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者(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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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内,当福生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时,不光是吴红英他们,就连老板也看向这边。

而坐对面的福生则像是个没事人一样,他身子没有半点滞涩而是自顾自的端起面前的茶水,还没喝,便似想起什么皱眉问道“我刚刚愣神了有多久?”

吴红英一直有记着时辰,听到他问于是答到“约莫有一柱香了,怎么样了道长,你现在好些了吗?”

作为一名医生,吴红英本来是不应该问这种没啥水平和实际意义的话,但确实,福生各方面都还不错,虽然可能肝火重了点,但这只是小事。而困扰他的多半是修行或者其他方面上的事情。

对此,顾湘君却是眼前一亮,她盯着福生额头,仿佛是在做确认般,她问“你仙根又修回来了?”

知道顾湘君体质特殊,很难有东西能瞒过她的眼睛,福生也大大方方的嗯了一声。

就在刚刚,他的境界终于是再次跨过真人门槛,而随着对过往经历的补全,这一次,福生预感即便是再喂上一颗当初的药丸,自己恐怕也很难再跌境了。

一共两次固本培元,在之前丢失记忆的情况下,福生补全了自己关于童年时期修行之外很难体会到的心境,真正做到了明心见性这才有了之后境界上的水涨船高。

而这次在长生门丹药的效用下,原本那些有着明显水分的境界被直接压解回了原本应该在的层次,等于变相帮他剔除杂质,如今积攒够心境和灵性,一举突破至真人境甚至比预想的还要轻松。

顾湘君眼眸子比之前亮了不少,她比福生本人还要激动,或许是愧疚自己之前占了福生仙根缘故。

“露出来我瞧瞧。”

一旁听的是不明不白的吴红英脸上露出些古怪神色。当然,也只是这么想了一下。

若是没有灵窍慧根的,自然也是看不到这所谓玄妙,福生在意的是可能出现在这周围游荡的阴差孤鬼。临近邓州界,还不清楚那边坐镇的是哪位阴帅,能不显露便最好收敛着来。

他轻轻摇了摇头,拒绝道“还是不要生事端的好,此地离邓州不远,来回路上多有奇鬼怪异之灵,小心为妙。”

于是,顾吴二人纷纷露出一副果然是你的表情。

待到吴红英结完账,三人各自回屋收拾完东西才一齐跨出店门,这才再问“昨晚发生什么事了,别跟我说你们不知道啊。”

本来也没打算瞒着她的顾湘君,挽起好姐妹的手,她语气轻快道“昨晚福生道长察觉到此地有异动,遂跟了出去。雷雨交加下,见昨日下午那浑身发臭的店小二晚上孤身一人跑去挖人家马厩,于是等了少许,见一秽物被他从地底下挖了上来。”

“等会儿?你们半夜不睡觉跑去看人家挖东西,竟然还不叫我?”吴红英似乎抓住了话语里一些奇怪的点。

那边,顾湘君嘿嘿笑着,然后话题一转把事情往其他方向去偏,故意避开自己背着她偷摸溜出来这件事,她说“诶,这都是小事,重要的是后面,咱们看见他挖出来的是一截石像,石像总共就半拉脑袋,看样子是被特意截开做几块来算的。好像是因为…嗯…因为?”

顾湘君说着说着有些忘了昨晚福生怎么和她解释来着,于是她转头看向身后,见那双手环抱一副神游物外的道士好似全然没在听这边的话,顾湘君这便又加重语调,问“道长,你昨晚说那石像是被用来做什么的?”

“此地离洛川不远,据我所知,洛川之地有一种古术,乃是丈量土地分镇四方之法。取有灵性物品,截四段分别于东西南北四角寻活穴埋下。常见于新修城镇或是厌胜邪物。”

福生重复了下昨晚的话,随即顾湘君连连点头,接着这丫头就继续说道。“根据我的分析,多半是那镇压下的封印要失效了,这才连连引发异动。”

吴红英像是听天书般,她皱着眉头,觉得这故事没头没尾的,于是又转向福生,问道“那我们现在是去?”

