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异象（1 / 1）

第四十七章 异象

肆虐着精灵种尸骸——灵骸的天空，在泛着淡蓝色微光的尘埃之上，是连任何一丝阳光都无法突破云层到达地面的暗红天穹。

而在遮蔽住整片天穹的血色帷幕下，大地支离破碎的行星仿佛一位病入膏肓的患者般，随时都有可能在下一次稍微严重点的病发症中丧命。

“真是见鬼的世界……”

笼罩着好几层布料的面罩让呼吸变得艰难起来，伊旺稍微停顿下脚步，晦暗无光的双眼当中透露出深刻的疲惫与麻木，他抬头仰望着早已看过千百遍的暗红色天空，了无生趣的目光终于产生出了些许带着点人气的波动。

据说，天空原本并不是这样的。

它应该是蔚蓝而高远的，漂浮着无暇洁白的云朵，让人看一眼就能升起无限的感动与希望。

在天空之上还有名为太阳的存在。

威力无穷的淡金色火焰以光芒的形式，慈爱而温暖的、一视同仁的将恩惠播撒向大地。

真想亲眼看看啊，真正的天空和传说中的太阳，到底会是什么样子呢……

伊旺如此想着，目光逐渐变得朦胧起来。

不过随即，他突然低下脑袋，黯淡的眼神重新被深入灵魂的麻木与疲惫所占据。

只要大战还没有彻底停歇，他的这个奢望就将永远只是一个奢望而已。

那么大战何时才会真正终结呢？

没人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就如同没人知道这场大战已经持续了多长时间一样，它还会再持续多久同样也是无人知晓答案的问题。

特别是对于每天都过着朝不保夕生活的人类种来说，他们更是连想都不敢想这种会为自身带来毁灭的问题。

已经习惯了黑暗的人，在见证过光芒之后，原本能够忍受的黑暗就会变得难耐起来。

“真是见鬼的世界……”

伊旺再次轻声呢喃了一句，脚下加紧步调，向前方已经走远的两人追去。

亚雷，他的朋友。

还有里克，现如今整个聚居地的领袖。

若是按照资历来说，三人中年龄最大，同时也是外出收集物资经验最为丰富的伊旺才是领导者的最佳人选，不过事实上情况却恰恰相反，无论是在物资收集小队还是在人类种聚居地里，担任领导者职位的都是年龄最小，资历最轻的里克。

因为里克身上，有像伊旺这些人所不具备的某种特质……

就在伊旺加紧脚步追赶两人的时候，里克似乎所有所感的停下脚步，侧过身回头朝他望了一眼。

“——伊旺，注意跟紧一点，不要走神。”

啊啊……没错，就是这份洞察力。

果决而敏锐，随时都仿佛一把匕首般锋利，让人感觉踏实可靠，能够将生命也放心的交付给他。

不过这并不是全部原因，少年里克之所以能够成为聚居地的领袖，除了敏锐出众的洞察力之外，还有另外一部分原因……

伊旺注视着少年被护目镜和面罩遮住的表情平静的脸颊，以及护目镜后面露出的那双犹如黑暗般，映不出任何倒影与神采的眼眸。

人类当然不可能做到毫无感情。

除非自己主动压抑住情绪，将一切都锁死在心底。

里克显然是这种技术的佼佼者，他对任何人都能做到绝对的无情，这个“任何人”当然也包括了他自己。

强行切断身为人的感性与欲望，只保留机械般冰冷到极致的理性。

而这份残忍所代表的，是让伊旺感到难以置信的坚强。

——他的心，难不成是钢铁和石头做成的吗？！

坚强达到这种非人的程度，几乎已经可以说是触目惊心了。

敏锐而独具洞察力的目光、坚强而充满理性智慧的判断，他确实是人类种目前最好的领袖人选。

伊旺感到心悦诚服。

同时他也由衷的心疼这个少年。

论年龄，他几乎都足以当他的父亲一辈了……

“哈哈！看来我不知不觉间就已经变老了啊，不再像以前一样可以随意逞能了——不过里克你就不用担心了，这种事离你还远得很呐。”

话说完的时候，伊旺已经重新追上了走在前面的两人，他露出不好意思的微笑。

“抱歉，我们继续走吧？”

“嗯。”

里克点了点头，他能够察觉到伊旺心里可能出现了点问题，但他却连任何一句多余的关心或是问候都没有说，转身就开始继续往前方带路。

世界，是残酷的。

天空飘落着只要稍微触及就能轻易烧焦肌肤的【灵骸】灰烬，其他种族释放出的闪耀魔法是人类种唯恐避之不及的致命【剧毒】，屠种灭族的杀戮随时都可能会降临到他们头顶——甚至不需要任何多余的理由。

