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心之剑（1 / 1）

第八十一章 心之剑

带着初春时节暖意的三月份过后，本应该彻底进入暖春之时，在距离四月份还有几天的一个午后，从鄂霍次克海飘来的冷空气在关东一带降下了和季节不符的大雪。

透明的，六边形的结晶轻飘飘落下，最终在街道上堆积成厚厚的沉重积雪。这场突如其来的骤雪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气象局连夜调整了次日的播报准备，橙色寒潮预警以关东地区为中心，向周围的其他各行政省蔓延。

四月飘雪，让本来已经暖意融融的天气，在短短几天之内再度回归了冬季。

“啪——！”

桐谷家剑道馆内，陈默轻轻一剑架开桐谷直叶极速挥舞而来的斩击，然而收剑后退之后，她却迟迟没有再次猛冲过来，反倒露出有些失神的表情，双眼楞楞地盯着陈默身后。

注意到桐谷直叶的异常，陈默微微皱眉，手腕一转，木剑狠狠敲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击打声。

“小直，不要走神！”

被陈默严厉的声音唤回神来，桐谷直叶有些激动道：“老师，雪！下雪了啊！”

“什么雪？现在都快四月份了，小直你在说什么梦话……”

陈默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同时漫不经心的转身往剑道馆外看了眼，然而下一刻，他忽然呆住了。

雪……

一片片小小的雪花，犹如精灵般飘舞着，从天而降。

“你看你看，我没说错吧，真的是雪啊！”

就在陈默盯着雪花发呆的时候，桐谷直叶走到他身旁，语气略带几分兴奋的说道：“老师，我们出去看雪吧！”

“看什么雪，你没看过雪吗？”

断然拒绝了桐谷直叶的提议，陈默冷着脸说道：“别说下雪，就算外面是下金子，你现在也得乖乖待在这里练剑，剑士要是连克己都做不到的话，还谈什么克人？”

说到这里，他忽然收起木剑，迈步往剑道馆外走去。

“老师，你去哪里？”

“出去看雪。”

“那我……”

侧过头，瞥了眼桐谷直叶一脸蠢蠢欲动的表情，陈默脚步不停，口中淡淡说道：“挥剑，两百次，每一剑都必须做到精气神合一，动作也不能走形，什么时候挥完，什么时候才准从剑道馆里出来。”

“诶？！！”

少女不满的声音在身后逐渐拉远，陈默丝毫不担心她是否会偷懒，无论是基于原著当中对桐谷直叶性格的刻画，还是最近几个月时间相处带来的了解，他都清楚对方并不是那种会投机取巧的人，当然更不可能偷奸耍滑。

走出剑道馆后，站在剑道馆门口的走廊边上，陈默抬起头，目光看向白茫茫一片的天际，无数雪的精灵纷纷扬扬飘舞而下，将手掌伸到屋檐外，几秒后掌心就传回来细微的冰凉感觉。

陈默收回手，注视着薄薄一层的六边形冰晶在掌心迅速融化的全过程，目光一时间变得有些恍惚。

对于这场雪，他并非是一无所知的。

当雪停的时候，名为绀野木绵季的少女就将彻底离开人世。

该来的总会来，虽然早已做好了为她临终送别的准备，但这一天来得却比陈默想象中要更快。

“呜——呜——”

随着雪花飘落，强对流的寒冷空气穿过檐下回廊，发出犹如哭泣呜咽般声音。

“呜！呜！”

陈默侧了侧耳朵，高达数百点的体质，让他可以清晰听见身后剑道馆内传来的，一阵阵木剑挥舞时的风切声。

天穹之上，厚重的云层遮蔽住了太阳，也遮蔽住了蔚蓝的天空，天穹之下，一切都仿佛很宁静，但同时却又喧嚣得令人感觉有些烦躁。

“嫌な天気だ……”（令人讨厌的天气）

这是陈默第一次体会到日语的好处，至少这句话在用日语说时会让人感觉十分自然，但如果是用国语说出来就会略显做作。

收起无聊的感慨，他转身重新迈入剑道馆，桐谷直叶今天的剑道教学课程还没有结束。

至少，在身为严师的这一点上，他做得倒还算不错……

……

突如其来的骤雪虽然只持续了短短几天时间，但庞大的降雪量依然为街道环卫工们增加了不少额外工作。

当孱弱的日光终于穿透云层，重新铺撒在这片被积雪所覆盖的银白大地上时，陈默接到了仓桥医生的短信。

短信一共只有寥寥数行文字，其中所记载的是关于优纪病情骤变的通知。

“木棉季君于昨晚深夜十一时四十三分，突发由hiv消耗性综合症引起的脑原发性淋巴肿胀症状，并有体温失调、垂体激素紊乱等并发症，经抢救无效，已进入病危阶段，速来！”

凝视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简短信息，陈默既没有露出焦急的神色，也没有暴怒或者哀恸，他只是抿了抿唇，然后从衣架上取下一套深黑色长摆风衣，一如他往常出门时会选择的装束一样，然后脸色平静的出了门，换乘几次电车之后，轻车熟路的来到了横滨港北综合治疗医院。

