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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朝廷会议后,各种针对庆王奕劻和袁世凯的奏折便雪片似的向宫中飞来。

侍读柯劭忞奏:新官制不可一切更张,祖制也不可一切废除。

给事中陈田奏:弹劾庆亲王奕劻收受山东巡抚杨士骧贿银十万两,此款由袁世凯提供。

御史蔡金台奏:新官制应坚决限制督抚之权。(这是针对袁世凯,他是督抚之。)

御史赵启霖奏:新官制应先安排京官,外官暂不动。(这是阻止袁世凯进京当副总理,他是外官)

御史石长信奏:新官制设责任制总理,亦近专擅,不应采用,仍应保持原军机处。

御史赵炳麟奏:新官制流弊太多,应保留原官制,即使有所变革,四品以上官吏和军机大臣也应保留不动。

庆王见情况不妙,又招袁世凯进府密商。袁世凯进府后再也没有心情欣赏园内美景,他急匆匆迈着八字步晃着肥胖的身体走进王府客厅。

“慰庭,最近那些针对新官制的奏折你都看到了吧。”庆王盯着袁世凯问。

袁世凯皱着浓眉点点头。

“你有什么想法?我们不能只挺着挨打呀。”

“我已经秘密调查过,这轮对新官制的攻击,完全是有密谋、有组织的。”袁世凯多年身居高位,门生故吏遍天下,他又在京城宫内外遍布内线,官场的一举一动他都能迅掌握。

袁世凯又说:“这次反对新官制的奏折大都是言官所上,而他们的后台是清流领军机大臣瞿鸿机,两广总督岑春煊。他们一内一外,布置清流言官掀起这道波澜。”

“噢,”庆王点点头。“瞿鸿机和岑春煊前期也都支持搞洋务和新政呀,提出建立宪时他们也支持,怎么现在这样极力反对新官制呢?”

“他们反对新官制不是为公,是为私。”

“为私?”庆王有些疑惑地望着袁世凯。

“是。他们对你我及我们的亲信不满,以所谓清流自居,攻击我们是浊流。对我们亲朋故旧间相互送礼、应酬不满,说是搞贿赂,搞结党营私。又说我们这次搞新官制是为了夺权,为了安排私人。”

庆王叹口气说:“我与岑云阶(岑春煊字云阶)早有过结,看来他是念念不忘,寻机就要下手报复呀。”

岑春煊绰号“屠官”,“武二郎”。之所以获得这样的绰号,一是因为他冷酷镇压土匪及叛乱分子,二是因为他到哪为官都严厉处置贪官腐吏。在广东任按察使,他弹劾了两广总督谭钟林。任四川总督之初,为整顿吏治,他准备参劾官员三百多人,后在幕僚的力劝下,减为四十人。他在两广总督任上四年,总计参罢、处置大小官员一千四百余人。其中包括一个叫周荣耀的官吏。周到广州为官几年,却贪污受贿几百万之巨。因为他是走庆王的路子当官的,所以无人敢查。岑到广州,便下令彻查周荣耀。周吓得带着巨款进京找庆王庇护。庆王收钱后调他去比利时任大使,以逃避审查。岑春煊闻之大怒,立刻上奏,列数罪状,请予严惩。并将其在广州数百万财产没收充公。广东人称赞此举为“武松打虎。”

岑春煊虽然打了周荣耀这只无人敢摸<a href="https://www.qidianxin.com">新笔趣阁</a>的“老虎”,却因此与庆王有了仇怨。袁世凯的部下故旧在各地当官的也很多,只要有不法行为岑春煊亦参劾、严惩不贷,袁求情也不给面子。故双方也是不睦。两人又都是有能力的封疆大吏,且都主张革新,人称“北袁南岑”,双方形成两虎相争之势,时或相互攻讦。

袁世凯瞪着圆眼说:“岑云阶这次不只是找你的碴,也是借机对我下绊呀。”

“是呀,你们俩是两虎相争,势如水火。他这次组织攻击的火力很猛呀。也许是想把你搞下台,以夺你外臣之的位置。”

“他还不断活动想进军机处,对你这席军机的座位也虎视眈眈呢。”

“嗯,如果不是我多方羁绊,也许他就得逞,进了军机了。”

“他要进了军机,王爷的日子可不好过了,我也得经常难受,受其牵制。”

“是呀。”庆王点头。

“他这次猛烈进攻,我们也不能挺着挨打呀,我们也得反攻。”袁世凯圆眼瞪得更大。

“嗯。”庆王又点头。“你想出了什么主意么?”

