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阴:遗书(1 / 1)

加入书签

魏从容被他的话触动了,尽管那不平之气难以消解,被牺牲的感觉越加强烈,但一种新的豪气却在他心中萌发。

你是不是住在我的身体里?

“不,我住在这里,我种下了胥邪,用精神滋养着它。胥邪不是一般的大树,需要我的精神与它紧紧缠绕才能迅速生长,因此,我注定永远呆在这里了。挺好的,我最终能和镇气山在一起。”贺留心叹口气:“但这也注定,我无法像其他神师一样身归造化。不过,也没关系了。”

不能身归造化。有一瞬间,魏从容几乎可怜面前这个他曾经敬仰但不很喜欢的神师了。

最后一笔画成了。贺留心托着他的手臂将他向水面送:“去吧,你不会再看到我的影子,以后不要下来找我。留我在这里吧,直到我忘记了自己和其他所有的一切。”

他指尖的温度清楚地留在魏从容的手上,让他昏沉的梦境也有了暖意,但随即,他就被一双冰冷的手拍醒了。

魏从容嘟囔着坐起来,差点撞到燕无咎的脸。“嘿,少侍怎么也湿淋淋的?还真随着我跳水了?这份情感甚笃啊。”

燕无咎眯眼看着魏从容,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魏从容哪里不一样了。“怎么在下面待了那么久?还以为你淹死了。”

“可惜你没下来陪我啊,我一无聊,就睡着了。”魏从容拧着衣服上的水,笑道。

燕无咎终于明白了:“你怎么回事?什么事情高兴?很久不见你这样了。”

魏从容动作停住了,若有所思地脱掉靴子抖了抖。多少年间,他为奔波而殚精竭虑,神态严肃,但此时,他却再也不能板着脸说些大义凛然的话,甚至不再能端起光明神师的架子。这就是贺留心说的变回自己本来的样子吗?

魏从容转而一笑:“怎么?不习惯?”

不,是太熟悉了,熟悉的不真实。燕无咎没说,看着黑压压的四周,问:“赶紧的,这是哪里?”

仿佛是听到了燕无咎的问题,黑暗中突然闪现出一道光束来,啾啾的鸣叫声伴随着璀璨的光华向两人冲了过来。燕无咎大惊,闪身躲避,却被魏从容拽住了:“胆小鬼,看好了,这些是鸟——孤烛。”

燕无咎定睛,光束分开,散落在四周,成为小小的光粒,每一颗光粒都是一只小鸟,胸脯上像是涂了染料,发出幽幽的光。魏从容笑道:“我只在北方的平原上见过孤烛,行人不喜欢这种鸟,觉得它们总唱着悲伤的调子,叫人思乡。”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跳起来狠狠地跺跺脚,他的脚边出现了一小片亮光,像是沉睡的东西被他叫醒了。

燕无咎惊讶地蹲下观察,发现发光的是地上的苔藓。这一片苔藓刚亮起来,那一片苔藓就受了感召,迫不及待地发出光来。接着,整片大地都亮了起来,或是蓝光或是绿光或是紫光,色彩各异,斑斓纷呈,叫人眼花缭乱。还没等两人赞叹一句,一阵风过,头顶的树掉下万千细碎的小绿花,噼里啪啦砸在两人身上,再落到地上。这些小花落地之处,光芒就会更亮一些。

魏从容与燕无咎置身于大片幽暗的色彩中,感到如梦似幻。魏从容喃喃道:“镇气山真是个宝地,我可从来不知道有这么个好地方。”

燕无咎向来对美妙景色没甚感觉,此时也不由得被震撼了,由衷地赞叹道:“这里真是……美不胜收呢!”

此时光芒足够明亮,两人也就看清了周围的环境。他们所站之处正是一处岸边,在他们脚前面是一片幽深的潭水,潭水平静如古井,渗透着阵阵凉意,头顶黑森森的树叶偶尔射入一点微光。燕无咎意识到了什么,问:“树干呢?”