“你好，我来探望一位朋友。”

站在前厅接待柜台外，陈默就仿佛初次来到这里时一样，目光平静地看向坐在柜台后面那位挽着长发的年轻女护士。

“啊……陈先生！仓桥医生已经嘱托过了，请您直接到中央栋的最上层，这是通行的卡片！”

从前台护士手里接过一张银白色金属磁卡，他点了点头，也没有多说什么，直接转身离开了前厅。

中央栋最左边的一部电梯内，陈默盯着倒映在电梯门上的那个黑衣男人，对方的面容是那么熟悉，熟悉到让他感觉有些陌生。

十几秒之后，电梯发出叮的一声，电梯门无声滑开，露出门外的洁白走廊。

刷卡、刷卡、刷卡、刷卡、刷卡……

最近一段时间以来，他几乎天天都会经过这段走廊，其中的每一处拐角，每一处分叉，他都能默数出来。

片刻之后，进入edicuboid的临床试验房间，陈默忽然站住不动了——房间三分之二的位置，那道曾经在他三成力的一拳下保持完好的玻璃隔墙，此刻却再也没办法起到它应有的隔离作用，玻璃隔墙旁边滑开了一道足以供两个人并行穿过的缝隙，仓桥医生与另外两位女护士一起站在无菌室内，低头围着那张淡蓝色床垫的小床。

看到这个光景的瞬间，陈默心里蓦然一沉，这让他有些难以理解。

明明早就已经知晓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而且他也早就已经有所觉悟，但为什么现在还会有这种心情沉重的感觉？

他不是早就已经释怀了吗？

越是这样思考，陈默就越感觉自己没办法释怀。

但无论他释怀与否，少女的生命即将消逝的事实都不会有任何变化。

因为，这就是名为绀野木绵季的少女注定的命运，而他无力去改变她的命运。

他只会杀人，而不是救人。

感受着自己越发沉重的心情，陈默迈动脚步，缓缓走进已经被开启的无菌室当中，那些属于edicuboid的机器组件此刻已经全部被推开，当他走到病床边上时，仓桥医生声音沉痛的说道：“陈办事，我很遗憾……木棉季君，她再也没办法继续撑下去了，事实上自从半年前开始，木棉季君就已经是处于非常严重的并发症当中，她能撑到现在，实在是一个令人惊叹的奇迹。”

然而即使是奇迹，但也到此为止了。

陈默一言不发的扫了眼仓桥，然后越过他，低头俯视着躺在病床上的小小少女。

和游戏里元气满满的样子完全是两个极端，纤细到仿佛轻微用力就会折断的四肢，瘦小的胸部在白色被单下轻微起伏，已经打开了的edicuboid主体设备当中，露出来闭着眼睛的少女的脸，嘴唇颜色近乎透明……

陈默静静凝视片刻后，终于开口说出了进入无菌室以来的第一句话。

“她还有多久时间？”

然而就是这句话，却让仓桥医生流下了满头冷汗。

他很想告诉陈默，绀野木绵季现在随时都有可能去世，但他没有说出这句话的勇气。

当日那副被他下定决心强迫自己忘掉的场景，时刻提醒着他面前这个男人到底拥有怎样恐怖的力量。

将仓桥医生满头冷汗的样子看在眼中，陈默瞬间理解了他想要说出口的话，然后微微低俯下身子，嘴唇凑近到少女耳边，轻声道：“我来找你了，优纪。”

一如他当初第一次来到这间病房时，通过aphere连接进局域网之后，对她所说的第一句话。

而听到陈默的声音，少女紧闭的睫毛轻微颤动两下，然后薄薄的眼皮睁开了小小的一线，本来应该已经失去光芒、变成灰色的瞳孔中，忽然焕发出澄清的神采，直直地望向病床前的陈默。

与此同时，她微微动了动颜色几乎透明的嘴唇，摆在床单上的纤细右手不停颤抖着，慢慢地、慢慢地伸向陈默所在的方向。

几乎在她抬起手的瞬间，陈默就以既轻且柔的动作，将她冰冷的手掌纳入了自己的掌心。

这是怎样一只虚弱的手掌？

皮包骨头，冰冷得像石块一样，没有妙龄少女应有的柔嫩和温度。

但陈默却像是对待什么稀世珍宝一般，小心翼翼地将这只手捧在掌心。

“我来了，我来找你了，你肯定知道我会来。”

与绀野木绵季微微睁开一条细缝的双眼对视着，陈默想要露出以往她最喜欢在自己脸上看到的那种平淡微笑，然而咧了咧嘴之后，他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没办法笑出来。

掌心的小手忽然略微用力的反握了一下他。

在这瞬间，如同天启一般，陈默顿时明白了她现在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仓桥医生。”

“啊……在！在！”

听到陈默忽然叫起自己的名字，仓桥浑身肥肉猛然颤抖了一下。

将少女纤细的手臂妥善放回病床上，陈默转身看向仓桥医生，同时以命令式的口吻说道：“启动edicuboid。”

“……edicuboid？”仓桥医生表情有些错愕：“可是，如果启动edicuboid的话，以木棉季君现在的状况，她可能会连接状态下……”

