然就是婆家立场。

便是四夫人,曾经十分喜爱这个娇俏的儿媳的,后来也生了怨。每每见到叶碎金,都哭诉五郎死犟不肯续娶,怨怪去世的儿媳勾去了儿子的心。

“碎金,可是她家有什么不妥?”四夫人忐忑起来。

旁的婶婶们也都支起耳朵。

叶碎金知道,只要她开口,就能否掉这门婚事。

眼下,叶家没有人会违抗她,敢违抗她。

邓州也没有。

她嘴唇微微动了动。

“姐,你别管我了。”五郎的脸上有一道斜斜的疤,是头盔掉落后,被流矢所伤留下的。

险而又险。

“不娶又怎么了,不生又怎么了?姐你不也是没有孩子,怕啥。”他说,“我跟着你四处征伐,快活得紧。作什么一定要再娶。”

“姐,裴家那时候,我是反对的。”

“只我那时年纪小,我爹他们根本不听。”

“我现在看着你和姐夫,常想,这是不对的。夫妻,不该是这样子的。”

“姐,我不知道你懂不懂。兰娘是我妻子,我妻子是兰娘。”

“不能是别人。”

“我根本不想要别人。”

叶碎金嘴唇微微动动。

席上的女人们都屏住呼吸,等着邓州最有权势的这个人发话。

叶碎金抬起眼,笑起来:“听五郎提过。他一提就脸红,想来是十分喜欢。”

“婚事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若再添上喜欢二字,再没比这更好的了。”

一桌人都松了口气,尤其四夫人。

叶碎金道:“五郎的婚事,好好大办才是。”

四夫人喜气洋洋:“可不是!”

改天换命,当然可以给五郎换个妻子,或许就能让他儿孙满堂。

但那不是唯一的方法。

弯着腰顺从地走旁道,或者,直起腰来,顶着天走。

叶碎金,你有没有本事,让忠心的手足都安然到老,让娇俏的弟妹不必担惊受怕。

叶碎金,不要选容易的路,否则,我看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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