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1 / 1）

“唰。”被秋天悄然染红的枫叶一片片缓缓地随着北风落下，落在了寂静的湖畔，落在了公园的长椅上。随着烟圈落进了一个小男孩的心头。湖面上倒影着岸边的行人，随风飘落的枫叶铺满了湖边的青青小径。它们有的高高的挂在树枝上，有的静静地飘落在了冰冷的湖面上与水面连成了一体。有的却被一类对生活索然无味的人给狠狠地踩在了脚下，比如那个公园内正准备点烟的邋遢男人。长椅上的男孩吸了口烟，看向不远处的男人张口欲言。

“妈的，没火了。”男人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朝着空气大骂着。朝着四周望了又望，看着不远处正吞云吐雾的小孩子，男人突然觉得自己有必要履行身为一个长辈的责任与义务了。

“老弟，看你年纪轻轻就染上如此恶习，实属让做叔叔的我深感不幸啊！”快步到湖边的小径，看着眼前长椅上的小男孩，男子笑叹道。

男人的嗓音很有磁性，带着浓浓的沧桑感。那看上去好几个月都没有修理了的胡渣，配上快连成一根线的眉毛。他明明只有三十来岁，看上去却像历经了红尘百态。简而言之就那么一个字，破。破旧的挎包，穿着带有好几个补丁的白色衬衫和被洗得褪了色的黑色短裤。脚底是一双人字拖，看上去像是个牌子货，只是商标被穿得让人看不太清了。黑色的卷发上仿佛刚刚下了一场雪，如果不是才入秋，男孩真的会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是不是刚刚从雪堆下爬上来。

男孩看向邋遢男子手中没了汽油的打火机，朝着眼前的男人微微一笑，从口袋中将打火机取出递了过去。

“真经事儿！”邋遢男人想道，看着眼前这个居然比自己小时候还要帅的男孩，不禁觉得顺眼了许多。

“挺漂亮的，谢谢哈。咦，这玩意儿怎么点？”他接过男孩手中的精致打火机，看了又看。

“先生可是看出了些什么？”小男孩习惯性的礼貌问道，那如天籁般的童音令人听了不禁感到身心愉悦。

“嘿，叔叔我虽然没啥文化，但字母总还是认得的。”男人摸了摸胡须，盯着打火机的眼睛里闪着精光。

“我认不到的家伙儿肯定都是最贵的。”男人嘴里低声喃喃着些什么，很不舍的将打火机还了回去。邋遢男人瞅了瞅男孩的衣服，认这些玩意儿，他在行。

“老弟你这是什么烟，要不来试试叔叔的？”男人一下子坐在了湖畔的长椅上，用力的拍了拍小男孩的肩膀，很爽朗的问道。那洪亮的嗓门让过往的行人都不禁加快了脚步。而男孩的心中却是没有丝毫的介意，他感到和这个身上闻着有股怪味，胡子拉渣的男人坐在一起非常的舒适。看着嘴巴张个不停的男人，男孩的嘴角始终带着丝丝笑意，任由着他这新认的叔叔胡扯着他年轻时的英雄往事。

……

“我想问一下叔叔，为什么要把叶子踩在脚下呢？”

“啊，这个……”邋遢男人有些许不好意思的躲了躲男孩略带玩味的凝视。

“因为这个世界的每一个人都跟树叶一样，总有一天会从空中飘落到地上，反哺养育它的那棵树。而叔叔我却是个例外，只因我不服气，不想就这样跟它算了。但是叔叔我伤害不了树，所以就只能挑叶子了。”男人说道。

“树的年纪比叶子们大太多了，它见证了一片又一片叶子的产生到降落。对树来说，叶子掉了还会有新的一片出现。关于叶子，它们身上的脉络、纹路有很相似的那种。呃，有的甚至可以说是一模一样。它们的使命，有的会帮那棵大树遮风挡雨，有的会以身饲虫。再回去说树，树也是从小幼苗生长成参天大树的，但就算它长得再高总有一天也会慢慢的枯萎，老去。接着，便会有新的幼苗从它的根部出现。”男人笑了。

见男孩沉默不语，他便接着说了下去。

“老弟，你知道吗？任何事物都是有正反两面，就像你未来的妻子也一样。”他的眼神变得逐渐兴奋起来。

“人就和叶子一样，有被光照射到的地方，有处于阴暗的地方。宇宙也同样如此，它是分为正反两面的。光与暗，两个世界。当你在阳光下看你自己的影子时，你的影子也会在另外一个世界这么看着你。他（她）看你，就像你看你的影子一样。你可以丢掉你的影子吗？大多数存在是不行的。”

