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湮剑（1 / 1）

第八章 湮剑

风！

大风！

呜呜呜呜呜呜——！！！

向上蔓延不知几千几万里、仿佛要直接捅到神灵居住的天国一般、夹携着昏黄沙暴的飓风，沿途不断发出震撼荒原大地的低沉呜鸣，仿佛在那些粗大风柱当中正有无数冤魂发出泣诉的哭声，而所有阻挡在飓风前方的东西，无论山丘还是树林，全部都被夷为了只剩黄沙的荒地。

“巴尼尔，你看……好大的一场风沙啊！”

陈默站在阿克塞尔城外的马车小径上，在他身旁是同样跟他一起眺望着远处急速逼近而来的恐怖风暴的大恶魔巴尼尔，而身后五十米开外，城门此刻已经被紧紧关上了，一个个冒险者与平民们都从城墙上方冒出头来，目光紧张注视着站在城外的两人。

他们不得不紧张，如果阿克塞尔在防御魔法还没有准备好时就经受到了飓风的冲击，整座城镇顷刻间就会被席卷成为一座空城，而要想让防御魔法顺利布置成功，城外那两人就必须拦住被飓风驱赶着正在向阿克塞尔城墙横冲而来的无数魔物。

“为什么，为什么就只有两个人……冒险公会没有发布魔物阻拦任务吗？！”

“对啊！城里的冒险者们呢？为什么只有两个人出去？其他冒险者呢！”

城墙上紧张注视的人群当中，有人站起身大声质问起来。

混在人群里的冒险者们纷纷羞愧地低下了脑袋，没有提前接到冒险公会任务，他们身上的装备也好，身体的情况也好，都没有调整到万无一失的状态，面对台风季的魔物冲击，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事情……

城墙下方，正在跟其他公会工作人员一起匆忙组织着魔法师们布置防御魔法的露娜也听到了从城墙上传来的骚动，她心里很不是滋味的咬了咬嘴唇，错判台风季的来临时间，虽然责任并不在她一个人身上，但身为冒险公会的接待员，她也同样的感到了与有耻焉。

不过比起内心的耻辱感，此刻更让她担心的则是独自接下魔物狩猎任务，欲以一人之力拦下所有冲击阿克塞尔城镇的魔物的陈默。

面对成千上万、数万、十数万、乃至数十万魔物所组成的恐怖洪流，个人的力量实在是太过微不足道了……哪怕经常替陈默更新个人卡片状态并且收录新技能，她很清楚这个比自己还要小两岁的男人绝对拥有着堪称破格的实力，可即使是那样，她也完全无法想象出陈默究竟要怎样才能在万千魔物的洪流冲刷当中存活下来。

事实上，从之前拜托陈默接下魔物狩猎委托时……她的内心就已经判定了这个男人死刑。

“陈默大人……”

露娜双手紧紧捂住胸口，她甚至无法完整祝愿出一句“希望您能平安回来”。

因为她知道，这是一次几乎等同于赴死的任务，陈默绝对没有平安回来的可能。

但陈默却一点没犹豫就接下了她的委托，没有说任何煽情的话，没有以此作为要挟向她索求什么，仅仅只是说了个好字，连转身离去的背影都充满了无惧与慨然。

是我……害死了他……

“露、露娜小姐？你……你怎么哭了？露娜小姐？！”

“有谁欺负你了吗？喂，你们这些家伙，谁欺负露娜了？”

“哪有？！我们正忙着呢！”

一片嘈杂的人群当中，露娜抽噎着擦了擦眼泪，目光扫过周围的同事朋友以及魔法师们，以带着哭腔的声音哽咽道：“我没事，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所以才有些伤心，大家快点继续布置魔法吧，别让……别让陈默大人、他……的努力白费了。”

“露娜……”

经常跟露娜一起排班的女接待员目光柔和而怜悯的看了她一眼，随后大声喊道：“都听到没？快点接着干活儿了！公会养你们这群魔法师可不是吃白饭的，要不然明天就准备好跟着那群苦哈哈的冒险者一起出任务去吧！如果你们还有明天的话！”

此刻的城外，星星点点浅灰色像是火山灰一样的东西缓慢从天空开始飘落，陈默伸手接过略微在指间搓捻了一下，旁边的巴尼尔笑道：“少爷，这是幽浮的翅粉，可以用来作为骷髅召唤魔法的媒介，很好用的。”