“下臣起草了个奏折,说明这次送你的十万白银是为了做立宪考察、研究之费,而非受贿。”

“这样好,这样好。”庆王正考虑如何洗清这个罪名,听了袁世凯的话连连点头。

袁世凯又说:“岑云阶现在圣眷正隆,想扳倒他也不容易,不过我们可以挫挫他的锐气,打击他们清流的气焰。”

庆王眼睛盯住袁世凯,等着他说出具体办法。

“最近云贵边民又有骚动,王爷可借此劝太后将岑云阶调任云贵总督。就说他父亲岑毓英曾任云贵总督,他本人也在云贵居住多年,熟悉当地情况。他又心狠手辣,镇压乱民从不手软,派他去最合适。”

“嗯。”庆王赞许地点头。“这样好。云贵偏远贫瘠之地,与广东富庶之地难以相比,让岑云阶这硬骨头到那啃啃骨头。他在广东新政方才兴起,让他半途而废,他必然难受得吃不下饭。”

“他一调走我们就派人去广东查账,找他的毛病,我就不信他岑云阶能清净如水。”袁世凯又说。

“嗯,如果找到他的毛病,他的小辫子就抓在我们手里了。慰庭,还是你点子多。”庆王笑了。

袁世凯也抚摸着八字胡笑了。让你岑屠户跟我竞争,让你“武二郞”跟我作对,这回给你点儿颜色瞧瞧。

“岑云阶一受打击,他们清流也受到打击,炮火肯定减弱。而且我们这一招明面又是从国家安危出,别人说不出什么。”

“但要实现还得王爷费心说动太后呀。”

“放心。这事包我身上。太后自长毛、捻子叛乱之后,最怕乱民骚动,所以说让岑云阶去云贵防范平抑骚乱,太后必会批准。”

“这样最好了。下臣就恭候捷音。”

庆王笑说:“将士出征得喝壮行酒,我们也得如此呀。今晚你在我这就席,我们喝个一醉方休。”

袁世凯哈哈大笑:“那今晚就叨扰王爷了。”

庆王笑着说:“你食量大,又喜厚味油腻,今晚我们就吃烤肉席,烤乳猪、烤羊肉、加上全聚德的烤鸭子。”

“好,好。今晚要一饱口福了。”袁世凯食量惊人,只早餐就要吃二十个煮鸡蛋,还有差不多数量的肉包子。吃烧鸡一次要吃好几只。可最近因为连受攻击,食欲大减,粗大的腰围都减了一圏。今天定下反攻计划,他要放开量大吃一顿了。

身材魁梧的岑春煊在宅中的花园里蹙着眉头来回踱步。在广东干得好好的,新政方兴未艾,突然接到调任云贵总督的旨意,心中困惑,如有块垒。这时一名戈什哈快步送来一封密电,岑春煊连忙打开阅看,是军机大臣瞿鸿机的密电,只八个字:“事出庆王。来京密商。”岑春煊知道是庆王捣的鬼,袁世凯肯定也参与了。他决定立即乘轮船由天津赴京。

进京后的第一个晚上,岑春煊悄悄来到军机大臣瞿鸿机府邸。

“云阶,一路辛苦了。”瞿鸿机关切地看着岑春煊说。

“我心急如火,恨不得插翅飞到京城与中堂商议。”

“奕劻他们这是反攻,是蓄意报复呀。他们还不只要调你去偏远之地,你刚一离开,他们就派人调查你在两广总督任上的账目,是要置你与死地呀。”

“哼,让他们查吧,我岑春煊为官一清如水,哪里像他们乌七八糟。他们什么毛病也查不出,只能查出我一个清名来。”

“这我知道,我们是对得起清流这两个字的。但我们也不能只明哲保身,浊流滚滚,不能视而不见,任其横流。”

“是啊,中堂,治污止浊,乃吾清流之职责。”岑春煊看着瞿鸿机又问:“下一步该怎么办?中堂想必已经有了主意吧?”

确实,瞿鸿机这几天反复思考着如何应对。“云阶,你不能去云贵,要想办法留在北京。这样我们好及时商讨,全力对付谈奕、袁,打赢官制改革这一仗。”

岑春煊点头:“好,我尽快求见太后,请求留在北京。我还要奏奕劻一本,他要动我的位置,我也要撼动一下他。”

“对,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先走这两步,看动静再考虑下一步。”

