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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封宫城。 今日偌大宫城气氛凝重,明明宫城内外朝臣百官来往匆匆,禁军调动频频,却丝毫不显喧闹,反而透露一种诡异的安静。 连各处官衙的杂役,各宫太监、宫人行走时,也刻意放轻脚步,生怕弄出声响,搅扰着令人压抑的气氛。 位于宫城西北角的内帑旁,有一座不起眼的小库房,平时用来堆放麻衣孝服、装饰灵堂的白幡白布,都是一些丧葬用物品。 平时库房无人看守,也无人会光顾。 可今日,有一群太监早已得了内宫命令,早早守候在此,也不打开库房,更不敢嬉戏打闹,就那么排成排,规规矩矩站在库房前,等候内宫进一步的指令。 位于宫城宣德门右侧的枢密院衙署,众多官吏进进出出,一副忙碌景象。 官吏们脚步匆匆,说话声刻意压低,不敢高声喧哗,生怕搅扰了整座宫城的沉重气氛。 衙署后院一处官房,天雄军牙内指挥使柴荣正襟危坐,下属亲信都头赵匡胤正在烹茶。 茶炉里沸水冒出咕嘟声,热气腾腾,屋外尚且春寒料峭,配一杯热饮,放置稍许,品茗一番,温暖肺腑。 张永德匆匆进屋,柴荣朝他投去询问眼神。 “帅爷还在正堂与几位副使议事,福宁殿那边,还没有消息。”张永德拱手轻声道。 柴荣示意他坐下,轻叹道:“父亲已经三日没合眼了,饭食也没用多少,我担心疲劳之下,引得旧伤发作。” 张永德苦笑道:“帅爷忙起来时常忘记吃饭喝水,当年夫人在世时,就劝说过许多次,每次帅爷都是当面答应,背过身又忘了,连夫人也没办法。” 柴荣叹口气,摇摇头,想起了自己那苦命的姑母。 郭威贫寒之时,姑母柴氏义无反顾嫁给他,后来郭威屡立战功,职务军权渐升,家境也越来越好,姑母却早早患病,没享几天清福就撒手西去。 赵匡胤奉上热茶,看了眼屋外,低声道:“国丧将近,朝局变动,开封城里外人心惶惶,十几万禁军云集帝都,枢密院忙着调兵遣将稳定局势,帅爷又升任枢密正使,难免为国操劳。这种时候,也只有郭帅能做朝廷的擎天之柱!” 三人各自手捧盖碗品茶,屋中安静,只听到茶水沸腾的噗噗声。 “对了,泾州那边可有消息传回?”柴荣忽地问道。 张永德摇头道:“毫无音讯,想是史匡威根本没有接到牙帅的信。岐州焦继勋刚刚平定凤翔叛乱,朝廷又接到急报,永兴军节度使侯益暗通伪蜀,蜀主孟昶兵出子午谷,妄图觊觎关中。 官家病重前,下诏任凤翔巡检使王景崇为帅,发兵平定侯益之乱。如今关中也陷入混乱,西去关隘封锁,想联系上彰义军,只有等华州战事平息。” 柴荣想起一件事:“不久前,京兆盐铁转运使王峻回京时,到府上拜见父亲,我在一旁作陪,听王峻说起,似乎是泾州瞒着朝廷私自产盐,而且产量不小,品质也上佳。王峻为此很生气,想请父亲上表官家,将史匡威调离彰义。” 赵匡胤冷笑道:“王峻这厮臭名昭著,当年不过就是个唱曲儿的,靠着一路溜须拍马才有今天。他在长安大吃盐利回扣,凡是依靠京兆转运盐铁的藩镇,哪个不得给他送钱,要不然他就以各种名目断绝官盐供应。这厮贪得无厌,迟早要完。” 柴荣道:“王峻品性低劣,却也相当识时务,做事卖力,官家晋阳起兵,他也有从龙之功,深得官家宠信,连父亲也对他礼迎三分。” 张永德好奇道:“彰义镇之前据有渭州时,靠着渭州盐井,也算富庶。可渭州早已落入吐蕃人手里,这么多年来,从未听说过泾州原州有产盐地。如今怎么突然传出泾州私吞盐利的消息?” “这就是有意思之处了。” 