面对如此糟糕而又蛮不讲理的残酷世界，人类种——这个在其他十五个种族的夹缝中艰难求存的种族，多多少少都有些心理上的问题。

即使是身为聚居地领导者的里克自己也不例外。

或者应该说他才是如今整个聚居地里心理问题最严重的人。

跋涉在沉默中继续，没有日升日落，永远都维持着恒定暗红色微光的天际让人分辨不清时间，不过凭经验判断应该已经过去了六七个钟头。

离开相对来说比较安全舒适的人类种聚居地，经过六七个小时的艰难跋涉之后，里克终于看见了那个让他甘愿冒着如此巨大风险亲自带队出来收集的物资。

——山丘之下——巨大的陨石坑底——地面熔融后重新凝固而成的暗黑色结晶中央——在那里静静躺着一堆钢铁构成的遗迹。

这是由地精种们所制造，完好时能够自由翱翔于天空的钢铁航船——空中战舰坠毁后的遗迹。

伊旺和亚雷虽然比里克更加年长，但他们的自控能力却要比里克差上许多，看见这艘原本属于地精种的空中战舰残骸后，两人都不由自主加快了呼吸。

只要有了从这艘战舰里带回去的物资，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聚居地的安全就都能够得到保证！

伊旺和亚雷，都并非是孤身一人。

聚居地里有他们的家人与亲友。

之前艰辛而漫长的跋涉，以及途中所冒的风险，此刻在面对如此巨大的收获时，全部都变成了微不足道的代价。

简直可以说是物超所值啊！

“走吧，抓紧时间。”

小心翼翼的躲在山丘上观察片刻，确认过遗迹四周并没有其他任何种族的踪影后，里克果断起身朝着遗迹的方向快步奔去。

时间！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时间变成了比其他任何东西都要更加珍贵的资源。

无论是他还是伊旺或者亚雷，他们三人都必须抓紧每分每秒去收集对聚居地有用的物资，因为每过去一秒，下一秒就代表着可能会遭遇偶尔路经此地的其他种族。

而那就意味着他们必须要进行取舍。

最好的结果是舍弃一部分不太重要的物资，三人一起带着其他资源回到聚居地。

比那要更加严重一点的，是牺牲掉一到两人，由剩下的一到两人带着最重要的物资回到聚居地。

而最严重的情况则是全灭。

此刻，时间俨然已经与生命划上了绝对的等号。

——1:2000的等号。

如今整个聚居地两千多人的生命，以及往后可能会诞生出来的更多人类种的希望，全都沉甸甸的压在了里克瘦弱的肩膀上。

但他却并没有露出任何一丝多余的表情，内心更是平静如一潭枯寂的幽泉。

自从十三岁之后，成为整个聚居地的领袖，他就时常面对这样的抉择。

五年间，里克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几乎能够将其他人逼到崩溃的沉重压力。

无论如何，既然总要有人来做出抉择，那么这个人为什么不能是他呢？

“喂，里克！伊旺！你们快点过来看——这家伙可不得了啊！”

就在三人分头搜寻着有价值的物资的时候，亚雷忽然发出难掩惊喜的叫声。

不过这并不能怪他，毕竟……亚雷再次低头看了眼自己手里的东西，他整个人都因为兴奋而颤抖起来。

下一刻，当亚雷抬起头时，却发现伊旺与里克都以生铁般冰冷的视线注视着自己。

“……”

里克更是一言不发的抬起手，缓缓做了个割喉的动作。

亚雷有些被热血冲昏的头脑迅速冷静下来，但他还是压低声音激动道：“抱……抱歉，你们赶快过来看看这个！”

等到里克和伊旺凑近之后，亚雷向他们展示出了自己手里握着的东西。

金属魔方——或者应该叫它地图投影装置。

地精种的地图投影装置！

“——哈、哈哈！”

这次就连伊旺也都忍不住发出了笑声。

大战之下，整个世界的地形都在几乎一刻不停的发生着变化，神灵种、龙精种、巨人种、天翼种、幻想种、森精种、地精种……这些上位种族无不拥有着轻易就能改天换地的力量。

而在如此动荡的战局当中，人类种若是能够得到一份最新的世界地图，无疑就能有效避开那些战火最为纷乱的地区。

太重要了——

几乎是在拧动魔方，看到从中投射出来的地图的瞬间，里克就立即将之视作重要程度和他自身的生命相等同的存在。

然后他当机立断的做出了决定：“伊旺、亚雷，你们分别将左半边和右半边的部分，与现存地图做比较和修正，我来复写战略与势力分布图。”

“向遗志宣誓！”

