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为王令温代笔(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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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太傅府用过晚饭,回到鸿胪寺天色已暗。问候过老母兄嫂,朱秀准备回房泡个热水澡,而后早早歇息。宿醉留下的后遗症开始显现,还在太傅府时朱秀就感觉精神倦怠,在竹林听周宪弹琵琶更是差点睡着。回到卧房,朱秀哈欠连天地宽衣解带,胡广岳准备去吩咐仆从伺候汤沐。一道黑影突然从梁上跃下,直扑朱秀而去,胡广岳凄厉地拔刀怒吼“有刺客”,同时奋力往前一扑,准备用自己的血肉之身保护朱秀。“朱侯爷莫惊,是老夫!”低沉沙哑的说话声在朱秀耳边响起,慌忙扭头一看,一张扔进人堆就找不出的枯皮脸映入眼帘,正是王令温!“哐哐”两声推门响,潘美和几个第五都军士焦急冲进屋,几口光寒闪闪的尖刀对准王令温。“住手!”朱秀赶紧高举双手大喊,两鬓微微冒出些冷汗。吞了口唾沫,眼睛斜瞟,王令温此刻就站在他斜后方,相距不过尺长。若真是刺客,这会儿他已经是个死人了。潘美、胡广岳率人把王令温围住,依托宽敞卧房形成包围圈,封住门窗出口,可以确保在动手瞬间,不让他轻易逃脱。王令温枯皮脸似笑非笑,对朱秀身边这支训练有素的武士越发感兴趣了。没有经过长时间的严苛训练,不可能有如此默契的临敌反应。朱秀慢慢转过身,笑容僵滞:“王使司再度造访,不知有何贵干?”王令温澹澹道:“老夫突然想起来,还有些事需要请教朱侯爷。”朱秀哭笑不得:“王使司要见我,也用不着潜入卧房蹲守梁上,容易使人误会王使司要藏匿行踪隐瞒身份,在下可以理解,也请王使司莫要如幽魂一般,不打招呼突然现身在下胆子小,不经吓以后王使司派人通传一声,约定地点,在下自会前往相见”“呵呵,老夫来去自如习惯了,没想到吓着朱侯爷。”王令温低笑两声,听起来没有丝毫歉疚之意。朱秀心里暗骂,嘴上干笑,挥挥手示意潘美和胡广岳退下。等到屏退旁人,卧房门闭拢,朱秀和王令温分坐桉几两侧,朱秀一边倒茶一边说道:“不知王使司找我有何事?”王令温道:“是这样,离京时官家命我多多搜罗江南情报,写一份有关江南朝廷和民间现状的详细奏报。素闻朱侯爷才高八斗,对天下形势了然于胸,老夫特来请教,这份奏报应该从何处入手?”王令温担任武德使,主抓情报工作的确是把好手,但要让他把情报写成条陈,再撰写成文章可就难了。朱秀暗笑,想了想问道:“官家可有说,想要详细了解江南哪些方面的情况?”王令温捋须道:“近来朝廷颁布垦田令,鼓励百姓开荒垦田,奖励生育,凡是流民、迁徙户一律就近落户,放良除奴,大力增加编户、主户数量仁政一经施行,仅开封府两月内就增加了五千余丁户。淮北诸州县上奏说,淮南百姓知道我大周仁政,不少百姓拖家带口,甚至不惜放弃田籍,渡河迁入我大周境内安家。官家知道后大悦,下旨令淮北州县安抚北迁百姓,按照垦田落户令,一律给予优待。官家说,淮南百姓必定受伪朝廷压榨,日子过不下去,才铤而走险渡河北迁。所以官家想进一步了解江南各地民生状况,观察伪唐朝廷施政得失,总结经验教训,为我大周治理民政提供借鉴。”朱秀感佩道:“官家真乃仁君啊!此事我在江宁也听说了,大量淮南百姓受我朝仁政吸引,举家渡河北迁,为此唐主还下旨封锁关隘,严查逃户,一经查处加以严惩。”王令温嘲笑道:“由此可见,唐国已失人心,我大周才是华夏正朔!”