柴荣笑了笑,“王峻告状说,史匡威不知从何处剽窃到了卤盐脱毒之法,在泾州安定县城外大规模挖掘盐石,脱毒制盐,对外却宣称,是从盐井里汲取卤水。泾州如果有盐井的话,岂会等到现在才开始产盐?” 赵匡胤笑道:“这么说王峻倒是没诬告史节帅,彰义镇果然绕过朝廷制盐售盐?” 柴荣颔首道:“瞧王峻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我估计十有八九假不了。问题是,史匡威从何处得来的卤盐脱毒法?就连各处盐池监,也没几个老盐工能掌握此种技法,小小一个彰义镇又如何懂得?” 张永德眼睛一亮:“牙帅之意,史匡威身边有高人指点?那人说不定就是” 柴荣微笑道:“除了朱秀,我实在想不出,史匡威身边还有何人有此本事。” “牙帅所言不错,朱秀那小子,脑子与常人不同,懂得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如果是他将这卤盐脱毒法捣鼓出来,我倒觉得理所当然。”张永德颇为感慨地道。 赵匡胤道:“我们调查博州黄河码头两月有余,根本查不出那日袭杀客船的匪徒从何处来,又往何处去,烧毁的船只没有实体,整件案子处处怪异,像是有人故意为之,目的就是为了吸引我们注意。” 柴荣放下茶盏,道:“若我所料不错,博州码头之事,完全就是史匡威故布疑阵,他想让我们误以为朱秀已经命丧黄河畔,实则,他早已将朱秀带往泾州。” 张永德道:“宿州慕容延钊回信说,无人手持牙帅亲笔信去找他,符娘子月前也传来讯息,说是武宁节度使派人去过濠州,也未有朱秀音讯。如果朱秀还活着,极大可能是跟史匡威去了泾州。” “朱贤弟乃有福之人,必定逢凶化吉。”赵匡胤语气笃信地道。 张永德摇摇头:“有福无福不知道,但他是个人精、祸害,决计不会短命!” 柴荣望着茶炉腾腾升起的热气,颇有几分恼火地道:“他还是个满嘴谎话的小骗子!五六拨人前往檀州,都不曾探听到,有关那位四有先生的分毫消息,我看此事,根本就是那臭小子无中生有!” 赵匡胤笑道:“如此说,四有先生的名号,岂不就是他自己?四有、四有,究竟是哪四有,我还真想知道!” 张永德感叹道:“难道世间真有宿慧之人?若无人传授,他头脑里稀奇古怪的东西,又是从何而来?” 屋中三人齐齐陷入沉默。 柴荣看看屋外阴沉天穹,忽地道:“元朗,你亲自跑一趟泾州,如果朱秀当真在那,将他平安带回来。” 赵匡胤怔了怔,起身抱拳道:“卑职遵命!” 犹豫了下,赵匡胤又道:“如果史节帅不放人,又该如何?” 柴荣皱了皱眉,沉声道:“史匡威忠勇重义,我对他十分敬重,你当好言相劝,只要他肯放朱秀回京,我必有重报!” “牙帅放心,某知道该如何行事了。”赵匡胤鞠身领命,心中不禁感慨,牙帅对朱秀当真十分看重啊! “噹噹噹” 承天门城楼忽地传来缓和厚重的钟声,一声声传遍整座宫城。 福宁殿率先响起哭嚎声,大殿外的朝臣、禁军将士、宫人全都下跪痛哭,哭声一路传至枢密院。 很快,枢密院衙署内外,也响起悲呛大哭声。 柴荣长叹一声,起身整肃衣袍,面带哀戚,往福宁殿方向下跪叩首,张永德和赵匡胤在他身后行跪拜大礼。 大汉乾祐元年,正月末,皇帝刘知远驾崩,享年五十四岁,史称后汉高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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