福生语气如常道“找人。”

顾湘君等人又是缠着他解释,把这道心纯粹的小真人给烦的是不行不行的。

但其实还有一些东西是福生没主动透露的,随着待在这座小镇的时间越久,福生便越是能明显感受到这里一些奇怪的气场。不同于阴间鬼域也并非是仙魔道场,似乎有一种不详被掩埋在迷雾深处,如果不是顾湘君先前在山道上提醒他,这才让一直不敢放松神经的福生抓住这一丝丝怪异。

按道理来说,镇子里的四方封印已于昨晚彻底破损,甚至那时候,福生已经做好了出手的打算,可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异变横生。

放任那疯了般的狗娃离去,顾湘君说,对方身上没有恶意。

昨晚的雷霆被他拦了下来,那天雷来势汹汹,仿佛要诛杀妖邪。救了一手即将被天雷劈死的倒霉富家公子,保险起见,福生在他身上种了一颗道印。

疑惑重重下,如今两枚道印已经汇聚在了一起,并且前往的方向是后山。



扛着昏死过去的魏大少爷,自称河神的狗娃一路轻松越过山间泥泞,看着路旁挂着的一张红头铺盖,他眉头挑了一挑,嘴里骂咧咧的说道“谁家盖头落这儿了?晚上男人还不得逮着你一顿收拾,真是活久见。”

这厮一路上嘴里就没个干净的,一会儿骂那煞星脑子有毛病,一会儿骂那已经过世的许家老爷不是个东西,总之镇上那些个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被他给骂了个遍,尤其是那个待他如猪狗的客栈老板,要不是这狗娃有要事在身,听语气恨不能回去先给人家子孙根给揪下来。

走着走着,这厮越发觉得不对劲。等他路过山神庙,看到一红衣女子正躺在那儿,这下狗娃可懵圈了。

“嘿?这今个儿是新鲜,大白天的见鬼了还?”他曾为河神,自然不惧这鬼魅邪祟,只上前,拿脚要踢一踢那不知死活的女子,随即眼睛一亮。

“文兄!”女子身上白光一闪,原是冒出来一个白白净净的书生模样,其头戴文士纶巾,身上蓝衣素袍,甚是有君子气度。也是这一冒头,让那自称河神的狗娃一惊,接着喜不自胜的叫了出来。

作为前不久许家刚意外横死没多久的许文,如今身似孤魂野鬼,而见故人却不见颓唐反而笑着朝面前邋遢乞丐一作揖,他礼貌道“数年不见,唐兄如今倒是神采依旧。”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那河神脸上表情皱成个八字,他上下打量起好友,又看向旁边躺着的女子,有些恍然,道“这便是之前闹得你寻死觅活的江家丫头?”

“咳咳”许文被老友这么一掀底子,顿时有点不好意思了。只是他这一偏头,看见乞丐身上背着的那个昏死过去的男人,他皱眉问道“这是?”

那河神才想起自己来干什么事的,他将对方放下,自己在神庙旁找了个旧石凳坐下,也没之前那么急迫了,而是慢慢解释道“自那日你选择与那煞星同归于尽后,我便将你神魂收敛放至于一位溺死的儿童体内,也便是你生前这具身体的身份,许文。”

白衣儒士闻言点了点头,他有些唏嘘也似感慨道“这些年里,我一直感觉到脑中有两段完全不同的记忆在干扰着我,直到逝世前也未能完全记起。”

说着他又看向身后的古老神庙,虚幻的手掌在斑驳大门上轻轻拂过,语气中流露出一丝恍惚。“在我神魂离体,不自觉的飘到这里,这才记起前世。”

河神脸上只是苦涩,他摇了摇头,继续说“遗憾的是,就算你死了也没能彻底阻止那煞星,兄弟我自愿放弃神位,将几世修为所化的神像按洛川镇法将这厮压下。本想着在沉睡之前,找个信得过的人帮忙积攒点灵力,谁成想,你家那老头子也太不是个东西了,诓了老子一条矿脉不说,竟然只摆了半年的供台,真是越想越让人来气。”

早年,流民众多,各地都不愿意接手这么大的一块负担所以纷纷放开出界的道路,一时间从北地逃来的队伍在经历整整两年多的迁移后能跑到天南海北各个地方去。

加之各地实际上的管制力度完全不够,这才让不少邪祟也有了钻漏子的空档。而修行界里恰好发生了一档子的大新闻,那便是妖星降世。

这下好了,一时间各类邪魔外道和难民们混在一起,面对着乱成一锅粥的情况下,正派修士只能联合地方山神河神形成一层简单的过滤网,以此筛掉那些伪造的妖星信息。

双河镇所在的位置是进出关内的一个重要枢纽,这里也特意配备了一位山神一位河神这样的豪华配置。

从老友的话里,许文回忆起来更多的事情,他看向地上生死不知的魏少爷,皱着眉头,问道“那煞星没死,附于他身上了?”