朱秀拱拱手附和道:“圣天子在朝,我大周自然蒸蒸日上。”顿了下,朱秀又道:“不过唐主并不湖涂,不会放任民间积怨日益加深,更不会容许江南百姓迁逃江北。唐国朝廷已经着手安抚百姓,也赦免了一批沦落为奴的战俘家属,还在荆襄之地用垦田落户之策招抚流民,减免当年税赋,平抑粮价所以,官家圣明,详细了解江南官场和民间是必要举措,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王令温老眼微眯:“听朱侯爷口气,想来对此已有研究?”朱秀笑道:“王使司在这江宁城几日,可有听过各大勾栏瓦肆里传唱的一首曲子,曲名‘众生’?”王令温道:“听到过,此曲哀怨,直击人心,备受追捧。”“呵呵,这首曲子的正是出自在下之手。当然,作曲另有其人,曲词是在下随手所写的几句短句。”朱秀微笑,谦虚中带着些许得意。王令温略显惊异,目光灼灼:“朱侯爷作众生曲,莫非故意为之?”朱秀没有正面回答,笑道:“在下认为舆情掌控乃是情报工作的重中之重。众生曲之所以深得江宁百姓人心,就是因为曲词唱出了普通百姓生活不易、日子艰辛,反应出江南民间的真实情况。江南水系丰富,稻田众多,却大多掌控在世家大族手里,多数百姓失去田地,沦为佃农,勤劳耕种,却多是养肥了主户,真正进到国家粮库和自家米缸的少之又少。地主豪族兼并土地,朝廷又无力抑制,长此以往,使得富者田庄绵延,家赀巨万,后代子孙享用不尽,而穷者愈穷,脚下无立锥之地,头无片瓦遮顶,子孙世代为农,难有出头之日。此种情形若不根治,世道必将大乱。故而,在下建议王使司多多关注江南民生,从田制、门阀士族兼并田地、收拢佃户,以及富者贫者生存现状等几个方面入手,一方面可以大肆宣扬我朝仁政,挑动民怨,加深江南百姓对唐国不满情绪,一面在适当时机收买州县官吏,拿捏其把柄,等到将来两国边境战事再起,便可以加以利用,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效果!”朱秀对江南情报工作大谈特谈,王令温眯眼全程倾听,没有片刻打断。朱秀说的口干,端起茶盏呷了一口,清清嗓道:“王使司觉得在下提议如何?”王令温饶有深意地看着他:“原来朱侯爷早就想好如何在江南布局。”朱秀笑道:“不瞒王使司,这些都是在下来到江宁两月以来的所思所想。只要配合操弄舆情,江南官僚和百姓之间必将进一步撕裂。将来我大周挥军南下,遇上的民间阻力将会小很多。这些,在下原本想等到回开封,再详细奏明官家。既然王使司奉旨来到江宁,收罗江南情报,不妨就按照这个思路撰写奏疏,上承官家便可。”王令温笑了几声,“那王某岂不是有抢功嫌疑?”朱秀拍着胸脯道:“怎会?王使司千里迢迢赶来救我脱困,我又怎能不表示感激?”王令温想了想道:“朱侯爷乃饱学之士,隐士高徒,朝堂上谁不知道朱侯爷胸藏韬略,有谋定天下之才,不妨就请朱侯爷代老夫执笔,撰写奏疏上呈官家?”朱秀愣了愣,王令温捻须含笑。他娘了个腿,原来这老家伙一开始就打得这个主意,想让自己帮他写这份上呈郭大爷的江南情报书。“怎么,朱侯爷不愿帮忙?”王令温枯皮脸笑得森寒。“呵呵怎会?”朱秀干笑,“王使司身兼重任,事务繁忙,自当由在下来效劳。更何况都是为官家、为我大周办事,分什么彼此嘛!”“那老夫就多谢朱侯爷了。”王令温相当没有诚意地抱拳道了声谢。朱秀笑着客气两句,心里痛骂不止。这份江南情报总结书写起来可不简单,少说得有几千上万字,没个小半月工夫完成不了。揽下这份差事,往后可就没时间听曲逛街了。