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差遣(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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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很软,但是有一股发霉的味道,虽然是和衣而卧,但张飞还是察觉到床垫下凹凸不平的稻草,大概已经是去年了的了。
初进门的时候觉得灯光很暗,但现在躺在床上张飞却觉得灯光很刺眼。
以前在竹林的时候,风大的夜里总是很吵,她睡不着的时候就坐在桌边看灯,小小的一点光亮,如果仔细看的话它和这世上别的事物一样美妙。
灯芯周围有一小圈空空的什么都没有,往上则是白色的火焰,那火焰在中段开始便暗发黄,等到尖细的顶端时暗黄逐渐加深,会变成黑色。
仔细看的话能看见黑色的油烟顺着火焰一点点的从火焰中飞出来,如果是好的油,灯芯周围的那个小空隙里会显出淡淡的蓝色光晕。
那时候她还很小,还只是个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小丫鬟。
有天晚上她看着看着就睡着了,等醒来的时候她服侍的那个人正坐在床沿慈祥的看着她,那之后,他便开始和她说上一两句话,后来他成了他师傅。
师傅人很瘦,脸颊都深深的陷进去,颧骨上的皮肤绷得紧紧的,但他的胡须很浓密,满满的长在脸上,像刺猬的背毛一样张开来。
远远的看一眼会让人觉得害怕,但实际上他却是个温和的人,话也很少,教她练剑的时候也从来没有呵斥过她。
本来,他是当我不存在的吧。
张飞知道师傅其实不止于此,他是个有戾气的人,只不过从来都没有显现出来过罢了,吉福堂里所有人都怕他,年轻的后辈们来传达消息的时候一个个的垂着头,年长的人则从来都不来竹林。
可是她还是喜欢师傅,她不知道父母是谁,知事之后也对他们也没有什么映像了,只有师傅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关心她的人。
虽然他什么都没做,只是不时和她说几句话,教她剑术而已。
张飞盯着烛火看了一会,探过身吹灭了它,然后重新躺回床上。
有个人穿着一身白衣浮现在黑暗里,只是短短的一瞬便消失了。
那人不是胤无忧,张飞知道。
她闭上眼睛,嘴角忍不住翘起来。
月光从窗格里投进来,在她身上划了一片白色的格子,一身的粗布衣服已经看不出颜色了,也许明天该找个成衣铺买两件衣服。
张飞摸了摸腰间的钱袋,鼓囊囊的一袋银子,她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拥有这么多钱。
但愿五福也有裙子卖才好,不过要出海,还是买些紧身衣物比较合适,还要见那个人,还是买一件好看的长裙带上才好……
她胡乱想着自己穿着一身华丽衣服的样子,困意慢慢的浮上来。
胡狼李彪,该做个计划才行……
张飞翻身躺平,终于找到了合适的位置,床垫不那么硬了。
这时门忽然发出了一声轻响。
张飞猛然惊醒,这间屋子不大,从门口到床边,只需要步便到了。她猛然睁开眼一团黑影已经到了眼前。张飞猛然坐起,伸手抓起僵硬的枕头丢过去,然后顺势便握住了剑柄。
但她还没拔出刚才压在枕头下的长剑,那团黑影已经带着飞过去的枕头扑了过来,她的剑才拔出一小截,那团黑影已经带着巨大的力量压在她的肩膀上。
将她整个上半身押回床上,冰凌剑发出重新被她压回后脑下,她的手也因为不能承受弯曲的力量而松开了剑柄。
“动就死!”黑影有力的手臂隔着枕头压在她的肩膀上,将她死死的压在硬床上。
张飞借着淡淡的月光,看清了他的脸。
楼下那个大胡子。
“你是谁!”她低声问,巨大的压力让她有些呼吸不畅。
“把玉佩拿出来!”那人没有回答,直接低声吼了回来。
“什么玉佩?”张飞不解。
那人皱眉,“你不是?”他的手劲松了一些。
“……”张飞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才好。
“和你一起的那个和尚,可是普济寺的木伦?”那人再次厉声问。
张飞一惊,挣了一下,但那人立刻加大了力量。
“你是谁!”张飞喘着气问。
“回答问题!”
“不是!”张飞急促的回答他,这人的力气大得出奇,虽然隔着枕头,还是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那人瞪着眼睛盯着她看了一阵,“把你身上的东西都交出来!”他低喝。
“休想!”
张飞瞪着他,那人虽然只是按着她的肩膀,但位置掌握得很好,张飞下半身虽然能动,却踢不到他,呼吸不畅让张飞额头上冒出了凉凉的冷汗,她脑子里飞快的转着,想要想出一个对策来。
踢不到他,现在叫水静也太冒险了……
但那人的空着的左手却沿着她的腹部摸了过来。
张飞尖叫,但在开口的一瞬间,那人的手臂上移,将她紧紧的定在床上,硬邦邦的枕头顶在她的下巴上。
张飞的尖叫便变成了呜咽。那人的手快速的从她腹部掠过,一声破布撕裂的声响后,一大堆东西散落出来。
那人手里攥着一件物事举到她眼前,恶狠狠的道:“还说不是!”
他手里握着胤无虞留下的那一块玉佩。
张飞脑袋里嗡的一声响,所有的力气都消失了。
完了!一切都完了。
“水静!”她闭眼大声尖叫。
“操!”