“懂了一点点。”

“哦，还有一种说法是关于蚂蚁的……呃，它们是在那一条线上的，我想。”邋遢男人恍然大悟的说道。

“哦？”

“是的。”男人的双眸中闪着金光，真的是金光。

“我不想再忍受这样的生活了。他没有转身，我没有向前看，而你把眼睛闭了起来；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叔叔我生下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多看看像老弟你这样可爱的男孩子的，哈哈。”男人自言自语的喃喃着些常人难以理解的话，他笑了。

很久的沉默

“叔叔会因为自己的聪明而感到苦恼吗？”男孩终于先开口了，他低着头。很平静的向邋遢男人问道

“叔我就当你在夸我了。”

“我由衷的庆幸自己生而愚昧。”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抬头望向天空。

“为什么呢？”

“为什么吗……”

“因为知道得太多就会失去对一切旧事物的探索欲和对新鲜事物的好奇心，这样会使你变得很没劲。芸芸众生活在尘世，没心没肺的活着，为了明天能够像往常一样醒来而生活下去，被迫生存着。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一辈子都不会站在台面上，也不会躲藏在幕后，他们只是在台下默默地观望着，望着光鲜亮丽的你又或是你们。他们仰视着你，你俯视着他们。因为你是从他们当中挑选出来那为数不多的几个有心有肺的存在。你要做他们的标杆，你要接受来自台下人前仆后继的追赶，他们拼了命的想要成为你，甚至是超越你。

虽然愚昧无知的他们并不知道以此为目标，他们永远都达不到你的高度，那就更别提后来居上的事了。其实大多数留在台上的存在是享受着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的，他们习以为常并以此为乐着。可当你习惯了这种生活，你会感到厌倦，会拼了命的想要逃离，你只想回到台下，做回和他们一样的“人”，一样的“愚昧”，一样的“无知”，一样的幸福并快乐着。所以你开始着手计划着走了，在众人的注视之下，从台前飞奔向幕后，再在混乱的嘈杂声与惊呼声中混进台下的人群里去，最后找到属于你自己的幸福与快乐。而生来便站在台上却又拼了命的想要融入台下的存在是很少见的了，这类存在当中的大多数却又因为跑太慢了，实在是太慢了。在脱离众人的视野之前便被从台下涌上来的观众给撕成了碎片。”

“矫情了。”小男孩听完了男人所说的话猛吸了一口烟，那娴熟的动作呛得男人连咳了好几声。

“啧。”男人撇了撇嘴。

“所以叔叔是站在台上俯视着别人的那一类存在吗？”依然是那双大大的眼睛。

邋遢男子陷入了短暂的回忆，神情变得逐渐古怪起来，盯着身旁的小男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开口道。

“曾经是，不过叔叔我胆子小得很嘞，从不敢真正的跑下去，所以我偷偷地蒙上了自己的眼睛让他们看不见我。没有伴随着血与乱，动荡与不安。在无声中，我悄悄地藏在了他们后面。”男人摸了摸后脑勺，很不好意思的朝着男孩笑了笑。

“可是那么黑，谁又看得清谁呢？”邋遢男人笑了起来，翘起了二郎腿自顾自地哼起了只有他一个人才听得懂的小曲儿，点起了烟。

“他娘蛋的，老子怎么会知道得这么多……”男人深吸了一口烟，对着天空骂骂咧咧的。

“那我又是哪一类呢？”小男孩一下子起身站在了公园的长椅上，居高临下的看着眼前的邋遢男人，稚气未脱却又很认真的问道，萌萌的。

邋遢男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和问题给愣在了椅子上，他收起了之前那副长辈般的语气，抬起头盯了男孩很久很久才冒出了两个字：“台上。”