慈禧太后爽快答应了岑春煊求见的请求。对这位能臣,她心中赞赏,又存感激。庚子年西逃时,岑春煊时任甘肃布政使,他亲率一支军队赶到慈禧身边护驾。一天晚上,慈禧睡在一所破庙中,半夜梦到洋兵来追,不由惊出一身冷汗,叫出了声。这时她听到窗外岑春煊朗声奏道:“太后毋惊,臣率兵在此守护,请太后安心入睡。”兵荒马乱,人心惶惶,慈禧听到岑春煊这句暖心安慰的话,不由流下泪来,她对窗外说道:“你一路尽心护驾,我绝不会忘记你的功劳。”这以后慈禧格外关照岑春煊,很快让他升任陕西巡抚,接着又升任两广总督。他任两广总督时与袁世凯升任直隶总督时年龄相同,都是四十二岁,又都精明强干,可谓南北双虎。

“臣岑春煊恭请圣安。”岑春煊跪在养心殿的光滑地面上磕头。

“起来吧,坐着说话。”慈禧温和地招呼。

“最近云贵边民骚动,你父亲曾任云贵总督,在那边有威望,你也在那边住过几年,比较熟悉。所以想调你任云贵总督。”

“是。臣知道了。”岑春煊躬身。

“我听说你在广东干得不错。办新政很有成效。建了不少新学校,兴办了不少工商业。”

“朝廷委派臣为地方官,臣只能竭尽绵薄之力,上对得起朝廷、太后,下对得起黎民百姓,不敢稍有松懈。”

“好。我知道你做事肯用心,用力。朝廷需要这样的忠良之士呀。你到了云贵,要继续努力,把那地方的事情办好。”

岑春煊没有回答,沉默着。

慈禧有些惊异,又说:“上任前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么?有事尽管说,我会尽力维护的。”

岑春煊躬身:“多谢太后关照。臣确有一些话想说。”

“你说吧。”

“据臣所知,庆亲王以亲贵身分专权,贪墨受贿,松懈吏制,败坏纪纲。臣恳请太后对庆王予以处置,以正纪纲,以顺民心。”

慈禧没想到岑春煊会说到这个,庆亲王奕劻贪财,她知道一些,但觉得他对自己还是忠心的,且皇族中能做事人也不多,所以一直维护。“对奕劻的一些说法我也听到一些,他肯定是上了一些人的当,年岁大了,头脑难免有些糊涂。不过,他对朝廷还是忠心的。亲王中能办事的也不多,回头我说说他,用还是要用的。”

岑春煊又举了几个例子,其中包括周荣耀的例子,接道“庆王是席军机,这样受贿敛财,使用包庇贪官,官风都被带坏了,又何以服人?”岑春煊仍旧咬住庆王不放。

“有些说法也有出入。比如说他最近收了袁世凯十万银子的贿赂,可后来查明是袁世凯送他用于改革官制的考察、研究费用。”

“这只是袁世凯一人的说法,银子是他送的,事他当然想办法找理由辩护。臣还是希望太后能处置庆王,以整敕朝纲,端正风气。”

“现在亲贵中可用的人太少,庆王又任事多年,经验还是有的。有些毛病,申斥一下,希望他改,但在没别人替代的情况下,还得暂时使用。岑春煊,你也可注意现人才,如果有可以替换之人,那时再说。”

岑春煊见此事说不动慈禧,便又说下一件事:“臣还有一事想请太后恩准。”

“什么事,说吧。”

“臣在广东水土有些不服,导致胃肠不适,时或疼痛,并伴有呕吐。听说京城有位御医治肠胃病很有办法,臣想留在京城治一治病。不知太后可否恩准。”

“这么说你是带病在广东做事了。身体不适办事还这样努力,难得呀。”慈禧似有些感动。“好吧,你就留在京城治病吧。邮传部尚书现在正好空缺,你就担任起来吧,这个职位比两广总督还是轻松多了,不会影响你养病。”

岑春煊也感动了。他站起深躬答道:“臣多谢太后厚恩。”

“岑春煊,现在朝野内外对袁世凯提出的官制改革方案议论得沸沸扬扬,你也听说了一些吧?”

“是,臣进京后听说了一些。”

“你有什么看法?”

“臣正在研究此方案。不过,臣听说,有些人想借官制改革扩充自己权力,削弱太后权力,这不能不防呀。”

“噢。”慈禧若有所思。“你以后再听到什么重要讯息,要及时告知我。”

“是。臣以为军机大臣瞿鸿机深沉老练,又在军机处任职多年,对官吏,对国事有独到深刻见解。关于官制改革,臣建议太后听听他的意见。”

“嗯。最近官吏议论很多,倒没有听到他有什么议论。他一向谨慎,律已很严的。”

“太后一向知人善任。”听到太后夸奖瞿鸿机,岑春煊心里很高兴。

“不过,听听谨慎之人的意见,还是有好处的,起码一点,水分要少一些。”慈禧说着笑了。

“太后圣明。”岑春煊也露出微笑,这表明太后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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