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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麴光上报霸府,称长子有疾需到西京养病,故而想休沐照顾二旬。霸府不疑有他,很快便回信同意,并将时限宽限到一月,让他不必着急。麴光得了理由后,也不敢稍加拖延,把手上的诸事交接给族弟麴英后,立刻换上六名侍卫随行,并带上红珊瑚与麴义的自荐信,踏上了这趟南下进京之旅。

与麴义的自信不同,麴光自己对这趟求官之旅并不看好。这倒并非是他轻视麴义的才具,无论是论及勇武还是谋略,麴义从来都是上上之选,故而无论是在韩馥还是袁绍麾下,他都会迅速得到启用。可麴义一来自视甚高,二来素无恩义,可谓是诸臣中最难统御的鹰扬之臣,所以韩袁二人之能,在启用之后又迅速对他暗加提防,便是这个道理。故而在麴光看来,族长麴义能得到一个比肩三公的大司马虚职,就已是功德圆满,想要再进一步,几乎是不可得的。

不过一想到此次可以有机会见到司隶校尉陈冲。早就听闻此人的美名,但一直无缘与之私晤,即使求官不成,哪怕能拉近两家的一点关系,想来对西平麴氏也是莫大的好事。想想这些,麴光也不觉得此行没有没有意义了。

虽说已是暮春时节,但关西的春天总是长一些,故而麴光沿路能得见满树盛开的梨花、杜娟、桃花,如同粉色的绒雪般堆积在树干枝头,到处都是沁人的芳菲与清香,这引起了他无穷的欣赏。

但更令麴光注意的是,阡陌间的农人明显比往年忙碌,在往年的时候,农人的春忙其实已然过去,可以稍稍歇一口气。但今年四处可见仍在播种的人影,究其原因,是沿路的百姓在执行拓田令。乡亭传达发令后,原本荒废的许多田地此时都开始复种,虽说新拓的田地比不上原来的老田规整,农人们也有自己的法子,他们草草整地,种下好养活的豆苗,打算在夏收之后再种上冬麦。陇亩间一时青葱成毯,麦殃摇曳,纵使途径的路人也有种萌动般的满足。

这样的光景让麴光感叹,纵使户田令在国中生出许多争议,但沿路这种繁忙兴闹的场面是骗不得人的。恐怕再等两年,西朝的国力就将大为增长,距离彻底压倒东朝也只是时日问题。这让他对此次的会面更加小心,进入河东后,就一路琢磨面陈的措辞,不觉间就抵达了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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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长安前,他没有急于去司隶府求见,而是在圆觉寺的客居中稍住,然后在城中酒肆闲坐,打听长安近来的传闻,希冀从中得知陈冲的喜好。一连听了两日,除了陈冲新得一女外,并无其他所得,反倒是京中百姓也在议论未来四大都督的人选,引起了他的注意。只不过与麴义想象不同的是,对于荥阳、金城两大都督的人选,众人都以为已有定论:金城都督非段煨莫属,而荥阳都督则大概落在袁谭身上。

这令麴光颇为不解,羊做闲谈的样子,偶与微醺的酒客们问说:“不知大司马麴公如何?”

不料众人多露出无知表情,只有寥寥几人说不合适,询问缘由,其中一个青年的回答令麴光颇觉有理。他说:“麴公虽有勇武,对国家也算有功,但到底是连叛两主的人物,与那吕布一般,朝廷怎会重用?方面之任,才能固然是一方面,最重要的还是德性啊!”

这话正中麴光忧心之处,不由暗地里埋怨麴义,但嘴上还是反驳说:“话不能这么说,段煨乃是董卓旧部,袁谭也是袁绍长子,这么说来,两人投奔朝廷,不也是背主求荣吗?”

那人压根不想和他争辩,扭过头去,简短地说道:“这怎么比得?段、袁两位未受国家之命,自行率众归义,又临大危而不叛,可与世祖时的窦融相并论。岂能与麴义那种以利相许,就背刺恩主的小人相比?”

他说罢,把剩下的酒喝完,就欲出门离去。麴光深感此人不凡,连忙把他叫住,上前询问姓名住址。这青年人笑道:“老兄莫非以后要请我喝酒?那以后到太学,说我桓范的名字就可以了。”而后自顾自地离去了。

而麴光却回到客房,仔细寻思面见陈冲的前后得失。想来想去,勐地一拍大腿,暗道:“正是族长名声不好,才更需要与司隶校尉联系啊!莫非还要等到以后,国家容不下大人的时候再见吗?”

