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早知往日不可追,何故今夕求垂怜（1 / 1）

第三十六章 早知往日不可追,何故今夕求垂怜

——呜！呜！

不大的单人起居室内，气氛有些凝滞。

听到热水壶烧开发出的声音，仁太像是得救一样赶紧从榻榻米上站起身来，连因为跪坐太久而感觉又麻又痛的小腿都顾不上管，转身就往房间外快步走去。

“我、那个……水烧开了，我去关火！”

嘴里像是解释般喊出这样一句话的同时，他用力拉上房间木门，脸上表情却在房门关闭的瞬间跟着沉了下来。

幻觉吗……

还是说，难道真是幽灵？

仁太动摇了。

他那原本牢不可破的唯物主义世界观，此刻竟犹如风中浮萍般剧烈飘摇起来。

不过眼前发生的事实也容不得他不动摇。

目光下瞥，视线一下子就看见了左边鼻孔中塞着的白色卫生纸团，这是刚才看见他流鼻血时，那个自称“幽灵面码”的少女带着满脸焦急的表情塞进他鼻孔里的东西。

如果是幻觉的话……

仁太抬手摸了摸卫生纸团露出鼻孔的部分，这确实是实际存在的东西。

可如果不是幻觉，难道世界上真有幽灵不成？

不，不……或许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咔！”

拧灭燃气灶开关，仁太转头看了看玻璃橱窗中倒映出来邋遢男生，那张写满“衰”字的蠢脸实在是令自己看到都会觉得恼火。

“我……不会是精神分裂了吧？”

对着橱窗玻璃捏了捏自己的脸颊，然后又翻起眼皮仔细观察了会儿眼睑上分布均匀的毛细血管，仁太最终还是没能看出什么端倪来。

感觉挺正常的啊……

虽然确实是太过颓废了点，但躺平跟有病也根本挨不着关系吧？

所以……自己真的遇到幽灵了吗？

“仁太！”

脑海中一瞬间回闪过那个白色连衣裙飞扬的女孩身影，仁太忽然用力咬了咬牙。

不对！

不对不对不对……

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真的有幽灵呢？

“明天，还是去看看医生吧……精神病可拖不得。”

片刻后，仁太端着两杯泡好的红茶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一开门就看到幽灵少女仰躺在他床上，直直平伸出去的双手正翻看着一本花花绿绿的书籍。

“喂，那个，面、面码……你在看什么？”

“仁太？”

面码翻身从床上坐起，面色好奇地盯着他问道：“是从你床底下翻出来的图画书啊，不过这些人好奇怪喔，她们为什么都不穿衣服呢？”

床底下……？

仁太右边眉毛狠狠地跳动了几下，放下茶杯后定睛一看，幽灵少女手中拿着的那不正是被自己藏在床下的“作业素材”吗？

肉眼可见的，他脸上浮起一层赤红之色，然后又快速转黑。

脸红是羞的，脸黑是气的。

黑着脸几步走到床边，仁太劈手夺过自己平时偶尔才会看看的“作业素材”，也没有回答她“为什么书里的人都不穿衣服”的问题，胡乱把书裹叠几下就塞进了居家短裤的浅兜里面。

“呐，仁太……？”

被仁太如此过激的反应搞得有些疑惑，面码歪过脑袋好奇地看着他问道：“仁太喜欢不穿衣服的女孩子吗？”

“……噗！咳咳……咳咳咳咳……！”

收缴完“作业素材”本来都已经坐下开始喝茶的仁太，听到幽灵少女如此语出惊人的恐怖言论，刚喝进嘴里的红茶直接喷了出来，然后他一边剧烈咳嗽着一边慌忙用纸巾擦拭榻榻米上的水迹，同时语气惊怒道：“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叫我喜欢不……不穿衣服的，女、女孩子？！”

“因为啊，被仁太很看重的藏起来的书上全部都是……”

“——啊啊啊啊啊啊！停！打住！别说了！！”

宿海仁太发誓，今天绝对是他这几年来情绪波动最大的一天。

哪怕中考失利后遗憾落榜，得知自己无缘明星高中时，他都没有像现在这么不堪且恼怒过。

“区区幻觉，口出狂言也要给我适可而止啊！！！”

一手攥紧擦干净榻榻米上的水迹后变得湿漉漉的纸巾团，另一只手撑着地面站起身来，仁太正打算再继续说些什么，身后的房间木门却突然被人拉开了。

“什么什么适可而止啊？在楼下就听到你啊啊啊啊的声音了哦？”

“呃……”

听见这道熟悉的声音，仁太缓慢扭转过头，然后他与打开房门的人都同时愣住了。

“啊！是叔叔！”

跪坐在床上的面码惊喜叫喊着跳下床来，穿花蝴蝶一样绕过挡在中间的仁太跑到门前：“好久不见，叔叔又变老了一些呢！嗯嗯！”

仁太目光随着面码雀跃的身姿而略微颤抖了一下，不过随即当他发现自家老头并没有露出什么异常神情时，顿时表情释怀而又怅然地轻轻叹出了一口气。

果然……是幻觉吗……

不过仁太释怀了，宿海笃脸上的表情却逐渐变得严肃起来。

“仁太……”

“嗯？怎么了吗？”

“虽然我知道年轻人总是难免会出现这种情况，你也确实是到了这个年龄阶段……不过，还是尽量注意不要太透支身体了。”