“幽浮？”

“没错，一种飞行魔物，只在台风季才会出没，所以比较稀有，看见幽浮的话，就证明这个时候再跑已经不可能跑得过飓风行进的速度了。”巴尼尔解释的同时伸手往天上指了指。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陈默抬头一看，果然有一大群像是气球一样圆鼓鼓的但又长了三对大扑棱蛾子似的翅膀的魔物从头顶很高的天上飞过去。

“这种魔物，有危害性吗。”

“幽浮是无害魔物，让它们想怎么飞就怎么飞吧。”

为陈默介绍完了幽浮，巴尼尔满脸兴奋的笑着将目光投向地平线远方。

“少爷，您真正该担心的魔物们，可并不在天上。”

“嗯，我已经看见了。”

陈默也低下头，远方的地平线腾起了庞大的沙尘，却并不是因为飓风过境，在那些沙尘的笼罩当中，无以计数的魔物肩踵相接像是潮水一般汹涌而来，它们疯狂吼叫着，将大地都踩踏出了轰隆摇晃的震鸣！

天空，此刻已经完全压黑了下来，整个世界仿佛都只剩下浑浊的暗黄光线。

大地的震荡逐渐变得清晰起来，轰隆隆、轰隆隆，像是鼓点般一声声敲落在城墙以内众人的心头！

魔物们眼球充满血丝的疯狂目光，与陈默清冷的眼神对上了视线。

“实在是……多么熟悉的感觉啊。”陈默像是在品味一杯良醇美酒般，微眯起眼睛深吸一口略带魔物腥臭味道的空气，嘴里喃喃的感慨道。

魔物、魔物、魔物……

铺天盖地的魔物……

这种能让自己肆无忌惮杀戮的修罗场，实在是令人感到久违怀念而又杀意沸腾！

他左手并拢剑指，一缕猩红剑气从指尖缠绕垂下，在半空中延伸出一米多长的锋锐剑痕。

剑痕仿佛烙印在虚空一般，边缘不断涌动着撕裂状的细密狞齿，哪怕远远看上一眼，也会让人感到眼球像是被刺伤般的剧痛。

而在他的右手当中，点点幽紫光屑似磷火般飘散到半空的琉璃剑刃正在仿佛呼应着他内心沸腾杀意般不断发出低声嗡鸣。

嗡嗡、嗡嗡……嗡嗡——！！

魔物愈近，剑鸣愈烈，陈默脚下的灰尘缓缓向四周荡开，他最后轻声向正在悄悄观察着自己的巴尼尔嘱托了一句：“不要让任何一头魔物越过这条线。”

线……？

哪里有线？

就在巴尼尔想要询问出声时，陈默已经纵身迎向了急速逼近的魔物洪流，一道猩红剑气倒射而来，在巴尼尔身前的地面留下了半掌深的剑痕，而这道剑痕的宽度则是——整座阿克塞尔城镇的宽度。

“哎呀哎呀……真是会给人使派任务啊，少爷。”巴尼尔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但他还是乖乖按照陈默吩咐的那样，双手向两边缓慢张开，而随着他展臂的动作，无数仿佛蔷薇花般的深红火焰在剑痕界线前盛情绽开。

魔物群中，一点黑色人影的融入就像是石子投进海面般，毫不起眼。

下一刻，延伸数百米长的紫光剑影在平原上空骤现，随后剑锋倒垂而下，像是割草一样瞬间将魔物洪流的前锋砍杀殆尽。

鲜血从魔物的体腔内喷涌而出，紧接着立刻就在飓风的吹袭之下逆冲上半空，前一批魔物的尸体刚倒下，紫光剑影再次闪过，又一批接踵而来的魔物被拦腰斩断，飓风裹携着的鲜血变成雨水般洒下，淅淅沥沥，空气都仿佛化作了淡淡的猩红。

陈默脚下不断踏地，每一次前扑，每一次挥剑，他都感觉到内心比前一刻更加畅快，于是他挥剑的速度更快，他突进的距离也更远，一片魔物倒下，前方还有更多的魔物正在义无反顾朝他冲来……密密麻麻充满整个视野的魔物，又让他回想起了曾经在地下城里的时光。

