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扬名塞北(1 / 1)

加入书签

秋高气爽,朔州城北百里,茫茫荒原。曾经茂密的草原被连年战火洗礼,只留下一望无际的荒芜,只有头顶的天空依旧碧蓝如洗。

自从昭君出塞,汉匈迎来了久违的和平岁月,边境息兵多年。在大司马王根的建议下,汉朝已经不再向朔州派驻重兵,将兵力收缩至雁门关。如今的朔州只是作为前哨站负责往来传讯,侦查敌情。

五百羽林骑,人皆下马,衣甲鲜明,列成方阵,肃立于戈壁之上。方阵之前,十八名骑士端坐马上,成两列纵队,手中持有九种礼仪兵器,分别是矛、戈、戟、钺、刀、枪、剑、棍、盾,两两相对,威严肃穆。两队纵队之间,拱卫着一辆装饰极为华贵的双辕马车,竟是由六匹万里挑一的高头大马拉车,但是车内空无一人,也无驭手赶车。纵队之前,还有两辆三马双辕的前导礼乐车,其中一辆车上竖着一面建鼓,一个彪形大汉手持鼓槌立于鼔旁;另外一辆车上挂着青铜錞与青铜铙,两名鸣金手站在车厢之上,垂手侍立。

当时,六匹马拉车乃是天子的出行车辆,此次昭君之女须卜居次云公主归汉,汉成帝亲传旨意赐下了天子仪仗,以示隆重。

李继樊成二人满身戎装,立马于阵前,等候着公主车驾到来。

忽然,一个军卒以耳伏地听了一会儿,起身飞奔至李继面前,叉手禀报:“禀将军,似乎有人马冲我军方向奔袭而来,听声音约几千人,大约离此地十里左右,请将军定夺!”

李继闻言眉头一皱,瞳孔微缩,平素冷静的面上陡然生出一丝杀气,回身大喝一声:“全军戒备!弓上弦!刀出鞘!”

羽林骑阵型随令而变,三百六十名兵士拔出插在地上的卜字戟,又从马背上摘下皮盾,右手长戟左手皮盾,飞奔而出,在外围排出圆阵。圆阵分为两排,第一排兵士下蹲,藏于盾牌之后;第二排兵士将皮盾斜举在第一排士兵头上,两排兵士都将长戟从盾牌缝隙中支出,排成拒马之势;剩余一百余人在圆阵中迅速翻身上马,摘下背后蹶张弩,扣好弩箭,在马上右手持弩,左手举盾,向外瞄准,严阵以待。

李继端坐马上神情如常,静静凝注着北方。猩红色的披风随风而动,只是微缩的双眸显得愈发明亮。

樊成伸手扶了扶背后背着的“赤胆”,满布虬髯的脸上逐渐开始因兴奋透出一丝红色,双目中显露出浓浓战意!

不久,远处原本清朗的空气开始逐渐弥漫起烟尘,马蹄踏地之声逐渐传来,戈壁的大地开始隆隆颤动。

地平线上,一排黑线出现在视野之中,逐渐的,黑线连成了一片黑幕,一万余骑身披皮甲,腰挂弯刀的草原骑兵如过江之鲫,奔腾雀跃,席卷而来。

见草原骑兵越来越近,李继把手向空中一招,鼓车上的彪形大汉抡动鼓槌,将牛皮战鼓咚咚敲响,声震原野,身后的羽林骑随后以盾牌互击,口中舌绽春雷,齐声呐喊:

杀!杀!杀!

隆隆战鼓和三军呐喊声惊天动地,一霎时便把草原骑兵奔腾而来的气势压了下去。

五千草原骑兵本以为己方兵力十倍于汉军,出其不意加速奔来,汉军必然惊惶失措,仓促狼狈,这号称汉军精锐的羽林骑今日必然要出个大丑。没想到羽林骑这等震天声势,竟像是极有信心以五百人之力将己方歼灭在这戈壁之上。

