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县令崔博安(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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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夏季的长安不算闷热,虽说日头还是毒辣,但在阴凉处丝丝凉意还是会遮蔽这炽热的天光。

泾渭分流,奔流不息的河水莽撞地向前,总是带来徐徐清风,往北上去,又迎头撞上秦岭,转折进了长安坊市。

酉时刚过,日冕缓缓来到了戍时,虽是大日依旧耀眼,但在长安人眼里,已经是强弩之末,把最后一丝余晖狠狠打在青石板路上,炫耀着自己的实力,外强中干的样子,这是让长安人不耻的。

斜阳的光辉打在了宫墙上、打在了大殿上,打出夺目的反射光芒。

一队一队的宫女依次穿过宫阙,手里挑着火星,点亮了金纸糊作的灯笼。

于是皇宫更加耀眼了。

宫里的宦官报了时辰,专职的太监在一处一处的走过,尖细的吆喝声从西内苑传到玄武门,又从玄武门传进了太极殿里。

太极殿八门大开,阳光穿门而入,照在了白玉上。

太极殿里众臣分列两边而坐,还在热切的讨论着,火热的气氛传出大殿,外边远处绕行的太监宫女步履都急促了几分。

这是极少会出现的情况。大唐的作息极为规律,下至黎明百姓,上到皇宫贵族,都秉承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古训。

除了重大节日,比如重阳、元宵之类,其余时候长安都在保持着酉时而休,戍时而息的生活习惯。

若是平常时候,现在已经是收起了宫桥,关上了宫门,在司房的诸官早就下了值,回了家中。

可是今日,宫门外一辆又一辆的马车还停在一旁,朱雀门外大街被一方方各大家族阵仗宏大的接人队伍给堵得水泄不通,朱雀门日值将士一边依旧警惕地护卫着皇城,一边还要兼职疏通交通,居然在这黄昏的时候,还能忙得满头大汗、不可开交。

皇城外格外热闹,有看到商机的小贩挑着担子,担子上盖着干净的布料,里面装着小吃食,各类糕点、茶饮叫卖声嘈杂。

本来就拥堵不堪的朱雀大街更加一发不可收拾了,日值朱雀门的将士们退回了皇城,眼不见心不烦,可是在外焦急等候的家仆、家臣们可真是要疯了,每个人都阴沉着脸,死死地盯着一处,用余光紧紧看着城门。

可不敢直视皇城,那是要掉脑袋的事情。

小贩们可不管这么多,对他们来说,人流量就是金钱。

若是放在平时、若是放在其他地方,这些平日里仗着府中权势,扯虎皮做大衣的家仆、家将、家臣早就拿起棍棒赶人了,下起狠手来当场打死一两个不识好歹、不看情况的小贩是常有的事情。

然而现在他们只能把怒气硬生生憋了回去,把握紧拳头的双手用身体掩盖着。

不为别的,前面那高耸的城墙,是皇城,在皇城下杀人,就是自家官至上三品、受封国公侯爷的老爷也没这个胆子。

外边的人还在焦急地等候迟迟不归的家中主人、朝中大臣,里面的家中主人、朝中大臣正在焦急地等待从长安各府县带来的将死之人。

两边都急得不行。

最急的还是长安县令,长安县令崔博安是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出身大唐五姓七望的清河崔氏的崔博安县令混得并不算好,甚至族谱上只能堪堪写上履历,长安县令自古以来就是个苦差事,天子脚下藏龙卧虎,有道是随便一块板砖砸下去,都能砸中几个小官、几个豪门大户的远房亲戚,随便一个走在大街上的普通百姓说不得就与某些豪门世家、朝中巨擘扯上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小小的斗殴都能轻易的演变成两家豪门之间的争斗,不可谓不难。

崔博安走马上任长安县令不过短短两年,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就已经白了一大半。

圣旨下来了,说起来并不是只针对长安县,蓝田等县也接了旨意,但是崔博安想都不用想,若是诸县都完不成,第一个被开刀的一定是离皇宫最近的长安县。

崔博安急得不可开交,虽说唐皇李二给了整整三个时辰,但是到崔博安接到旨意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大半,怕是旨意到蓝田等县,恐怕一个时辰都悬了。

崔博安当时就炸了,日头都已经西斜了,这才恭送上官回去交差,等到自己整顿县衙,把街上巡逻的官差都拉回来,时间已经只剩一个时辰了,不说其他,光是从长安县衙到皇宫,再加上走完一套套流程,起码都得半个时辰。

崔博安亡魂大冒,踏入官场十多年,头一次觉得做官是一件生死攸关的事情,这长安县令真就不是给活人设的官职。

长安县衙的书吏们也疯了,长安县所有百姓名册被搬了出来,一户一户翻找,书吏们急得冷汗直流,偌大的司房不闻人声,侧耳听去全是沙沙的翻书声。

皇权自然不下吏,唐皇李二下了死命令只是给了崔博安,书吏最多罚俸,再不济一顿板子,要不了性命。

可是唐皇李二不要书吏们性命,长安县令崔博安要啊!