那个时候，他也像是现在这般提剑，像是现在这般冲杀，像是现在这般、置身于血肉旺洋的修罗场中！

——咚咚！咚咚！咚咚！！！

久远记忆被唤醒，与记忆一同醒来的，还有那颗在杀戮中疯狂跳动的心脏。

陈默狞笑着挥剑向前，眼底已经尽成血红。

当初……他所获得的第一个规则，可是湮灭神权啊！

魔物群中，一头筋肉高涨的哥布林统领忽然察觉到不对，它的战斗直觉在疯狂鸣响着让它立刻逃离此处的警告，但置身在魔物洪流当中，它只能被裹携着继续冲锋，而就在危机感达到顶峰的那一刻，哥布林统领心灵福至般猛然抬头，一柄剑刃瞬间贯入它的口腔当中，刺穿后脑与脊椎，直接将它钉死在了地上。

紧随剑刃之后，一道黑袍飘飘的腥风身影也飞掠而来，陈默落地拔剑，十几米长的猩红剑气在他周身猛然旋转过一个圆弧，瞬间将魔物洪流砍杀出真空间隙，而他直起身体冷视着仿佛无穷无尽的魔物旺洋，庞大的紫光剑影随着他提剑的动作而在上空隐现。

下一刻，剑刃自左而右横向挥过！

剑影笼罩之下的所有魔物，全都被拦腰砍杀成了两半。

霎时间，血雨下得更急了……

挥剑与杀戮，陈默并没有刻意去计算究竟持续了多久，他就像是精准而冷酷的机器般，不断的砍杀、冲阵，周身沐浴腥臭血雨，但他却是感觉不错，这种无休止的杀戮对他而言早就成为灵魂深处的烙印了，偶尔重温一下往昔的时光倒也别有一番感触。

飓风过境之后，城门打开。

他走进城门时并没有迎来万众欢呼的场面，道路两边确实围满了人，不过所有人看向他的目光里都带着浓浓的紧张与恐惧，四周安静得有些诡异。

陈默低头看了看身上，黑袍已经被血水浸湿，而且他每走一步，脚下都会印出一个猩红的脚印。

“巴尼尔，他们怕我？”

“确实如此。”巴尼尔跟在陈默身侧两步的位置，他看着这个男人的目光也变得奇怪起来。

倒不是因为疑惑他的强大力量，而是陈默对于杀戮的习惯程度让他感到了诧异。

不过为了防止再次被处罚，他也没有表现出来，只是规规矩矩说道：“大屠杀在人类当中似乎是颇有争议的一种行为，哪怕是为了保护他们而进行的屠杀，但他们依然会感到恐惧，人性的奇妙之处就是如此了，少爷。”

“你说得对，巴尼尔。”陈默点了点头，接受了他的这个说法：“这就是人性。”

而就在陈默快要走到道路尽头时，一道纤细人影却忽然从人群当中快步疾跑了出来，然后纵身向他扑来。

“陈默大人！”

少女入怀，陈默低头看着对方梨花带雨的哭颜，有些奇怪道：“露娜小姐？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还以为，以为您……欢迎回来，陈默大人！”

露娜抬起头与陈默四目相对，眼中不断涌出透明泪水，但脸上却露出抑制不住的笑容。

“是这样吗……不过我现在这样你难道不害怕么？”陈默双手向外将她略微推开了一些：“看看我，浑身都是血哦？”

“是那些魔物的血！”露娜摇了摇头，目光坚定道：“如果没有您舍命战斗，城镇早就因为被魔物冲撞而无法完成防御魔法的布置，大家全都丧命在飓风里面了，我又怎么可能会害怕您呢！”

“哈哈……你真的这么想？”

“嗯！”

看着少女用力点头的样子，陈默嘴里低声念了句“current”，一团清水凭空而来为他洗去右手黏糊糊的血污，洗干净手后他轻轻摸了摸露娜脑袋顶上温热柔软的发丝。

“知道你眼睛亮了，不过现在还是先松开我好吗？”

“大人……您是担心我也怕你吗？我说过不怕的！”露娜不止没有松手，反而抱得更紧了一些：“您是保护城镇的英雄！”

“不，我不是担心这个。”

陈默双臂轻轻挣了下，露娜立刻就被一股巧力支开了，然后她才听到陈默接着说话的声音。

“我只是想去泡个热水澡罢了，身上黏糊糊的有些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