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春水映梨花（1 / 1）

第十二章 春水映梨花

保镖跟陈默站在废墟边上的空地等了很久，黑色轿车就停在柏油公路的尽头，晚霞逐渐由红转暗，像是快要熄灭的灶塘炉火，天际此刻已经能够看清一轮带着坑坑洼洼痕迹的月影，以及隐约闪烁的银白星光。

布施翠最后从城市废墟内返回时，脸上带着非常明显的高兴表情，那种满足的样子就像刚吃了糖一样，陈默对她招了招手，她便立刻化作一阵轻快的风，蹦跳着跑近到面前。

“大人！”

“有这么高兴啊？”

“嗯！”

陈默笑了，他忽然觉得眼前的小家伙实在是很好满足，知足常乐并没有什么不好的，这是种值得夸奖的美德，而过度贪婪的人最终只会与自己的贪婪一起沉沦，所以他抬起手，动作轻柔的抚摸着女孩的脑袋：“怎么样，有见到以前的熟人吗？”

“有啊！阿兰姐和小迪看到我可开心了，还有伊兰娜，她比以前长高了好多喔！还有还有……”

布施翠说着踮起脚尖用手往头顶上比划了一下，白色小帽的绒球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着，女孩发自内心的笑声在废墟上空飘远，洁白连衣裙被晚风微微扬起的同时，陈默低头平静注视着正在滔滔不绝与自己分享喜悦的布施翠，此刻的她看起来已经完全就是平常女孩的样子了。

夕阳下，霞光普照，天际流云如火焰燃烧般翻卷蔓延，高个子少年安静倾听着女孩欣喜话语声的画面落入隐藏在废墟内的无数双眼睛的注视当中。

直到许久之后，落日西沉晚霞消失，那些目光依然还在痴痴的盯着黑色轿车沿路绝尘而去的方向。

“呼呜……大人……”

汽车后座内，陈默一下下轻轻拍抚着布施翠柔弱单薄的脊背，陪他到处东奔西走了一整天时间，再加上傍晚和以前那些好朋友们的再次相见，无论身体上还是精神上，女孩现在都已经达到了感觉疲惫的那个点，所以她很快就在轿车行驶过程的轻微颠簸中，躺在陈默腿上睡着了。

透过后视镜看到陈默轻拍布施翠脊背，慢慢哄她入睡的样子，保镖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但他随即却又闭上嘴继续一言不发的开车。

“有什么想说的就直接说吧，不需要顾忌太多，只要小点声别吵醒她就行了。”陈默依然在一下下轻拍着布施翠的后背：“欲言又止硬生生把想说的话憋回去其实还是挺难受的，不是吗？”

“这……”保镖犹豫了下，然后才开口说道：“那我就直说了啊，先生……您是不是，对她产生了一些研究室以外的情感？”

“她？你说布施翠啊？”

“是的，先生。”

陈默的手停在了布施翠背上，然后就搭在那儿不动了，他抬起头从后视镜里与保镖对视着，看到的是一双充满探寻意味的目光。

“你叫我先生，其他被分配来专门保护和照顾我的那些保镖跟秘书们也叫我先生，从三年前到现在一直都是这么叫的……怎么，你们全部来自一个部门吗？”

“……”

保镖突然不说话了，这个话题已经涉及到站在他背后的那些决策层的政客们，无论怎样都不能回答，所以他此刻只能保持沉默。

随着保镖的缄声，轿车内的空气逐渐变得凝滞起来，陈默侧过头看着已经回到人类市区后，那些正在不断从车窗外飞速划过的霓虹灯光，突然出声打破了对峙的氛围：“算了，这个问题确实是在难为你，不过就算你不回答，我大概也能猜得到，站在你们背后的估计并不是同一个人吧，或者说你们都是带着不同的目的来保护和照顾我的，至于你……你应该是来试探我对于受诅咒之子到底抱持着什么态度的吧？”

保镖依然没有出声，甚至他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变化一下，但正是这种努力绷着脸不让自己露出什么情绪上的破绽的样子，却让陈默不由得摇头失笑起来。

而看到陈默发笑，保镖也是一下子警觉起来，随即便立刻反应过来自己刚才不应该那么面无表情的，这就跟此地无银三百两没有任何区别。

果然……面对像先生这种人，就算是经过专业训练的自己也没办法做到完全不露破绽啊……

轿车继续在市区内行驶，车窗外夜色渐浓，陈默顿了顿声，忽然开始回答起保镖的第一个问题。

“你刚才问我对布施翠是不是产生了什么实验室以外的感情对吧？我的答案是……是的，她现在对我来说已经不再仅仅只是一个实验对象那么简单了，这个回答够清楚吗？”

“可……她是受诅咒的孩子啊……”虽然保镖心里其实已经有答案了，但真正听到陈默这么说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感觉有些惊讶。

“啊，没错，受诅咒的孩子。”