对呀。魏从容睁大眼睛四处张望,终于在深潭另一侧的岸边看到了一块巨石一样的树干,咋舌道:“在那里!造化神呀,这棵胥邪也太大了,不愧有山芒君的精神辅佐。”说着把刚才在水中的遭遇简短复述一遍。

燕无咎听了,陷入短暂的沉默,继而问:“他要你准备好什么呢?他描画你的眉眼又是对你做了什么呢?”

魏从容挠挠头:“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是描画眉眼却是让我更像从前的我了——但让我变得像从前那样有什么好处呢?我那时候可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不吝。”

他思量着,揣摩着,缓缓踱步,走到水边,俯身凝望潭水。在荧光的闪烁中,他忽然怀疑看到了什么。拍拍手,一团火光亮了起来,明晃晃照耀水面,许多细小的划痕显现出来,几乎要破水而出。

魏从容眸子一颤——火焰跌落水中,迅速蔓延开来,简直像旱季森林中的烈火,瞬间铺满了整片潭水。狂怒的火焰中,文字清晰地浮现出来。魏从容的身子也随着颤抖起来,他激动地道:“燕子遂,看到了么?看到了么?是文字!”

燕无咎疑惑地看着水面,又看看魏从容,显然没有看到。魏从容顾不得再理会他,轻轻一跃,落在水面。他的脚浸泡在水中,焚烧在火里,却没有丝毫的感觉。火焰红莲一般在他脚下舞动,舒展着曼妙的身姿,剔透的潭水照应着火光,璀璨的好像宝石。

灵明聚集,魏从容稳稳地站在水上。千万年的水托着他的脚,没有丝毫吃力。他就这么安静地站着,把水面上的字读完了。

燕无咎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崩溃的:或许是刚刚读完便崩溃了,又或许是早就读完,已经沉思了一阵终于受不了了。无论是哪一种,燕无咎都无法猜测,因为他轰然被狂风击倒了。

这阵风来得突然,几乎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席卷了每一个角落。扒地的苔藓被风铲了起来,漂亮的颜色顿时消失,树叶坠落,刀刃一样刮着人脸,潭水溅起大浪,变得好像大海一样,但随即浪花又落下,溅了燕无咎满身。安睡了多年的泥土被叫醒了,直往人眼里钻。燕无咎睁不看眼,吼道:“成渐离!”树叶和泥土立刻填满了他的嘴。

风停了,就像风起时那样突然。燕无咎费力地站起来,拧拧身上的水。

魏从容跪在水面上。

火灭了,水面不再剔透,渗透着晦暗的幽冥之光。魏从容像是跪在了谁的坟墓之前,低垂着头,眼睛紧闭着,不仅是绝望,更多的是不敢睁开面对现实。

“渐离。”燕无咎试探着叫了一声。

“他们走了。”魏从容没有抬头,声音沙哑,像是病重的人。他颓丧地低伏,手掌摸索着水面的文字:“他们早就写下来了,在那个山顶的天池,但因为山体的变化,天池变成了深潭,昭告天下的文字变成了隐秘的信息。”

在燕无咎看不见的地方,泪水顺着魏从容的脸颊淌了下来,他忍住语气中的呜咽,说:“山芒君知道这些,他一早就知道,但他不说,对谁也不说,直到我成为光明神师。”

他忽然发狂了一样捶打着水面,吼道:“但你知不知道,我也受不了!造化神走了,我们怎么办?后土怎么办?难道你要让我一个人扛起造化神所有遗留的事业么?啊?”

燕无咎走到他面前,小心地把他搂住。他本不会走上水面的,但魏从容绝望的样子毫无保留地扎进他的心里,叫他也感受到了另一种绝望,在这种情感面前,对下沉的恐惧已经不算什么了。

水不会叫一个勇敢的人沉没。燕无咎走到魏从容身边,楼主他,魏从容浑身一颤,瘫倒下去。燕无咎等了好一会儿,才开口:“看到了什么?”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