“我知道她现在想要的是什么。”开口打断了仓桥医生的话，陈默直接迈步往无菌室外走去，“我现在去隔壁使用aphere。”

看着陈默走出无菌室，仓桥医生也顾不上擦汗了，急忙指挥着两个小护士重新启动edicuboid，同时心里忍不住一阵哀叹。

这特么到底是个什么凶人啊……

edicuboid临床试验病房隔壁，正常起居室大小的房间内，陈默坐在椅子上，缓缓戴上了银白色的沉潜头环。

彩色加载光闪过之后，当他视野恢复时眼前出现的却并不是属于优纪的“家”，而是新生alo的初始广场，洁白的世界树呈螺旋形向上生长，天空更高处缓缓移动着一座巨大的浮空城塞——旧时代sao的遗产，浮空城艾恩葛朗特。

为什么会是这里？

没有思考这个问题的必要，陈默知道，这时候优纪只会在一个地方。

艾恩葛朗特第二十四层，帕纳雷泽，位于楼层北边的一座观光岛屿，两人初次相遇的那棵大树下面。

猩红双翼在背后浮现，用力伸展开这对巨大的翅膀，陈默认准浮空城所在的方向，微微蹲下身子。

下一刻，猛烈的飓风从地面掀起，他整个人都化作一道细细的血线，朝天空高处的浮空城塞快速接近过去。

蓝天，云朵，阳光，世界树苍翠的树冠……陈默用力挥舞翅膀，让速度不断攀升，周围的一切全都化作色彩斑斓的线条，片刻之后，从半空中降落下来，他已经站在了目标的岛屿之上。

微冷的风吹过，扬起暗精灵族少女剑士深紫色的长发，身后传来脚步的瞬间，优纪回转过身，白皙的小脸露出嫣然笑容。

“一直以来，各种各样的事情都是，非常的感谢你，大叔！”

她的声音里依然带着和往常一样的开朗，受这份心情的影响，陈默也终于露出了微笑。

“无缘无故的，谢我什么？”

“才不是无缘无故……所以说，是各种各样的事情啦。”脸上带着明媚动人的笑意，优纪忽然有些俏皮的眨了眨眼睛，道：“其实我是知道的哟，大叔你从头到尾都并没有把我当成恋人一样的喜欢吧？”

陈默脸上的笑容有些僵住了。

“大叔也好，瞌睡骑士团的大家也好，一直都在迁就着我，这些我还是能看出来的哟，只不过为了不让你们的这份心意落空，我呢，就装成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说到这里，优纪忽然来回摇晃了两下，就在她即将站立不稳的时候，一个宽敞温暖的怀抱从身后接住了她。

略带几分吃惊的盯着抱住自己坐在地上的陈默，优纪闭了闭眼睛，随后轻声感叹道：“明明一点也不痛，也不难受，却使不上力气……好奇怪啊……”

“没事的，使不上力气是因为累了，好好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累……嘿嘿，大叔你又在骗人……你每次骗人都是这样，说些平时根本不可能说出来的体贴话……”

躺在陈默怀里，优纪眯起眼睛，脑袋轻轻蹭了蹭他的臂弯。

“不过……就像这样被大叔骗一辈子……傻傻的，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或许，也不错……”

陈默没有再说话，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戳了个口子，然后嗖嗖的往里面灌着冷风，冷得人鼻子有些发酸。

“大叔……我有件……有件东西，想要送给你……”

优纪微微仰起头，像是要把陈默的模样彻底装到心里一样，睁大眼睛努力看着他，然后缓缓抽出了那把一直以来伴随她在新生alo中战斗的黑曜石之剑。

“这把……剑……就送给你了……大叔……以后，请带着她……一直走下去……”

优纪带着短小的喘息结束了话语，然后她非常微弱的动了动嘴唇，努力做出微笑的形状，紫水晶般的双眼当中清澈倒映出陈默的模样。

下一刻，清脆的叮当声响起，陈默怀里徒然一轻，有着【绝剑】之称的暗精灵族少女剑士优纪，此时已经彻底消失在了这个世上，原地只剩下一柄被主人解除了所有者权限的暗紫色长剑，正静静的躺在地上。

盯着怀里空空荡荡的位置看了几秒，陈默眨了眨眼睛，忽然觉得自己心里也变得有些空荡荡的，像是突然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

从地上捡起少女平时所惯用的黑曜石之剑，久违的系统提示在他耳边响起。

“叮！恭喜宿主，获得心之剑（紫）”

“评分97（100）”

“满足【黑衣剑士】天赋【剑骨】触发条件”

“天赋触发，【剑骨】重塑开始”

系统提示音落下的瞬间，无数铿锵的剑鸣响彻整座观光岛屿上空，与此同时，庞大的气流向外辐射而出，一直笼罩住周围上千平方米内的所有区域。

身处暴动气流的中央，陈默看着自己手里所握的暗紫色长剑，忽然眨了眨眼睛。

眼皮落下，再睁开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从他身前传来。

“眼睁睁看着心爱自己的女人去死……真是窝囊啊，陈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