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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洪武十八年(公元1385年),颍川侯府大门口。 刚过完气候宜人的五月,天下三大火炉之一的应天(南京),就露出了他的獠牙。升空不久的太阳,从淡黄转为深红,不过半个时辰,原本早上慢慢退去的朝露,瞬间蒸发,湿热的空气让人喘不过气来。 老住京城应天府的人知道,今年的酷热来得早了些,莫不是又有什么兵灾人祸。 送走了宣旨太监,英俊的傅忠一脸泱泱。正晌午的阳光,透过大树的缝隙,洒在他匀称修长的身上。 这个傅忠已不是原来的傅忠,他的灵魂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同名者,是一个大型纸厂子弟学校的历史老师。 他的寄身,是个随遇而安,性格温和的人,喜欢跟巫医卜卦、引车卖浆的混在一起,杂七杂八学了一堆,就是不习经书子集,在这等级森严的时代,被世人视为另类。 两世记忆融合的傅忠,对前身并无反感,相反,这个心地善良,不摆架子的侯府之子很合他的心意。 看着洋洋得意的傅友德,傅忠开口道:“爹,您真觉得我尚了这个公主是好事。” 颍川侯傅友德疑惑地看了儿子一眼,“老大,这些天你是怎么了,一点也不像原来的你,这么大的喜事,怎么就你落落不欢呢。我可听说,九公主不仅最得皇上喜爱,也是他们家最漂亮的,人心要知足呀。” 这是哪跟哪,知道历史走向的傅忠心里一晒,公主嫁过来两年后,得了产后病,一命呜呼了。就算皇家条件好,碰上了医术不是十分发达的时代,也难免这样的悲剧,这难道是好姻缘? ”就算公主要下嫁给我,不能等两年再说吗?“ ”皇上的旨意谁敢违抗,你以为是民间的婚嫁。“识字不多的傅友德为了教育儿子,说起了他的官场心得来,”儿呀,你不懂朝局,当今圣上疑忌心重,现在与魏国公(徐达)闹得不可开交,已到了生死立判的阶段。处理完这些国公,就该轮到我们这些侯爷了。有个公主下嫁我家,说明皇上并不忌讳我,就算有什么风吹草动,到了关键时候,也是一把保命伞。“ 想什么呢,美得你,不说几年后,朱元璋杀起自己一家时,何曾想到过死去的公主。就是茶马案中的驸马欧阳伦,四公主还在世,他的刀子何时犹豫过。 傅忠把心一横,公主嫁不嫁和死不死,与自己无关,反正不是自己上赶着要娶公主的。历史上,自己一家是死得最冤枉的。 ”爹呀,既然您知道皇上难共富贵,何不学汤和大叔,辞了这劳什子的官,我们一家,快快乐乐当百姓不好吗?“ 唉的一声长叹,傅友德说道:”我何曾没有这么想过,可是我不敢呀。“ 傅忠不解,”却是为何?“ 傅友德满面羞惭地说道:”辞官是有讲究的,我与汤和不同。汤和从小就与皇上相识,起事后,又一直在一个锅里捞食,他开口辞官,皇上不仅不怀疑,反倒赞赏他的风骨。我是从敌对阵营反叛过来的,忠心本就值得怀疑,贸然提出辞官,皇上会怎么想。只有对皇上失望的人,才会这么做。这不是打皇上的脸吗!你打他的脸,他就要砍你的头。” 父亲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傅忠也是无语。老人家现在还对他的前主子陈友谅(元末著名的造反领袖)怀有愧疚之情,他却不知道,陈友谅得了天下,与朱元璋又有什么不同。狡兔死,走狗烹,打江山的人何时手软过。 傅忠的考据癖涌上心来,历史上有个传闻,就是眼前这个人,杀了前身与他的弟弟。虎毒尚且不食子,他就怎么下得去手,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他问道:“爹爹,你为什么要抛弃陈有谅。” 傅友德诧异地看了儿子一眼,这个不管世事的儿子,今天怎么这么多话,他解释道:“我那时年轻,建功立业的心思太重,陈友谅心胸狭窄,任人唯亲,在他手下我得不到半点施展,不投奔皇上,怎么能推翻元朝。” 看来并不是完全自私,这样说也有道理。 傅忠又试探说道:“爹呀,既然知道朱元璋对付完魏国公后,便会对你们下手,我们何不反他娘的,难道就只许朱家点火,不许我们点灯?” 造反,傅友德听了心里一愣,“儿呀,你如何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眼见公主就要下嫁,皇上对得起我们家了。我与朝中其他人不一样,没有参与到任何阵营,这点皇上心里是有数的。他的刀子再快,也杀不到我的头上。再说,我们造元朝的反,那是活不下去。人在世上,没有千里的英雄,只有千里的名声,谁愿做个不忠不孝的人呢?尤其是我,虽说良臣择主而事,世人都能理解。但我已经选择了一次,就不能再做背叛的事了,三姓家奴的名声好听么。” 这样的人怎么会杀自己的儿子,那个传闻难道是假的,傅忠心下思忖。 