草原骑兵微微骚动,缓缓收住前冲之势,最终停在了距离羽林骑百步之外,两翼突前,摆了个雁型阵势,像是随时要包围这五百羽林骑。

李继见对方不在前进,挥手示意,鼓声骤停,喊声顿止,荒原之上骤然鸦雀无声。

匈奴阵中黑白两匹骏马缓缓越阵而出,身后跟着一辆黑色镶金四马双辕马车,行至羽林骑阵前五十步外停下。马车装饰随也算华丽,但与李继阵中的天子车驾相比,却显得寒酸不少。车帘高卷,里面空无一人,只是车辕处坐着一个老军,发如霜雪,眼神浑浊,身穿胡服皮袍,腰中挂着一个酒葫芦,葫芦不知用了多少年月,已经变成焦黄色,身上皮袍做工虽属上乘,样式却是仆人打扮,显然是马车的车夫。身旁放着一个黑色长形的牛皮箱子,大约是赶车的随行之物。

两匹骏马上一男一女,黑马上男子约莫三十多岁,身材魁梧、目光犀利,身披黑色狐裘,头戴匈奴王帽,一看便知是匈奴举足轻重的人物;白马之上女子刚过妙龄,面容生的端庄秀丽,气质之中却有一股勃勃英气,穿着一件上等蜀锦制成的红色劲装,胸前绣着一只飞舞于九霄之上的丹凤,看绣工显然出自江南名家之手,外披一袭华贵貂裘,端坐马上显得英姿勃勃。

那头戴王帽的男子高声喊话,语声中气十足,竟是一口流利的汉语:“大单于帐下右骨都侯须卜当今日送夫人须卜居次云归汉省亲,请汉军迎亲将领过来答话。”语声宏亮,中气十足,语气中却丝毫不掩饰轻蔑之情。

李继并未下令羽林骑解除戒备,只是独自带马向前,在马上微施一礼,朗声说道:“大汉武卫将军李继,携皇帝所赐天子仪仗在此等候,恭迎云公主还朝。”语声不卑不亢,声调不高,却令荒野上万余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显示着这位年轻的汉家将领内功也是颇为不弱。

这位右骨都侯须卜当深深的打量了李继一番,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微嘲道:“李继,军报上说你是我们右校王李陵的孙辈,怎么,今天看你这阵势是想学你叔祖要以寡敌众,与我军征战一番,然后归顺封王吗?”说完仰天哈哈大笑。

匈奴中有不少通晓汉语的军卒,将这番话互相传译,不一刻,万余草原骑兵的队伍一片哂笑之声。

李继神态自如,脸色如常,待匈奴阵中逐渐安静,微笑答道:“末将并不识得匈奴右校王,只知道我叔祖乃是我大汉骑都尉李陵,仅率步军五千人,迎击贵国八万精锐骑兵,三日三夜,斩首两万余人,威震塞北!”虽然面带笑容,但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荒原之上羽林骑不由军威大振,精神愈发抖擞。草原骑兵却不禁气结。要知道当年为了围剿李陵,匈奴左贤王、右贤王两部精锐尽出,足足八万勇士,却被李陵率兵杀伤过半,后来李陵虽然投降,匈奴人却是颇为尊敬这位汉朝名将。草原之上最为尊敬勇士,今日对方主将提起此事,令不少匈奴骑兵都觉得双颊微烫,面上发红。

只有那马车上的赶车老卒,听得此言,身躯微微一震,抬头凝注李继,原本浑浊的双眸中似乎闪出一抹转瞬即逝的神采。

须卜当面色也略显尴尬,不过毕竟是统领一方的枭雄,瞬间面色如常,只是脸上的轻慢之色已经收敛不少。旋即开口说道:“李将军不愧将门之后,胆识果然果然过人,本侯佩服!只是公主归汉省亲事关重大,公主又是本侯爱妻,我见将军人马太少,因此要统兵与将军同行,将公主护送至雁门关下,方才放心。”

须知当年卫青、霍去病、李广等汉朝将领当年挥师北上,将匈奴人杀得心胆俱丧、元气大伤,也将汉朝边境向北推进了数百里。自从那时起匈奴人虽然仍有小股部队偶然犯边,却从无大队人马进入过汉匈边境,更不用说兵临边关城外。此时须卜当提出这个要求,心中盘算道:“如果能带兵兵临雁门关下,也是匈奴几十年来的创举。虽说是保护公主,但回到王庭大肆渲染一番,也足以在匈奴贵族之中鹤立鸡群,也为日后竞争单于之位打下不错的基础。”