河神摇了摇头,他嘴角扯了扯,但表情很是肉疼道“又不是真妖星,两座神龛还能压不住它?话说那丢失的一小块神魂你找到了吗?没了它你下辈子转世可不好转。”

许文笑着指了指身后那躺在地上的红衣女子。

河神侧着脑袋撇了对方一眼,语气里有些讥讽,更似无奈,他叹道“那你岂不是得等她老死?这多麻烦,不如这样,反正我老子也早不是什么狗屁河神了,我卖你个人情,现在就给她弄死让你早点超度,下辈子选个富贵人家给我摆个二三十年的供桌就行。”

对于这位嘴上没个把门的家伙,许文很淡然的回了一个字“滚”。

两人打趣着,突然双双有所触动,纷纷回头,见远处山道有三人举步走来。

为首的是位年岁不大,皮肤黝黑的高个道士,而在他身后,两位青春靓丽的佳人紧紧相随,一位粉衣红缎,身姿窈窕,眉眼英气仿若仙山侠客。一位白发青衣,头系麻绳玉钗,红唇粉面貌比佳人。

河神当即倒吸了口凉气,身边许文见老友这模样,挑了下眉头,询问道“你认识?”

“不认识,但之前没恢复神智时在人家面前干过一些蠢事…总之就是非常的不好。”河神一想起来就头皮发麻,此刻恨不能找个地洞赶紧钻进去。

离着尚远,福生抬眼瞧见那山间古树旁的破败庙宇,而站在那里的三人一鬼也尽数收于眼底。

顾湘君眼睛也转向这边,她乃天人转世,眼能见不可见之物,耳能听不可闻之物。其五感承自天人,是为地上神仙。

而吴红英一介凡人则需要借助外物帮助,好在福生道术高明,找了个最简单有效的,一张明见符贴在其后心,作为临时开启的天眼使用,既没有副作用,也可及时摘取及用。

那边二人相视一眼,那许文模样的山鬼刚欲说话,便感觉面前水波流转,周围一切如梦似幻。许多年不曾与人争斗,如今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察觉到自己是被人强拉如梦。

而就在他意识清醒时,突的感觉到周身灵气流转滞涩,而下一秒,那身着行衣道士服的男人已经站在他面前,手持三尺剑,其剑碧幽幽的好似天然纯铁。

那道士冷眼扫过他,沉声问道“阁下是冥司阴差?”

在福生眼中,面前两站两躺的四个人里,除了那莫名其妙的店伙计外,便属这浑身上下阴郁灵气十足的家伙最为危险。

此地尚在山南道界内,不排除对方可能是一位高级阴差甚至阴兵统领之类的,如果是,那么福生只能出手将其灭杀。

除了被他拉进来的许文外,那河神也进来了。

周遭一切困置于方寸小天地内,“你是道家真人?”

那乞丐模样的少年面露惊讶,福生只侧过脑袋看了他一眼,道“我原本以为你不过是个平常百姓,没想到是我小觑了。你与此人是何关系?”

那边许文却是连忙摆手,他神色激动,但语气却压住并不显得急躁,他说“在下乃是此地山神,名文枕,这位是我朋友,也是前面淮水河神,名唐钧。”

“山神?河神?”福生也不是傻子,他直言道“有何凭证?”

那河神自知是打不过眼前道士,但这家伙脾气似乎一如既往的差,见福生只是多问了这么一句,他嘴上可不饶人了,骂骂咧咧道“小辈,莫说老爷们倚老卖老,当年可是为了这十里八乡的安生这才选择自断仙路,如今我身上只有这碎成四截的神像,你爱看看不看拉倒,别耽误我们办正事。”

那孤鬼拉着自家好友,让他少说点。看得出来,要论脾气和秉性还是这位看上去更容易交流些。

“真人莫要见怪,还未问法号上下?”