崔博安拿了明光晃亮的大刀,死死盯着书吏们一脸杀气。

可是无论崔博安如何逼迫,书吏们能找到的长安县内的将死之人少之又少,更何况百姓的档案时效性极底,最久的档案已经三年不曾更新过了,三年之前的将死之人,如何能挺过三年,就算真是命大,挺过三年的如今有多少?又在何处?

没有人知道,一旦书吏查出名目,立马抄下纸条,随后就有衙役上前接过纸条,拔腿就跑,不然不行,崔县令的大刀,寒光闪闪,阴气逼人。

一人一纸条,效率确实高了,可是容错率太低,只是一盏茶的时间,书吏们抄出的纸条已经没有衙役接手了,县衙里面的所有衙役都已经跑光了。

于是书吏们也被逼无奈,悲愤欲绝地拿起纸条往外跑去。

时间越来越短,半个时辰以后,所有出去的书吏、衙役们陆续打道回府。

没有人,按照长安县里的档案查找将死之人简直是天方夜谭,数百个名目,数百张纸条出去,回来的竟然一个活人都没有。

没有活人,大唐档案五年一小查、十年一大查,五年小查从来只是核对信息,方便日后徭役,兵役,而十年大查,更多的是宏观的国家数据管控。

谁会去查谁家马上会死人啊!寻常百姓家中有人去世,出殡入棺之后,才会向官府禀报销户,平常时候,也不会有人上报。

甚至长安县档案库里能有长安县里将死之人的信息,都还是崔博安受前任县令的恩惠。

前任长安县令为了在长安县令这位置上做出点功绩,趁早摆脱这个熬人的位置,硬生生逼着书吏抄录了百姓家中信息,方便管理。

后来前任县令只在这个怨声载道的长安县令的位置上做了两年,果然成功被流放了。

在长安县这个国公满地走,开国侯爵都要夹着尾巴做人的地方,居然有小小县令不知死活敢清查府中田亩。

何止是不知死活!简直是不知死活!

看着只身回来、垂头丧气的衙役、书吏们越来越多,崔博安整个身躯都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再这么下去,项上人头不保!

在生死关头,崔博安县令必须果断决定。

崔博安崔县令当机立断,整个县衙所有能动的人,都出了县衙,一户一户人家排查,一家一家的寻找。

可谓是黄天不负有心人,在长安县令崔博安与长安县衙所有人不懈的努力下,终于在西边的一处人家家里,找到了躺在床上已经不能动弹的老人家。

衙役们当场就疯魔了,去后山砍了竹子,手忙脚乱地编了个简易的躺椅,又去隔壁家中抢了几床被子,胡乱铺上,轻轻地将老人家抬到躺椅上,仔细盖好,还在上边搭了一个棚子,防止老人家被晒着。

衙役们抬着竹子做成的躺椅,崔博安县令在前面开路,一群人慌慌忙忙地往皇宫而去。

众人匆匆远去,眨眼间已经不见踪迹,只留下了拿着几锭银两的老人家家中孝子,和那着刻着长安县衙的官文的牌子,一脸呆滞地两户人家,傻傻的看着去路。

长安县衙的牌子确实好使。尤其是在前面的的崔博安县令带着一众衙役手持官刀招摇过市,凶狠的模样吓得打了个照面的十六卫差点吹响了军哨。

崔博安县令带着衙役,抬着老人家被堵在了朱雀大街上寸步难行,好在城楼上日值的将军早就得了命令,一眼看到崔博安,连忙带队下了城楼,朱雀门大开,一队队身着铠甲的大唐将士走了出来,拨出腰间佩刀,瞬间就清出了一条路。

一队将士把佩刀收了,接过衙役,抬起老人家,往皇宫而去,早就有大太监来传了唐皇李二的旨意,若是有需,允许将士抬人进宫,不算违制。

崔博安看着走在前面的将士,在后面狠狠地松了一口气,轻松的接受了检查,也跟随着入了皇宫。

大日的光辉,总算落下了,长安霓虹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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