透支身体……？

听到自家老头打哑谜一样的话，宿海仁太不由得愣了愣，然后很快，当他看到随着自己刚才站起身来的动作而滑落出短裤浅兜的“作业素材”时，脑袋里顿时轰隆一声划过了惊雷。

再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

鼻孔塞着止鼻血的纸巾，手里攥着可疑的湿漉漉纸团……

“等、等一下！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用说了。”宿海笃摆摆手：“我年轻的时候也经历过这样的阶段，年轻人确实很难控制，不过还是要注意别搞垮了身体……”

说到最后，他眼神一瞟掉落到地面后自然张开书页的“素材”书籍，嘴角含笑道：“真是年轻啊……不过相比起过膝袜，等再过几年你就能理解连体丝袜的魅力了。”

话音落毕，宿海笃转身离开了房间，走出去时还不忘反手替他拉上房门，父爱的体贴就藏在这样不甚起眼的细节当中。

“仁太，叔叔走了哦？”

眼见宿海笃离开，面码回头看了仁太一眼，却发现他一言不发捡起地面上的书籍，然后走到书桌前面，拉开最下面的一个抽屉，把书籍放进去后关闭抽屉并且拧上了锁头。

翌日。

从沙发上醒过来的仁太，睁眼后第一时间的反应就是猛然坐直起身，目光看向不远处的床榻。

然后……

“呼呼……呼呼……”

略微隆起一团的被窝内，自称幽灵的幻觉少女正恬然酣睡着，清淡晨光洒落在她不染纤尘的小巧脸颊上，美得就像一朵新绽出花苞的浅粉莲花。

看见少女睡颜的瞬间，一股强烈的颤栗之感随心跳勃发至全身。

幻觉、还是幽灵……

这些真的重要吗？

对自己来说，真正重要的究竟是什么？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目光近乎贪婪地留恋在少女静谧的睡颜上，仁太切实感觉到了一股平安喜乐的欣然情绪在胸腔中蔓延滋长。

——对自己来说，真正重要的是“她就在自己身边”的事实啊。

幻觉也好，幽灵也好，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回来了。

太好了……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仁太其实是有自知之明的，他知道自己从昨晚第一眼看见出现在家门口的面码时，内心就涌起了强烈的庆幸与狂喜。

不过就在下一瞬间，被窝里的少女缩了缩脖子，嘴里发出睡意朦胧的呜咛声，也正是这一声轻哼将仁太从出神注视的状态唤醒过神来。

“幻觉，竟然这么顽固的吗……”

重新一头栽倒回沙发上，宿海仁太觉得自己确实真的该去医院看看医生了。

——啪嗒。

房间地面上，一滴泪珠悄然跌落。

幻觉，幽灵……真的重要吗？

都不重要了……

毕竟，早在不可挽回的那一天发生过后，名为本间芽衣子的女孩就已经彻底消失在了这个五光十色的繁华世间。

吃早饭时，仁太抬头看着餐桌对面一边吃饭一边调转电视频道的宿海笃，犹豫好几次才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道：“今天……那个，能不能给我点钱？”

“……嗯？”

宿海笃诧异回头，平时仁太基本不会向自己额外要钱的，平时家里买点什么东西剩下的零钱都在他手里，所以要说零花钱充裕程度的话，宿海仁太在普通同龄人里面其实还算是数一数二的款爷，当然，富二代那种肯定是没得可比性就是了。

不过诧异归诧异，宿海笃倒也没打算追究太多，他相信自家儿子不会要钱去做什么不好的事情，哪怕昨晚刚撞破了他自我发电的好事，但眼下却依然毫不犹豫就掏出了钱夹：“要多少？”

“大概……两万吧？”

“这么多？”

“多……多么……”

宿海仁太难得觉得有些心虚又有些难堪了，连带着面颊都烧红了起来。

不过他还是咬定就要两万，毕竟医院那种地方，花起钱来可一点都不磕碜，他小时候经常去医院，所以对医院里收费又高又贵的德性还是知道一些的。

“好吧，那就给你两万。”

宿海笃叹了口气，从钱夹里取出两万放在饭桌上，然后说句吃好了就起身准备出门。

两万啊……不知道附近有没有工地还在招人，得赶紧把缺口补回来才行了。

望着自家老头也没多问就掏钱然后默默出门的背影，宿海仁太一声不吭把碗里剩汤喝完，然后收拾干净碗筷，打电话到医院前台取消了挂号预约。

而全程看着他动作的面码不由得疑惑道：“不去医院了吗，仁太？”

“不去了。”宿海仁太摇摇头，面色平静而严肃的对她说道：“面码……不管我为什么会产生你这样的幻觉，是因为青春期各种各样的压力也好，还是因为我真的被愧疚心折磨出精神分裂了也好，我都跟你说声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所有事情，都对不起。”仁太说着闭上了眼睛：“那一天，那个时刻……这几年来就像是梦魇一样，几乎每次睡着我都会重复梦到跟你、跟超和平bter的大家在一起的时光，真是耀眼的回忆啊……”

似乎再次想起了往昔的事情，仁太嘴角浮现出笑容，不过随即他又继续说道：“但超和平bter已经解散了，大家也互不联系很久了，你……你也已经、已经……死掉了，一切早就已经不可挽回了，这是事实。”

“可……”

面码张了张口，正欲说些什么，但下一刻宿海仁太睁开眼睛，目光像是企求又像是正在哭泣般，无比哀伤地盯着她说道：

“所以，请你走吧……离开我的生活，永远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