“紫府道宗,张福生。”并未急着将剑收起,福生走至二人身侧,这个距离双方出手都会有一个提前的反应时间,而如今福生灵窍已开,眉眼斑白,额头上的那朵璀璨金莲最下端的两片莲花叶子竟然同时染上一点点的紫气。

许文见对方并非不讲理的,也稍稍放下心来,“你且看这”。

他往身后轻轻一指,那隔着一层水波屏障的山间古庙似乎有什么悄然在回应着他。

福生那双被白光浸染的眼眸抬起,无瞳的双眼看向那山庙,大概是感应到了什么,方点点头说“暂且先当你是。”

一旁的河神蹲在地上,他身子骨如今已换成肉身,本来便不强壮,如今蹲在地上活脱脱的像只人形的野狗。

这位开口说道“老爷我们本来是奉命看护此处防止邪祟入关,不曾想遇着个邪魔煞星,在无人援助的情况下,捐了自己个的神位这才镇杀了这厮。小辈,我看你道心纯粹,也有些本事,不如跟老爷们一起多攒些功德,他日飞升上了天界也当多些前程,如何啊?”

“唐兄。”许文对这老兄弟那副全然不客气的态度最为头疼,自己个相处还好,在外人面前还这样,真不怕惹来什么不该惹的麻烦。

福生点点头道“理应如此,只是…”他望向二人,还是一副戒备的神情,他道“我还是无法完全信服二位。”

“你小子,嘿!”那河神脾气上来了,但连忙又被身边的老友拉住。

许文模样的孤鬼道“不如这样,我兄弟二人今日也是要与那邪祟彻底做个了断,如果道友方便,可在旁围观,但有任何疑虑也自可决定去留。”

一旁的河神满脸不忿,可如今大功将成,他也不愿在此节外生枝,只能撇过头去,自顾自的生着闷气。

福生听罢点点头。他一挥手,周围结界破碎,而于顾湘君与吴红英眼中,福生的似乎只在原地站着发了会儿呆。

“道长,你刚刚…”吴红英斟酌着,她眼神戒备向那边,似乎又后悔自己不该打扰到道长的。

神魂归体的福生轻轻吐了口气,他摇头示意道“无妨”。率先迈步走向神庙那边,嘴里解释道“暂时没有危险,你二人跟在我身后。”

顾湘君点了点头,她手掌一直握在腰间宝剑上,就等某一刻要动手时拔出匣中青峰。

“即要做决断,抓这二人又是为何?”福生的神念从地上那两个躺着的身影上滑过,所幸都还有生气。

许文轻轻颔首,向着二位姑娘作揖。而一边河神则缩着脑袋,不去看那两位女子,当然那二位其实一早就注意到这家伙是客栈里偷看她们的那个小伙计。

吴红英一脸的这货没安好心,而顾湘君则是疑惑不解。当然,在她看来,这小伙计如今判若两人,其身上竟然隐约有股蔚蓝水气,近似于妖,可却没妖怪的血腥煞气。

也亏的是福生态度好,不然只怕顾湘君便是第一个上去动手的。

福生走在二人前面,他随意的从怀里掏出两张黄符,当着二位来历不明的地仙的面将黄符丢到旁边两位同伴身上。符为天宝符,是以妖邪不侵,安魂保命之功效。

河神答曰“地上那魏家少爷,身上被煞星一点分魂影响,如今痴傻非是偶然,若不想办法根治,日后指不定会惹出什么乱子来。身后那娘们是我兄弟的媳妇,你们…嘿,你踢我干嘛?我说错啦?”

猛不丁的被许文踹了一脚,河神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许文白了这货一眼,他对着福生他们解释道“这位姑娘与在下生前有过一些交集,如今心生恶臆,此番诸位还请送还姑娘回家,在下先行拜谢。”

顾湘君听他说的真切,又眼看向身旁福生,见他没反对,于是自己和吴红英便走了过去将那女子抱来。吴红英探了探对方脉搏,眉头皱起,道“高烧。”

福生没再理会这边的动静,有吴红英这位百谷院的神医在,只要不是还剩一口气,那都有机会救回来。

他往前挪了几步,眼神从地上那人以及周围的环境依次扫过,语气不快不慢道“你们什么时候动手。”

许文道“今日午时之前。”

福生点头道,“好”

说着,他手指轻叩,直面八方灵气突的汇集而来。自古山鬼便以林间精气为食。许文面对这滚滚洪流,反而有些错愕。

福生也不言语,自顾自退至雾气之中。

蹲在地上的河神啧了啧嘴,他说“倒是个懂规矩的。”

一边,许文则摇了摇头,他袖手在后,望了眼山下双河镇的方向,悠悠道“自我辈修道以来,便不曾计较得失,如今山下人安稳,咱这上山之人又何如?”

“狗都不如”河神笑骂了句。

许文暗自叹息一声,不过是挥手,万千云气收纳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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