李继闻言剑眉一轩,面色逐渐严肃,抗声说道:“请骨都侯放心,云公主乃昭君公主之女,又蒙陛下加封为诏和公主,是我朝金枝玉叶,万民仰望。如今归汉省亲,我大汉军人纵然血溅三尺,也誓要保护公主安全。汉匈两国虽和睦已久,但骨都侯若想提重兵入境,却于理不合。末将身为军人,守土有责,请恕末将不能答应。”言语之间斩钉截铁,毫无回旋余地。

荒野上一片沉寂,须卜当面色阴晴不定,当着自己的部众,两次被李继用言语所怼,面上显得颇不自然,冷哼一声:“若是本侯放心不下,非要带兵入境,你要如何?”

李继面色一寒,双目精光大盛,缓缓说道:“我朝大将军陈汤有曾有表章,先皇阅后传示三军。表章中有一句话已写入我大汉军规,至今我军上下一体奉行,骨都侯可知是哪句话?”

须卜当皱眉道:“什么话?”

李继目不转睛凝注着须卜当,一字一顿的说道:

“宜悬头槀街蛮夷邸间,以示万里。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此言一出,荒原上瞬时一片骚动。草原骑兵个个交头接耳,面上皆有怒意。五百羽林骑战意盎然,精神抖擞。李继身后的樊成,双眼中战意愈发浓烈,恨不得立时拔出“赤诚”,冲上前去杀个痛快。须卜当身旁的红衣貂裘女子正是须卜居次云,此次归汉,汉成帝下诏封为诏和公主,赐刘为姓,听了这句话也是秀眉一挑,心中暗暗赞许。黑色马车上的老车夫,望着李继,双目中尽是赞赏之情,取下腰间葫芦,猛灌了一大口酒,随即又低下头去。

须卜当却是勃然变色,李继的连番顶撞已经让这位草原枭雄羞怒不已,实在有些骑虎难下,双眉一挑便要举手下令合围,生擒这五百羽林骑。

这时身旁的须卜居次云伸出如笋般的纤纤玉手按住了须卜当的肩头,然后纵马向前,向李继微笑说道:“李将军,本宫便是诏和公主刘云,骨都侯也是为了本宫安全,并无他意,将军不可无礼。”

回头又转向须卜当笑道:“早听说李将军乃是汉朝良将,果然名不虚传,有这样的将军护送妾身,侯爷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须卜居次云这番话令双方气氛为之一缓,李继见公主出面圆场,便知今日必不会有厮杀之事,这才下令羽林骑解除戒备,与樊成二人翻身下马,依君臣之礼见过诏和公主。

须卜当身为骨都侯,在匈奴部族中也是一方雄主,地位仅次于大单于和左右二王,为人气量宽宏,爱才如命,在各部众声望颇佳。他一贯主张汉匈和好,让匈奴休养生息,先统一匈奴内部,再伺机吞并周边的西域三十六国。这次带兵前来,一来是护送妻子,二来也只是打算兵进汉境,回去炫耀一番,以积累在匈奴部族中的声望,倒也没有征战之心。这时见妻子出来解围,也乐得下个台阶。不过眼看进入汉境是绝无可能,不免有些遗憾。此人一代枭雄,心机深沉,心念转动,已经有了计较。

于是也翻身下马正式与李继樊成相见,二人也给须卜当施了国婿之礼。须卜当提议,按匈奴之礼,在此地扎营,欢宴一晚,明日午时启程。李继想了想,觉得并无不妥,便未再反对,点头应允。

......

夜晚的荒原,明月高悬,皎洁的月光向下面灯火通明的军营中洒下柔和的银辉。军营中盛宴已开,匈奴人素喜饮酒,又能歌善舞。一顶顶牛皮帐内不时传来爽朗的笑声,帐外篝火旁,一些酒意半酣的草原男儿载歌载舞,有些羽林骑也被拉着加入,一时间热闹非凡,两军对垒时的紧张气氛早已一扫而空。

营中一座巨大的金顶牛皮帐中,军士们走马灯一般将肥美的牛羊、草原的美酒不断送进帐中。骨都侯须卜当与诏和公主须卜居次云端坐正中,李继樊成在左侧相陪;右侧坐着一个白衣女子,正值豆蔻年华,一袭白衣似雪,外罩玄狐披风。容颜姣丽,楚腰蛴领,肤白胜雪,眉如远山青黛,眼凝秋水,唇似丹朱,双眉正中不偏不倚有一点朱砂红痣。眼神却有些冰冷,一望之间,显得有些骄傲冷漠。