朱秀暗暗叫苦,想了想,说道:“在下会写一份需要重点了解的消息名录,劳烦王使司安排武德司的弟兄们费心打探,然后在下才能详细汇总各方情况,争取把这份江南情报书写得完美些。”哼哼可恶的糟老头子,趁火打劫抓小爷的壮丁,你也别想偷懒耍滑。想让小爷代笔,你也得把小爷需要的情报一一弄来再说。王令温眯着眼,笑容玩味:“可以。”朱秀不客气地道:“还有唐军在湖南的战事进展,也请王使司多多派人打探。越详细越好,最好连唐军主帅边镐每日吃几顿饭出几次恭也能探听到”王令温澹澹道:“唐军攻南楚的战事,和江南舆情有何关系?”朱秀正色道:“当然有关系!唐国此次倾力灭楚,从唐军战事进展,可以推测其战力、军备、将领素质、后勤给养、民夫征发、军粮筹措等等关键信息,可以加深我朝对唐国的了解,为将来两国可能爆发的战事做准备!另外,在下听闻边镐率军攻占长沙,进兵醴陵,即将合围衡州,请武德司的弟兄帮忙打探,唐军下一步动向如何。在下有一个初步想法,或许能借助这场战事脱困,甚至有机会让唐军沉陷湖南地境,轻易无法抽脱开,最大限度消耗唐军实力。”王令温皱了下眉头:“你想利用唐军战事不顺的机会离开江宁城?”朱秀笑道:“王使司高明!在下已经和周宗谈妥,他会全力协助我离开江宁北归开封,再过几日我便会向唐主表明投效之意,只要唐主相信我愿意留下,我就有机会离开江宁。”王令温眼底划过异芒,紧盯朱秀看了会,缓缓点头:“武德司会全力配合你行动!”“多谢!”朱秀拱拱手。王令温从怀里取出一枚半个手掌大小的金牌,交给朱秀:“此乃御赐武德使金令,见令如见老夫,如若有事,持此金令到广运船行,自会有人禀报老夫。一旦事态紧急,你可以用此金令,调动武德司潜藏在江宁城里的一切力量!”朱秀吃了一惊,万没想到王令温会把如此分量重的一块金令交给他。这块做工精致,花纹繁复的金牌,代表的是皇权授予武德司的法外特权。见朱秀脸色犹豫,王令温沉声道:“来时官家嘱咐,务必不惜代价将你平安送回开封!换句话说,这江宁城里,武德司半年经营所得可以不要,近百名察子可以不要,就连老夫也可以葬身于此,但你却是万万不能有事!”王令温深深看了眼朱秀:“官家待你,可谓恩重如山,你好自为之!”朱秀默然片刻,双手高捧金令,面朝开封方向跪拜:“臣谢官家隆恩!”“告辞!老夫去也!”王令温从半开的窗户一跃而出,又是起落间攀上墙头,踩着檐顶瓦片飞奔出院墙,身影消失在夜色下。隔墙外传来阵阵骚动,火把点亮,有第五都的暗哨发现影踪,不明就里地紧急示警。朱秀只能让胡广岳赶紧去安抚众人,解除警报。这王老爷子高来高去,有门不走,非得翻墙越户,上梁跳窗,不去当个神偷大盗真是可惜了。手里捏着金令,朱秀感触良多。没有郭大爷发话,王令温是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令牌交给他的。武德司在江宁经营半年之久,埋下的察子众多。可为了救他,郭大爷甚至愿意放弃这股力量。朱秀心里淌过暖流,竟然生出一种君恩深重,万死以报的激动和冲动。也难怪王令温初见他时略带敌意。任谁也不想见到,辛苦筹建的根基为救一人毁于一旦。如果情势危急,武德司要做的,就是用尽一切力量和手段,来换取朱秀活命。其中也包括王令温的命。用自己的命换别人活命,朱秀绝对不会乐意,也肯定不会干。可武德司是无条件贯彻皇帝意志的机构,身为武德使,王令温别无选择。朱秀叹息一声,小心把金令收入怀中。他当然不想毁掉武德司在江宁的根基,希望这块金令没有使用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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