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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播很烦。 送走郭图之后,他就患得患失,觉也睡不好。整天顶着黑眼圈,萎靡不振。 郭图是得罪了,但天子那里也没能讨得了好。 又是送车又是送马,这要是传到天子耳朵里,天子会怎么想? 反正几次见面,宣播都觉得天子看他的眼神不善。 正发愁间,看到王邑排闼而入,如入无人之地,顿时大怒,拍案而起。 “尔是何人,敢在廷尉狱放肆?” 王邑拱拱手。“河东太守,北地王邑,奉司徒赵公命,自诣廷尉。” 宣播一时没反应过来,眨巴着眼睛,打量着王邑。 河东太守?不是被叛军拘禁了么,怎么突然出现这里,又来请罪? “所犯何罪?” “不知。”王邑昂然道:“或许是君前谏言切切,不合大臣之礼。” 宣播听了,不免心生同情。 自从有了起居注,在天子面前进谏都要小心些,不能说错话。王邑刚从安邑赶来,不知深浅,犯颜直谏,也是情有可原。 如此说来,自诣廷尉也就是走个过场,等天子气消了,自然下诏放人。 “说说吧,怎么个谏言切切。”宣播说道,命人做记录。 该走的流程还得走。 王邑从容入座,整理好衣摆,才不紧不慢地说了起来。 宣播的眉头渐渐皱起,待王邑说到蔡琰是卫氏之妇,面带鄙夷时,宣播忍不住插了一句。 “据我所知,你的先生是故太尉刘文饶吧?” “诚然。”王邑傲然道。 “刘文饶号为长者,你怎么如何尖刻?蔡令史以大儒之女,下嫁卫氏。卫氏子无福早夭,不知怜惜蔡令史少年守寡,反倒苛责于人。你身为太守,不知淳厚风俗,反为卫氏张目,难道蔡伯喈女竟不如令师一侍婢?” 王邑愕然,一时语塞。 宣播提到了他的先师刘宽,他不太好回答。 刘宽素以宽厚著称,相关的轶事很多,其中一件便与他家的侍婢有关。 刘宽上朝前,侍婢奉主母之命,故意将肉羹泼在刘宽的朝服上,看他会不会因此生气。结果刘宽面不改色,反而关心侍婢的手有没有烫着,一时传为佳话 蔡琰的身份当然比婢女贵重,卫氏所作所为,的确有失厚道,与刘宽相比,不吝千里。 王邑为卫氏辩护,轻视蔡琰,当然也不符乎其师门风气。 宣播对王邑的好感一落千丈,又问道:“你既是从安邑来,安邑叛乱的事如何,可曾汇报天子?” “我欲独对,奈何天子不准。” 宣播大怒,伸手一指。“卫氏叛乱,天子不辞劳苦亲征,你不提正事,却为一些小事大动干戈,何其糊涂。依我看,你不是君前失礼,你是心里根本没有朝廷。来人,给我拿下!” 一旁的属吏也听得不爽,如狼似虎的扑了过来,将王邑摁倒在地。 “拖出去,先打二十杖,杀杀他的威风。”宣播怒不可遏,厉声大喝。 河东的叛乱因郭图而起,王邑身为河东太守,居然为卫氏叫屈,自然也脱不了干系。他现在抓不到郭图,却可以拿送上门来的王邑撒撒气。 你这蠢货,一下子得罪了多少人。就算是你的老师刘宽死而复生,现在也救不了你。 王邑猝不及防,被拖了出去,摁倒在地上。 属吏们嫌他嘴臭,也没给他留面子。将衣摆掀起,露出白花花的新笔趣阁,连背都露出大半,操起棍子就打,下手极重。 王邑失声惨叫。 行军途中,为了安全起见,三公九卿都离御帐很近,王邑叫得这么惨,公卿大臣都吓了一跳,或是派人出来查看,或是亲自来问详情。 司空张喜也在其中。 认出是王邑,张喜吓了一跳,却没敢吱声。 他与王邑也有些渊源。 他的兄长张济与王邑的老师刘宽是好友兼同僚,他与王邑也见过很多次。 只不过时局动荡,上一次见面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听说河东叛乱,他原本还担心王邑的安全。看到王邑出现在廷尉,又受了刑,他本能的觉得可能和叛乱有关联。在了解真相之前,不能急于发表意见。 涉及到叛乱可是要族诛的,谁也救不了。 赵温在帐中也听得清楚,却不为所动,甚至不准属吏打听。 司空张喜来问,也被他以身体不佳为由婉拒了。 为了如何称呼袁绍的事,他现在不想看到张喜。 他也清楚张济与王邑的渊源,想看看张喜如何解决这件事。 张喜站在帐中,如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步。 反复权衡良久,他派人去杨定营中找杨修。 —— 杨修身着朝服,冠带整齐,缓步走入大帐。 他在刘协面前停住,双手执版,恭恭敬敬地施了一个大礼。 正在审阅公文的刘协听到声音,抬起头。 见杨修宛如上朝一般神情肃穆,他愣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平静,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笔。 “为王邑而来?” “是。” “你与王邑亦有渊源?” “王邑之师,故太尉刘宽文饶是华阴人,与先祖伯献公及故司空张济元江一起侍讲光华殿,亦曾与刘陶子奇共谏黄巾事。” 听到光华殿,刘协有点印象了。 光华殿是先帝读书的地方,请了不少名师大儒授讲,其中以杨修的祖父杨赐最为知名。 刘协那时候还小,养在南宫董太后处,未能参与,只是后来听先帝提及一些,印象不深。 原来与杨赐一起授讲的还有刘宽和张济。 刘宽居然还是华阴人,与杨赐同乡。 这么多关系掺杂在一起,杨修的确没有见死不救的可能。 刘协随即想到,王邑敢于为卫固掩护,恐怕也得到了太尉杨彪的默许。如果杨彪不同意,王邑一个人是圆不了这个谎的。 刘协心中恼怒,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依你之见,当如何处置王邑?” 杨修胸有成竹,不紧不慢地说道:“着廷尉细细询问,只是不可滥用刑罚,以免屈打成招之嫌。若王邑真与卫固有勾结,打死了他,岂不是便宜了他?” 刘协吁了一口气,脸色渐渐恢复。“他怎么去了廷尉,是自己去的,还是司徒所命?” “是司徒所命。”杨修说道:“臣刚从司徒帐中过来,司徒怒火攻心,情况很不好。” 刘协嘴角抽了抽。“是么?” “臣不敢欺君。” 刘协站起身。“走,去看看司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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