须卜当方才已经向李继引见过,白衣女子复姓丌官,单名一个梅字。乃是天山瑶池剑冢的圣女,这瑶池剑冢在西域三十六国中传说极为神秘,据说与汉朝的蓬莱剑林还有着千丝万缕的恩怨纠葛,只是各中是非曲直,外人却无从得知。百年前,一向不入红尘的瑶池剑冢开始有弟子陆续下山,展露武艺威震诸国,瑶池剑冢迅速声名鹊起,但是真正去过的人却是寥寥无几。匈奴各部和三十六国的很多首脑和贵族曾亲往天山拜谒,不过无一例外在山脚下便被瑶池弟子执剑劝返。

当年昭君公主为了匈奴与周边诸国和睦相处终日奔波,遍走西域诸国。有一次行至天山脚下,瑶池剑林不知怎的破例迎请昭君公主进山。等到出山后,身后便跟随着这位白衣女子丌官梅,那时还是个豆蔻年华的孩子。丌官梅自从出山后便一直在昭君公主身旁,与须卜居次云一同起居,对外宣称她是瑶池剑冢的圣女,出山来保护昭君公主安全。无人知她剑法如何,只是自她来后,每逢月圆之夜,有人看到草原王庭之中,偶有剑华闪动。此次须卜居次云归汉省亲,她要和须卜居次云一同前往长安。

大帐之中,丌官梅只是静静的坐着,似乎对周遭的事物都显得意兴阑珊。除了适才须卜当向李继引见,双方见礼时她看了李继一眼,其余时候那宛如秋水的双眸都再未看过李继樊成一眼。

这时已经酒至半酣,双方早已没有了白天的针锋相对,须卜当刚刚与李继樊成二人喝了满满一杯,把酒杯往案上一放,开口说道:“白天是本侯一时唐突,其实李将军的叔祖李陵,在我部族中威名赫赫,左右二部的百万勇士哪个不是真心钦佩。当年你叔祖出任右校王之时,曾在草原大会上当众演示过你李家的神箭绝技,确实是神乎其技。当时本侯虽然还没出生,年幼时也听父辈时常谈起。可惜自那以后,右校王再未以箭技示人。本侯时常感慨生人太晚,未能亲见你李家绝技。今日与李将军阵前相见,盛名之下果无虚士,气魄胆识本侯着实佩服得很,可惜未见将军施展武艺。不知李将军可学过你李家家传箭法,今日难得欢宴,将军能否让我和公主见识一下当世神箭,我麾下儿郎也好长长见识。”话语虽然客气,却是藏锋不露。既恭维了李继的家传武艺,却也隐隐流露出考校之意。

李继此时心中只是惦记如何平安护送公主回到长安,不愿多生事端,更无心炫技,当下施了一礼,谦逊答道:“骨都侯过誉了,李家箭术不过雕虫小技,岂敢当的起“神箭”二字,我更是不成器,连家传箭术的皮毛都未学到,当着骨都侯与公主万万不敢献丑。”

李继身旁的樊成听完,浓眉却是挑了挑,心中想到:“我这兄弟就是太过谦虚,明明箭法了得,正好施展一番也让匈奴人知道知道厉害,怎地就推三阻四。”想到此处,就想开口,一抬头,正看到李继冲他微微皱眉摇头,只好把话又咽了回去。

须卜当夫妇自然把这一切都看在眼内,只听须卜居次云柔声说道:“李将军不必过谦,我们虽居塞外,也听说过将军近年来的赫赫功劳。我虽是女流,却也时常统兵带队,本宫自幼喜爱武艺,对你李家箭法亦是倾慕已久,若将军继承了李家箭法,不用有所顾虑,让草原人马开开眼界也好。日后汉匈结盟,将军今日也算留下一段佳话。”声音温和婉转,令人闻之不忍拒绝。

李继听须卜居次云开口,毕竟是汉成帝亲封的大汉公主,自己不便拒绝,便开口询道:“非是末将敝帚自珍,只是所学微末,深恐贻笑大方。既然公主有命,末将愿斗胆一试,但不知昔日先祖在草原上展示的是哪项绝技?”