第二天,麴光就拿了麴义的信件,去到司隶府上等候召见。虽说改制已经进行了一年多,但司隶府依旧极为忙碌。启用新吏的事务已经接近尾声,但随之而来的是各州报上的田册新籍,整理极为不便,陈冲为掌握大体了解情况,也不得不时时亲自翻阅检查,很少有闲暇时间接客。

麴光初次得见司隶府,看到这里戒备甲士森严肃穆,往来的官员好似鲤鱼一般多,却又井井有条,丝毫不乱,不由暗自咋舌想到:晋阳霸府完全无法与之相比啊!

紧接着,他向门卫表明身份与来意,询问如何面见陈使君。门卫问他:“是紧着急的事情吗?”麴光摇首说:“不算要紧,但是受大司马所托,干系也还是大的。”门卫就让他稍等,过了一会儿,就给了他一个门号,让他在偏府写上身份与所居地址,回圆觉寺继续等待使者的传唤。

以他的身份,求见陈冲实非易事,但好在麴义大司马的身份确实重要,等了大概两日,他就获得了进入司隶府面见陈冲的许可。

将红珊瑚蒙了布,进入陈冲的湖边小筑后,麴光见陈冲衣着简朴,屋无贵饰,心中大为震惊,一时对送礼一事徘回无定。但陈冲却不知所以,他只是拿着麴光的门号,满脸狐疑地问他道:“大司马派你到京中,有何事与我面陈?”

麴光一时心中畏惧,唯唯诺诺地说道:“禀使君,大人派我来,实在是来自荐的。”说罢,他把怀中揣热的麴义亲笔信拿出来,又说道:“听闻军中改制,大人又报国心切,所以想让我与使君问问,有无一丝机会?”

陈冲闻言一愣,这才知道麴义是来求官的,再看着麴光背后蒙布的事物,也猜到估计是什么贵重的礼品。他面色虽不变分毫,心中却是十分疲倦,接过麴义的自荐信,细细地读完,然后斟酌着字句问道:“来之前,大司马对你有无叮嘱?”

麴光心说,总不能说是来送礼的吧?于是清清嗓子,赶紧把之前打好的腹稿说出来。大意就是这两年东朝生乱,人心不定,正是从中化解董贼的良机,正需要识得东朝人事的良将出面。然后又说了些麴义对建军的一些建议与思量,比如短时间内难以练出弓手,不如集中重弩来御敌。一番话说完,确实很多话都极有道理,还显得一片公心。

陈冲听到这,只澹澹问了一句道:“这些话,可曾与大将军说过?”

麴光苦笑道:“大将军固然明断,但是用人还是偏私了些,大人以为使君最为无私,这才命我前来,若使君也不应允,那大人也才心服口服。”

陈冲听到这,顿时明白情形了。看来麴义对这都督一职志在必得,在玄德那里碰了壁,就想找自己试一试。可实际上刘备只是性情刚烈,即使是针锋相对,只要不是如祢衡那般口出狂言,刘备其实多能容忍。而麴义却不愿与其多言,求官之心切,看来是一刻也等不了了。

但是这样的心态,是无论如何也当不了方面之将的,可如果当面拒绝,又恐怕麴义心生不满,生出什么乱子来。陈冲想一会,看麴光忐忑的模样,心中生出一个主意来。

麴光见陈冲给他递了一杯茶水,顿觉受宠若惊,听陈冲缓缓说:“大司马武勇已极,但对于同僚之间却不甚相熟,让他担任都督,并不合适。”

麴光的心绪刚往下沉,就又听陈冲接着往下说到:“但让大司马常驻边疆,仅领一师,确实是我的过错。这样吧,申屠公方才辞行不久,太尉的位置空出来了。我正愁没有人选,大司马既然有意自荐,我便把他调回西京,当太尉如何?”

麴光闻言,又是高兴又是犹疑,问道:“听说申屠公的太尉只是虚职”

陈冲挥手道:“申屠公是隐士,又不是常人。你就跟大司马说,我调他入京,做我的副手。”

麴光顿时欣喜不已,连连叩谢。到最后,陈冲指着他身后蒙着布的红珊瑚问道:“却不知这是何物?”

麴光连忙说:“这是大人听说使君新得爱女,想献给使君的礼物,只是来时我听闻使君廉洁,恐不合使君心意。”

陈冲笑笑道:“看来不便宜啊!我家小女可哪收受得起,这样吧,你把他交给尚书台的陈群陈尚书,让他转交给陛下,也算是大司马的一点心意。”

说完,就亲自送麴光出去。麴光走到门边,见开满海棠花的走廊边,十几个披甲佩刀的武士或站或立,都扭头朝他看。麴光急忙抱着价值连城的红珊瑚,低头顺目地沿着走廊朝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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