大胡子短暂的骂了一句,然后张飞觉得头上猛地一晃,月光晃动,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恍惚中她听见门板倒地的轰响。
然后一声龙吟一般的声响从后脑传来,流光在眼前一闪之后是轰隆的大响,她陷入了混沌。
水静这个王八蛋,总算来了。
眩晕只是持续了片刻,幽暗的房间在张飞眼里转了半个圈之后便稳定下来,但是她的身体也跟着刚才的旋转翻倒过去。
额头上有温热流下来,那大胡子打破了她的头,小小的床容不下她滚动的身体,但在掉下床的时候,她顺手拿起了空空的剑鞘。
两个人的打斗还在继续,散乱的月光里剑影纵横,那大胡子和水静一样高大,虽然在狭小的空间里,两人依然灵活游走,不过长剑似乎排不上用场。
两个人转来转去,都是用身体在攻击对方。那大胡子总是跳来跳去,水静则一直脚踏实地,将木板踏得咚咚直响,他的光头不是出现在月光里,很是显眼。
张飞滚到床下之后,脑子里逐渐清明起来。
那大胡子在小桌边腾挪了一阵,忽然跳过桌子落到床上,那床本就不大,他一跳上来,横版断裂。
让他陷入了一大片杂乱的稻草中,张飞瞅准了机会,跳起来将手中的剑鞘作为棍子朝他头上敲过去。
剑鞘敲在头骨上发出一声空响,大胡子闷哼一声,偏身倒下去,但他手中的剑也斜斜撩向张飞的肩膀。
水静轰然冲过桌子,桌上的物件乒乒乓乓的落下来,然后他猛然顶在大胡子的胸前,将他从床上的坑里顶出来,然后越过张飞撞在墙上。
大胡子手中的剑砍破了一大片窗格,然后掉落在地上,水静顶住大胡子之后屈起手肘来撞了一下他的头,那人便委顿在墙边,水静弯曲手肘,将那把针一样的短剑抵在他的肩窝里,作势要刺下去。
房间里弥漫着浓浓的灯油味。
“别杀他!”张飞赶紧开口。
水静的短剑定在大胡子左肩的肩窝里,皱着眉转过头来看她。
“你是谁?”张飞半坐起来,盯着大胡子问。
“楚鸿。”大胡子倒是很干脆的回答了。
“把东西还来。”
张飞伸手抓过了那个玉佩,虽然一直打斗,但那自称楚鸿的人一直握着那块玉佩。不过张飞伸手去抓,他倒是立刻就松开了。
“你为什么要这个东西?”张飞拿过那还带着温热的玉佩,皱着眉问。
“故人遗物。”大胡子颓然。
“你认识胤无忧?”
“当然。”大胡子冰冷的盯着她。
“你是无忧阁的人?”水静这次开口了。
“我是楚鸿。”大胡子再次说出自己的姓名。
水静皱着眉看了一眼张飞,“楚鸿不是这个样子。”他沉静的道。
“我十天没洗澡了。”大胡子倒是很镇定。
张飞摆了摆手,水静收回了短剑,站起来退到了一边。
“你来找我,是什么目的?”张飞坐直,摸了摸脸上的血迹,问道。
“帮你。”大胡子也摸了摸后脑,刚才张飞那一下打得不轻。
“这可不像是在帮我。”张飞冷笑。
“我必须先确认你的身份。”楚鸿哈了一口气,似乎很懊恼。
“直接问不就行了?”张飞也很懊恼。
“……”楚鸿一怔,“我总不能见人就问你是不是段张飞吧?”
“怎么不能?”
“我要是这么问,不到两天头就会被砍下来了。”楚鸿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让张飞觉得熟悉,已经有很多人对她露出过同样的表情了。
“你带了多少人?”不过她旋即就释然了,这个时候,她更关心的是人这个问题。
“就我一个。”楚鸿摊开手,撑着坐起来。
“救你一个你来帮我什么忙?”
“你想要人,随时都能叫得来。”楚鸿勾起嘴角笑,虽然满脸胡子,屋里也很阴暗,但是张飞还是发现,这家伙长得很好看。
“我现在就要人,越多越好。”张飞回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水静,然后道。
“行。”楚鸿简短有力的给出了答复。
这时咚咚的声音来到了门口,那个胖女人提着灯笼出现在了门口,张飞还以为她一到必然就会开口大骂,但看到的胖脸上却带着惊惧的表情。
“没事,会赔给你的。”她回过头道。
那女人傻乎乎的盯着她看了一阵,又看了看水静和楚鸿,然后怯怯的问:“客官要不要换个房间?”
“换一间,一会我会下来取钥匙。”
张飞摆摆手,那胖女人小心翼翼的行了礼,转身便咚咚的走了。张飞听着她远去,不由得有些得意,从出逃以来,她还是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江湖人。
“你从哪里来?”他转头问楚鸿。
“碣石。”楚鸿回答得很简单。
“碣石……”
张飞愣了一下,“你怎么找到我的?”
碣石可是在大江以南,要到河阳,要先跨过大江,然后在彤云才能顺着苏麓河水道到这里,楚鸿居然能在这里好整以暇的等她来,真是有些神奇。
“碰运气,如果你再过两天不到,我就要去普济寺了。”楚鸿站起来,然后伸手拉起浑身酸软的张飞,水静快速的搬来两个凳子,两人便在一片狼藉的屋子里坐下了。
“他怎么死的?”坐下之后,楚鸿沉声问。
“被杀,李炜鑫杀了他。”
“死得难看吗?”
“……”
张飞噎了一下,“内伤。”
胤无虞死得不难看,虽然在上船的时候他已经吐了一身的血,但死得并不难看。
“你们把他埋在哪?”
“不知道地名,但是可以找到。”那时候已经一团糟了,埋他的过程张飞都不太记得,唯一能记住的,是在两块石头中间,正对着岐水。
“那就行,等这些事了了再说吧。”楚鸿沉默了一阵,抬头盯着张飞问道:“你要人来做什么?”
“杀人。”张飞沉默了一阵,缓缓吐出了两个字。
“嗯,那在下和无忧阁任由姑娘差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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