须卜当见李继答应,哈哈笑道:“当年右校王当众演练的箭法,在我部族中流传多年,叫做“七星索命,一箭夺魂”,据说一百五十步外放置前后两个箭靶,两个箭靶之间又相隔十步,前面箭靶上挖出七个孔洞,成北斗状排列;后面箭靶上是一个普通的红心标靶。令叔祖当时持弓在手,先后射出七箭,七箭竟然在同时穿过了第一个箭靶的七星孔洞,又同时命中了后方箭靶的红心。当时在场之人看的目眩神驰,掌声雷动。不知这一技法将军可曾学过?”

李继为人虽然沉稳,终归是青年热血,今日与草原骑兵对垒,须卜当不断言语相激,终于动了好胜之念。略一沉吟,朗声开口:

“末将自幼倒也练过此式,只是火候尚浅,既蒙公主与骨都侯不弃,今日只好斗胆献丑。请替末将准备箭靶场地。”

须卜当听后微微一怔,暗忖到:“今日与当年草原大会有很大不同,当时草原大会乃是暮春时节,李陵当众献艺又是正午时分,四野无风视线极佳;此刻正值深秋,朔风凛冽,又是夜晚,视线与白天差别极大,李继竟仍然要效法李陵,将标靶摆于一百五十步外,若真能做到,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于是须卜当传令准备,帐中五人移步帐外。匈奴小校闻令而行,不多时,在辕门外空地将箭靶立好。七星靶上以北斗形状挖好七个孔洞,上面蒙上丝绢,用来验证箭矢是否穿过孔洞。羽林骑与匈奴骑兵们听到消息,也成群结伙从营中跑出来围观。草原骑兵虽然彪悍善战,显然军纪却不如汉军那般严明,只是黑压压的随意站好围观;羽林骑却是自动排成队列,一个个身躯挺拔,精神抖擞,显然平日训练有素。

樊成将李继常用的硬弓和箭矢取来,此弓虽然远远比不得李继家传的轩辕弓,却也是寻常将官难以拉开的强弓,弓干以拓木制成,弓上装有双弦,握手处并非寻常的角筋,而是铁臂铜胎。

李继不慌不忙走入场中站定,从樊成手中接过铁臂铜胎弓,又将箭壶悬于腰间,凝注一百五十步外的七星标靶。天上月明星稀,月光虽然皎洁,但寻常人依旧很难辨认一百五十步外的景物,更何况要箭穿七星。

全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全神贯注的看着李继下一步的动作。白天那个驾驭黑色马车的车夫也站在众人之中,拿着酒葫芦喝着酒,浑浊的双眼却牢牢注视着李继的举动,似乎有些紧张激动;白衣少女丌官梅虽然仍是一付漠不关心的神情,秋水般的双眸却也在不断打量李继和远处的标靶,秀眉微微蹙起,显然也好奇如此远的距离李继是否真能射中。

只见李继从箭壶中竟然直接取出两支狼牙箭,搭于铁臂弓的双弦之上,倾身让胯,双臂发力将弓弦拉满,暗运李家独门心法“破阵诀”,真炁游走于全身,双目精光大盛,弓弦轻响,两箭骤然离弦而去,李继更不迟疑,伸手如电,从箭壶中继续取箭发射,连续开弓四次,前三次均是每次两支,最后一次只射一支,一瞬间连续七箭射出。

箭矢破空声大作,箭身被内力灌注,隐隐泛出白光,速度惊人,势如奔雷。虽然先后射出,七道白芒却同时到达七星靶,一闪而过,又迅速掇在后面的圆心靶之上。那圆心靶插入地下极深,此刻却承受不住七箭的力量,轰然而倒。

南斗掌生,北斗定死,七星汇聚,杀局自成——正是李家箭技中一式“七星索命,一箭夺魂”。

几个匈奴小校撒脚如飞,将两个标靶取回放到须卜当夫妇面前,只见七星靶上七块绢布全部被利箭射穿,圆心靶上红心处整整齐齐掇着七支狼牙箭。须卜当一挥手,小校又举着箭靶绕场一周让全场观看。一时间,方才鸦雀无声的空场上喝彩声如雷鸣般响起。

匈奴人最是尊敬勇士,见如此神妙箭术,虽然对方是汉将,也是发自内心由衷佩服。

丌官梅方才瞥了一眼箭靶,冷漠的脸上也是微微动容,不由自主转头打量了李继几眼,心下也是觉得李继箭术确实了得。那赶车老卒脸上俱是笑意,抬头将葫芦中的酒一饮而尽,浑浊的眼中似有泪光闪动,口中喃喃自语,却是谁也听不到他在说些什么......