“台上，台上最前面的那一个，至少在我面前。”男人的嘴角裂开紧接着上扬，勾勒出惊人的弧度。他已经很久没像今天这样由衷的笑过了。虽然看上去是挺吓人的。

男孩回之以微笑。

这一大一小就在这长椅上谈了天又说了地；邋遢男人甚至还扯到了自己儿时在幼儿园是如何追到隔壁班女孩子的英雄往事。让男孩听了不禁剖腹大笑。

太阳落在了地平线上

“哟，都这么久了。”邋遢男人假装看着他那块很久都没有再转动的表，叹道。

“还没问老弟你的名字呢，哈哈，你先喊我老夏吧。”男人停滞了两三秒，他突然发现自己的确是有太多的名字了。话音刚落，男孩便张开了他那樱桃般的小嘴：

“楠。”依然是那天籁般略带稚气的童声。

“姓呢？”男人出了神，他下意识的问道。

“本家嘞。”男孩咧嘴一笑，那张脸仿佛可以治愈世间的所有伤痕。

男人盯着小正太的完美脸蛋从迷离中渐渐缓过神来，随即拍着自己的大腿，搂着男孩的脖颈开始放声大笑……

……

夜

“砰！”一块石子悄然坠下，让平静的湖面荡起了阵阵涟漪。华灯初上，璀璨的霓虹灯引领着疲累的行人们拖着他们那沉重的行囊回到家中。在这他乡，在这座渐渐熟悉并接纳了自己的大城市里，他们依然夜以继日的为了更好的明天而努力工作着。刚下晚自习的学生情侣们相约在校外公园的两旁，现在是他们为数不多可以正大光明牵手、拥抱还有亲吻的时候了。不用再忍受校规校纪的束缚，逃离了老师们的苦口婆心与涓涓教诲，没有了来自父母的打骂逼迫，避开了社会上、生活中的流言蜚语。在灯光的衬映下，年轻的情侣们在路灯下尽情的依偎着。懵懵懂懂的爱恋总会让双方在年轻时留下一些虚无缥缈的山盟海誓，留给以后的的自己来慢慢回味，接着用年少时的幼稚换来如今的那一声臭骂。

就和那个男人一样

“他妈的。”

男人拿着他那不知名的廉价香烟默默地混在了前行的人群中。男孩刚刚被他的妈妈接走了，那一个人在外吞云吐雾饱经风霜的样子和在他妈面前的乖乖样，让邋遢男人看了之后不禁目瞪口呆。

“现在的孩子都这么两面了吗？”邋遢男人用力的摇了摇头，心想着，一副为了祖国未来的繁荣发展与思想建设而忧心忡忡的样子。猛吸了一口香烟，烟灰洒在了他那茂盛的腿毛上。手伸了进去，摸了摸口袋，今天是够活的了，男人心里想着。至于明天？那是明天该考虑的事情了。他一个人在街上静静的走着，浑身的清冷气质仿佛在月夜的衬托之下才能略微的显露现出冰山一角。低着头，走进了刚刚下班的人潮中，混进了正在回家路上的白领里。他明明是一整条街上最高的那个人，可别人好像都看不到他似的，不约而同的没有靠近他。

雨后湖岸上布满了新泥的小径看上去似乎很久都没有人走过了，道两旁鲜花所弥漫出的芬芳，随着刺骨的寒风悄然无声的飘进了零零散散的行人里。

“啊去，家花没有野花香，还真是这个理。”邋遢男人揉了揉鼻子，自嘲似的笑了笑。

……

他是被人推着走的，因为他自己并不想前进。然而他太高大、太耀眼了，像一座遮天蔽日的山峰一样挡在了后来人的面前，压得别人踹不过气来。所以，他被众人合力给推走了。

男人就像这样浑浑噩噩的如同行尸走肉般，行走在一条没有尽头又弥漫着大雾的小径上。路很窄，不足以两人并肩同行。所以，对行走在这条路上的大多数人来说是挺寂寞的了。“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反正，随着时间的不断流逝，这种混沌的状态开始慢慢的发生改变了。他在死寂中抖动着，浑浊不堪的双目逐渐恢复了清澈明朗。

男人在人群中缓过神来，从没生过病的他突然感到神魂剧痛。捏着香烟的手下意识的松开了，烟灰洒在了他的脚趾上。“妈的，撞鬼了。”男人捂着头低声怒骂着，声音因为脑部的剧烈疼痛而急剧颤抖着，整个人摇摇欲坠就像一张被火焰给点燃了的白纸。下一秒，他栽倒在了地上。街上的行人纷纷走向男人，有的拿着手机开始拍短视频，记录着这看似寻常的一刻。有的好心人开始拨打急救电话，而还没等救护车驶来，男人便停止了呼吸。

他的心，停了。停在了一个嘈杂的夜晚里，伴随着周围渐渐模糊了的群众，伴随着视线中不断闪烁着的红蓝两色灯光。在他失去意识前的那一刻，他看到了一个牵着女人的手缓步走到他跟前来的男孩。四周的围观群众们仿佛陷入了静止，他们一动不动，像是一张刚刚上了色却又掉了漆的油画。嘈杂的声音随着男孩和女人的出现而消失了。

他俯视着他，他仰望着他。男人笑了，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原来那个男孩和他是如此的相似。他们就这样互相静静的看着对方，看了很久。直到男孩背过身随着女人在路灯下远去，直至男人在笑容中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