陈默低头轻轻捋开遮住布施翠脸颊的几根白色发丝，露出她表情安心而满足的纯真睡颜：“但受到诅咒的难道不是需要保护的弱势一方吗？更何况她还只是个孩子……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作为人类，作为理性与感性并存的智慧生物，我们区别于那些原肠动物的决定性因素就是——我们有感情啊。”

“感情……？”

“你看着她，看着这个孩子，你能够毫不愧疚的说出她的生命是毫无意义、毫无价值、毫无尊严，就算立刻死去也一点都不值得同情这种话吗？”

保镖目光微动，从后视镜里看着布施翠香甜沉睡的静谧小脸，喉结滚动两下，却始终没办法吐出一个字来。

“山中，你是叫这个名字的，对吧？”

“是的……先生。”

“你知道在我眼中，你和今天下午的时候我去诅咒之子收容所里见到的那个监管者有什么区别吗？”陈默没等保镖回答，紧接着就继续说道：“他是能够毫无任何心理负担地说出刚才那些话的类型，而你不是，这就是你们之间的区别。”

“先生，您……既然都已经猜到了我来保护您的真实目的，那把这些话说给我听真的好吗？”

“怎么，你想告发我啊？”

陈默毫不在意的笑了笑：“没事，想告密就尽管去吧，毕竟这也是你们的职责所在，我刚才跟你说的那些话你可以一字不差的转告给你的上级，或者在报告书里添油加醋一番，都没有任何问题。”

“可是，您难道就不担心吗？”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陈默笑着抬起手，食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脑袋：“让上面的那些人尽管雷霆大怒好了，对于他们来说，我可是需要供起来的太岁爷，别说对我进行什么惩戒措施，就算仅仅只是把我禁足他们都不敢，因为只要我稍微在研究报告里动上一点点小手脚，就能够让整个新东京区都为我一人陪葬，而如果听到消息说我被人禁足起来罢工不做研究了，新材料学领域的其他那些专家们连夜就会跑去皇居里面拿着刀枪棍棒逼他们把我放出来……山中君，保护了我整整三年时间，你可别忘了我是谁啊。”

说到这里，陈默脸上的笑容变得无比嚣张且肆意起来：“这个世界可以缺少任何人，地球没了谁都能继续转，但唯独不能缺少一个人，那就是我——至少在原肠动物还没有被彻底消灭之前，我绝对是那些当权者们争着抢着都想要抬回家里当祖宗供起来的好宝贝。”

从后视镜里看到陈默笑容肆意的样子，山中不由得有些叹服的跟着笑了起来。

没错了，这才是他认识的那位先生。

那位让整个新东京区高层都因为他的一纸实验报告而上下震动的大人物。

知识……

谁说知识就不是力量了？

当一个人所掌握的知识达到了足以改变整个人类种族命运的程度的时候，那么整个人类种族都将成为他的力量。

这让山中不由得想起自己刚被派到陈默身边对他进行保护与监视的时候，这位高高瘦瘦穿着研究员白大褂，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少年与他进行过的一段话。

【山中？你叫山中？名字不错，很厚重，很有力量的感觉，是个保镖应该有的名字。】

【山中，你觉得你跟我比，谁的力量更大？】

【你？不，我认为我的力量更大。】

【卧推500斤？嚯，这确实是很厉害，不过就算你能卧推起1000斤，5000斤，10000斤，我还是认为我的力量更大。】

【为什么？因为我可以把整个地球都举起来。】

【山中君，你要记住一句话，知识就是力量。】

没错……知识就是力量。

山中此刻终于感觉心悦诚服了，语气恭敬的问道：“先生现在要去哪里？”

“随便找家酒店吧，环境好点的。”陈默目光毫无波动的盯着不断划过车窗外的夜景都市：“我饿了。”

……

从酒店出来的时候，旁边的购物中心和广场上多了很多晚上出来逛街散步的行人，陈默牵着布施翠，被夹在来往的人群当中，就像是落进大海里的一滴水，瞬间就融入了进去，没有掀起丝毫波澜。

“布施翠，吃饱了吗？”

“嗯！吃得好饱……”

布施翠点了点头，空着的那只手拎了个袋子，里面装着没吃完打包的饭菜。

照烧鸡、炸猪排、天妇罗大虾、牛肉咖喱饭，都是些很家常的菜式。

虽然陈默并不缺这点钱，但节约粮食的习惯还是要从小养成的，一个人的德行往往会与她的品格相挂钩，尤其是在小孩子的三观仍未定型之前，这方面肯定要言传身教才行。

而就在陈默牵着布施翠在商场大街上闲逛消食的时候，前面一道衣衫褴褛的女孩身影忽然吸引了他的注意。

穿得这么破旧……流浪儿乞丐吗？

走近时可以看到女孩胸前挂了个牌子，上面用很拙劣的笔迹写着几行文字。

【我是外围区被诅咒的孩子】

看清这行字的瞬间，陈默微微皱了皱眉头，而布施翠还不会认字，所以她只是目光好奇的打量着前方的女孩。

身高不知道有没有一米二，应该是没有，因为她看起来跟布施翠差不多高，而布施翠现在只有一米一，不过女孩光着脚没穿鞋，所以她的身高大概是一米一多点但还不到一米二的样子。