遗志——已逝者所遗留的遗志。

同时这也是仍存活于世间的生者们继续苟延残喘着存活下去的理由。

宣誓完毕之后，三人动作麻利的从背包里取出工具开始复刻起地图。

作为在这场诸神战争中占据着一席之地的强大种族，地精种所持有的地图完整性当然也是极高的。

换言之，抄录地图也需要相应比较充裕的时间才行。

里克没想过要把这个地图投影装置带回聚居地去，哪怕那样做能够免除许多抄录所需要的时间——而眼下，每分每秒的时间都几乎直接等同于他们三人的生命。

但若是把地图投影装置带回去了，则会为整个聚居地都带来灭顶之灾。

地精种的地图投影装置是需要依靠精灵才能启动的魔法设备，而其他种族的怪物们，对于精灵的敏感程度则不亚于闻到血腥味的鲨鱼。

然后只需要“咻”的一声——他所管理的人类种聚居地就将会彻底成为历史、成为焦黑大地上冒着恐怖高温的坑洞。

关于这一点，里克自认为他是有着充足发言权与高谈阔论立场的。

毕竟，类似的事故他已经亲眼见证过两次了……

时间在紧张的抄录工作中一点一滴过去，里克采取了重点标记法，很快就将大半张地图的情况都记载到了纸张上。

会不会有些太顺利了……？

就在他心中产生出这种想法的时候，战舰内的金属地面忽然传来了轻微的震感。

“咕噜……”

说不清是谁咽了口唾沫，三人抬起头彼此对视一眼后，几乎毫不犹豫的同时冲进了阴影处藏匿身形。

“咚！咚！咚！咚！”

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金属地面的震感也变得越来越强烈起来，而且听声音传来的方向，踩出如此脚步的家伙似乎正笔直向他们藏身的位置走来。

……已经被发现了吗？

里克微微皱了皱眉头。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路有两条，要么赌自己没被发现，继续在这里藏匿下去，等待外面的家伙走远之后再离开……要么，就趁着怪物现在还没有过来，让一个人出去吸引它们的注意力，剩下的两人带着已经收集好的物资逃跑。

选择的权利，再一次落到了里克手里。

要以纯粹的自我意志来决定他人的生死，这并不轻松……但他必须赶快做出抉择。

否则再过一阵，等外面的怪物接近到危险距离之内时，他就没得选了。

里克不由自主将目光投到躲在自己旁边的伊旺身上。

按照他事先计划好的名单，如果遇到非要牺牲一人不可的情况时，伊旺就是那个首当其中的人选。

亚雷……比伊旺要更年轻一些。

而年轻，则意味着他可以承担更多劳动、更多风险，或者把话说得更加赤裸点，他比伊旺更能够让女人们怀孕。

两千人的聚居地，人数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能够多增加一些人口总是好事——即使哪天聚居地真的面对飞来横祸的灭顶之灾，更多的人口也意味着可能会为人类种留下更多的火种。

感受到里克的目光，伊旺表情一愣，然后他露出无奈的微笑，伸手摘下了面罩和护目镜。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里克，你不必为我的死而自责。”

感受着战舰内部冰冷的空气，伊旺心底的紧张与恐惧竟然奇迹般的消退了下去。

他当然不想死。

他有妻子，有女儿，未来可能还会有一两个可爱的孙子或是孙女，日子并不算完全没有奔头。

但同时，他也早就已经活够了。

在这样一个糟糕的世界里，任何一个人类种都是早就已经活够了。

来自其他种族的威胁，严酷而恶劣的生存环境，弥漫着致命黑灰的大地与风，还有永远笼罩在暗红之下的天穹。

这个糟糕的世界，终有一天，一定会终结的吧？

只是可惜他不会再有机会能亲眼见证那一天了。

真想亲眼看看啊，真正的天空和传说中的太阳，到底会是什么样子呢……

伊旺做好了献身的准备。

他静静地等待着里克的命令，目光中竟然隐约带起了一丝解脱。

而就在里克即将下令让伊旺出去为他们争取逃跑机会的时候，他的手指忽然碰到了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体。

十字架……

伸手从裤腰的衣物里掏出熟悉的银白色十字架，里克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那个自称为“武斗之神”与“雷霆之神”的黑衣男人平淡微笑的面孔。

【我只是觉得，你或许应该把这个东西戴在身上，没准会带来意想不到的好运和惊喜。】

自己现在这种情况也能算是好运吗……

下一刻，璀璨夺目的银白光辉从十字架主体上猛烈绽放而出，瞬间淹没了里克的全部视野。

“向我献上信仰，我赐予你救赎。”

光芒当中，男人温和的话语声在他耳畔真切响起。

“呼唤我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