须卜当一代枭雄,爱才如命,想到李继年纪轻轻,本领竟如此了得,又是新都侯王莽的好友,日后在汉朝定然前程似锦,若是趁此刻结下人情,日后汉匈交好,自己欲争匈奴王位,难保有借重之处。

想到此,心下已经起了拉拢之心。目中神采奕奕,哈哈大笑道:“好箭法,本侯佩服不已!我族最是佩服勇士,今日我与麾下数千健儿目睹将军胆魄过人、豪勇无双。本侯有个不情之请,想请公主为证,在此地折箭为誓,歃血为盟,与李将军结为弟兄。言出至诚,不知将军可愿成全?”

李继心中一震,颇感踌躇。心念连转:“李家自从李陵归降匈奴后,受连累极大,我自幼家境贫寒,受尽屈辱,皆是拜叔祖李陵投敌所赐。此时李氏家族好不容易盼到苦尽甘来,兄长被任命为蜀郡太守,自己受封为武卫将军,恢复祖上荣光指日可待。若今日与这须卜当有了瓜葛,倘有朝中奸佞之臣借机大做文章参我一本,难免连累全族再蹈昔日覆辙。”,因此一时间犹疑不定,站在原地。饶是他平素睿智机变,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

正尴尬间,一旁的须卜居次云轻启朱唇:“骨都侯提议甚好,李将军不必多虑。若本宫所料不差,将军可是担心重蹈令叔祖覆辙?”

李继面上微红,还未开口,须卜居次云又柔声开口:“须知今时不同往日,昔日两国交战,令叔祖临阵倒戈,不论有何冤情,自然都是弥天大罪。今日却值两国息兵重归于好之时,将军今日来迎接本宫回故土省亲,以胆识武艺令草原健儿心折,使得骨都侯愿与将军歃血结义,乃是替大汉朝廷扬威天下,表功尚且不够,又何罪之有。”

顿了一顿,见李继似有所动,微笑继续道:“本宫身兼两国公主,此次东归本就有两国永结盟好之意。今日未入汉土,便能在边境见证双方勇士结义,来日不论大汉庙堂亦或草原王庭,必然传为一段佳话。不知将军以为然否?”

李继闻言,知道须卜居次云所言有理,却仍隐隐觉得不妥。但想到对方乃是公主之尊,与自己有君臣名分,实在不便抗命。权衡再三,无奈抱拳:“既蒙骨都侯不弃,又有公主之命,末将便觍颜僭越了。”

须卜当见李继应允,心中极是欢喜,拍着李继肩头哈哈大笑,手下匈奴小校赶忙出去准备应用之物。须卜当转身向妻子笑道:“自古尽欢之宴不可无名,今日与李继贤弟义结金兰,乃是多年少有的大事,贤妻身兼两国贵胄,不如为今日之会定个名字可好?”

须卜居次云莞尔一笑,眼中秋波流转,温声说道:“甚好,今日李将军以箭法技惊四座,不如就定做“雕翎会”吧。”

须卜当抚掌称善。小校此时已将所需之物准备完毕,为应“雕翎会”之名,两人以三支燕尾箭为香,插于香炉之内,点燃箭后雕翎,向空大拜了八拜,就此结为生死弟兄。

双方军兵见主将结义,倶是喜笑颜开,举杯同庆。一时间觥筹交错,划拳行令声此起彼伏。更有些能歌善舞的健卒吹响胡笳,余音袅袅,回荡在原野之上,雕翎盛会尽欢而散。

天空中,一轮皎洁的明月高悬,月光在洒满今夜这充满欢笑的原野同时,也将银辉照向人间的每个角落。

某处山谷中,一位青衫人正趁着这月色翻看《老子》,看到某处,不禁咦了一声,随即诵读出声:“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