除了没穿鞋之外，女孩身上全部衣物都只有一件破烂得像是抹布一样的粉色披肩，晚风吹过将披肩衣角掀起时，陈默眼尖看到了里面的一条白色连衣裙，同样也已经是被穿得破破烂烂了。

外围区的受诅咒之子……

过着流浪生活的乞儿……

陈默忽然眼前一亮，他正好还需要一个诅咒之子的实验助手，这不就自己送上门来了吗？

想到这里，他上前一步，近距离面对着女孩蹲了下来：“小姑娘，这么晚了还不回家吗？”

“诶……”

突然听到有个不轻不重的脚步声接近过来，然后发出脚步声的人还对自己说话，女孩愣了愣，随即表情慌乱的小声回答道：“对、对不起……那个，我、我是……诅咒之子……所以……对不起对不起……！”

“不用道歉，我知道你是受诅咒的孩子，你胸口挂着的木牌上面已经写了。”说话时，陈默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女孩脸颊，但她却一点都没有察觉：“你眼睛上缠着的布条，是看不见了吗？”

“是……是的……”

被提及眼睛的问题，女孩仿佛有些自卑般微微低下头：“因为，我的眼睛是红色的……所以生下来之后，妈妈就在我的眼睛里灌了铅，然后把我丢掉了……”

“噫……！”听到往眼睛里灌铅的话，布施翠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就算诅咒之子的身体恢复能力很强，但像这种极为严重的伤势，那也是完全没办法复原的，而且该痛的时候照样会感觉痛。

“可怜的小家伙……”

陈默从女孩身前摆着的乞讨小盆里悄悄捡起一枚易拉罐拉环，然后松手让拉环重新掉进去，立刻发出清脆的叮当一声。

“啊……那个，谢、谢谢……！”

看着女孩表情完全不似伪装的衷心道谢，陈默站起身，从布施翠手里接过装着打包好饭菜的塑料袋，然后放到女孩面前。

袋口微微打开，饭菜的香味飘了出来。

吸吸——

女孩鼻子轻轻动了动，像是在分辨这是什么味道。

“照烧鸡，炸猪排，大虾，还有一些咖喱饭。”陈默低头看着女孩说道：“放心吧，都是干净的食物，刚从酒店里打包出来的。”

“这些……都是给我的吗？”女孩表情有些犹豫，还有些难以相信。

陈默点了点头：“嗯，给你的。”

“谢谢您！您真是个好人！”

看到女孩满脸感激的抓紧袋子，陈默接着问道：“你说你出生就被抛弃了，那你有名字吗？”

“我，我没有名字……”

提起名字，女孩本来还挺高兴的表情又重新黯淡了下去。

“那你有什么梦想吗？”

“梦想的话……”女孩思考了下，然后语气很认真的说道：“我想和妹妹一起住在一个能遮风能挡雨的房子里面，这样以后就不怕被淋湿了。”

“你还有个妹妹？同胞的吗？”

“嗯……妹妹她也和我一样……”

具体是什么一样，女孩没有继续往下说，但陈默也能明白她的意思。

原肠病毒是通过体液来传播的，如果姐姐是诅咒之子的话，那么同胞的妹妹也绝对没有幸免的可能。

买大送小……运气啊。

“既然你还没有名字的话，那我就帮你想一个好了。”

“诶……？”

“兴梠怎么样？”陈默笑着说道：“意思是带屋檐的，很大很气派的房子。”

“兴……梠……兴梠……”

女孩重复念叨了两遍这个姓氏，脸上忽然露出细微的笑容：“谢谢您，我很喜欢这个名字……不过这么好的名字，给我真的可以吗？”

“怎么不好了，这可是我专门为你取的名字，而且既然是名字的话，光有姓氏可不行。”陈默盯着女孩看了两眼，接着说道：“你长得这么漂亮，名字不如就叫梨花吧，兴梠梨花，怎么样？”

漂、漂亮……？！

这种话女孩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对自己说，她瞬间就害羞脸红起来，然后低着头很小声的呐呐道：“你真是位很温柔的人呢……”

“温柔？温柔在我这儿可不算什么好词。”

陈默摇了摇头，牵起身旁布施翠的小手，继续说道：“那么兴梠梨花，要不要到我家来跟我一起住？别的其他什么我不敢说，不过我可以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有人敢欺负你，而且每餐都能吃饱肚子，还有新衣服穿，你妹妹也是一样……怎么样，要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