要是这样,就不得不为他打算了,毕竟,他是自己这世的父亲。 “当今太子身体不好,已不是一日两日了。要是他有什么三长两短,皇上会怎么办。” 傅友德不屑一笑,“当然再选他儿子呀,难道会选你,这不是多此一问。” 傅忠没有理睬父亲的讥笑,“恐怕不见得吧,他要是为了万世一系,选了皇孙朱允炆怎么办。” 傅友德:“皇孙就皇孙吧,反正是他们朱家人做皇帝。” 傅忠:“选了皇孙,这里面问题就大了。历史上,孤儿寡母的皇帝,几个能压得住阵脚,远有汉献帝刘协,近有周恭帝柴宗训。曹操对汉献帝还好点,没有亲自动手。赵匡胤就不要脸了,愣抢了人家孤儿寡母的江山。假设这事发生在本朝,以当今皇上的心计,他会怎么做。” 傅友德瞪大双眼看着傅忠,”儿呀,这些你都是听谁说的,可不要对我说是从书本上学来的,你的书架,从来就没有这些东西。“ 傅忠:“爹,您还记得我大病的那几天吗?” 傅友德不满说道:“要你不要跟那些草莽之人搞在一起,你偏不听,结果怎么样,还不是食物中毒,差点要了你的命。” 傅忠:“我昏迷的时候,梦魂到了一个烟雾飘渺的地方,一个老头教了我很多东西。” 傅友德这才算是知道了儿子改变的缘由,他是元末人,元朝戏剧深入人心,程咬金不是梦里也有仙人传授武艺吗。这些天方夜谭,在当时被视为正常,他不再追究儿子的改变,反倒心里暗暗欢喜。 对儿子的提问,他摇着头说道:“不会的,皇上算无遗策,就皇孙那种优柔寡断的性子,他能看得上眼。他又不是没其他儿子,皇四子朱棣雄才大略,最像他本人,他会选朱棣的。” 怪不得朱元璋要兴无名大狱,父亲是个只知猛冲猛打的莽汉,他都知道的事,开朝的那些精英,哪个心里不明镜似的,有赵匡胤作榜样,朱元璋如何放得下心来。 恨只恨朱元璋逆改天命,放着好好的儿子不传。爱屋及乌,把对太子的感情转移到孙子身上,为了那个不成气候的乖孙,杀尽了能够出头的将领,自己一家也就成了朱允炆的牺牲品。 想到这里,傅忠说道:“如果选了朱允炆,您就是第一个该死的人。现如今的天下,哪个比你还能打。说到威胁,您不就是活脱脱的赵匡胤吗!” 傅友德被吓住了,就算这样,他也只是叹息对儿子说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造反!我们是反不起的山东(瓦岗失败后,流传于世的一句话)。惟愿他看在亲家的份上,饶过我们一家。“ 活一天就得挣扎一天,傅友德不顾天气闷热,说干就干,着手翻修房屋。原来宁静的府邸,顿时成了一个大工地。仿佛朱元璋在身后看着似的,他这里帮帮忙,哪里搭把手,表示着他的忠心。 翻修开始后,各种不好的说道,随着下人们的进进出出,传到了傅忠的耳朵里,什么:“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好白菜都让猪拱了等等。” 这些刺耳的话语,引不起傅忠半点涟漪。 这算什么,难道还比得上自己一家喋血街头,满门抄宰。 看着父亲忙忙碌碌的身影,真的是眼见你起高楼,眼见你宴宾客,眼见你楼塌了。 想到此处,傅忠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什么反不起的山东,你朱元璋能要我一家的命,凭着自己穿越的身份,就不信想不出办法。 傅忠把历史上的造反从头想起,琢磨了半天。造反,不是小孩过家家,玩砸了可以重新再来。 每次起义,首举义旗的,没一个有好下场。就算起义成功,也是为他人作嫁衣裳。陈胜、吴广,便宜了刘邦。刘福通,郭子兴,便宜了朱元璋,王自用、高迎祥便宜了李自成(仅指造反这一块)。 这个头不好开呀! 想想过去不久的元朝末年,张士诚、陈友谅、方国珍,那个不是开宗立派、割据一方的人中之凤; 朱升、刘伯温、宋濂,那个不是运筹帷幄、机谋百出人中之贤; 徐达、汤和、常遇春,包括自己的父亲,那个不是威武不屈、百战百胜的人中之雄。 李善长、胡惟庸、王广洋哪个不是精于内政、长袖善舞的人中之能。 这么多的英雄豪杰,不是被朱元璋战败,就是臣服在他的脚下。一个穿越之人,就算多了几百年的见识,如果手下没有一群如狼似虎的猛将,没有几个运筹帷幄的谋士,面对朱元璋这样的造反高手,要造他的反,那是鲁班们前弄大锯,关公面前耍大刀,纯属痴心妄想。 想到这里,傅忠一脸茫然,别人的穿越,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自己的穿越,怎么就这么寸,半点都施展不开。 造反不成,辞官不能,还碰上这倒霉的婚事。 既然能尚公主,他们总得和我见面吧,倒要看看岳父岳母,大小舅子,都是些什么路数,中间能不能找到机会,逃出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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