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明:血光(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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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散的黑烟去而复返,从魏从容抓着的执吾剑上荡开,一圈一圈,好像涟漪。血腥气一阵一阵地上翻,棒槌一样抵住魏从容的上颚。魏从容忍住晕眩,颠三倒四道:“原来是这样,原来你本来不想留下我。这么多年的教导,都是为了他……我,我却现在才知道!”

玉孤台从他的话中感受到了什么,但他多少年不去揣摩人的心思,对魏从容从前心中的小九九不甚了了,对他积少成多的怨怼也一知半解,而至于他现在因忍不住的爆发,玉孤台只感到一丝莫名的惶恐与危机,却仍不明白事情的根源,于是徒然地安慰道:“都好了,没事了——”

魏从容凄然笑了:“哦,是这样的么?”

陵安那一边,伊难仍在不住地煽风点火:“水舞神君,你是一位神师,你面前站着的也是一个神师。他身为神师,却为傩亚族做事,你又何必墨守陈规,不肯帮助陵安族一下呢?毕竟你是陵安的族亲,曾在陵安身居高位,身担要职。”

两边夹击,玉孤台被吵的头疼,道:“不。不管怎样,我不会破坏规则!”

程赏的声音不早不晚地响起来:“师兄,何必说什么规则?这规则与其说是造化神定的,不如说是你给自己套上的枷锁。”

玉孤台的身子僵住了。程赏像是没看家玉孤台的表现,继续侃侃而谈:“师兄在陵安与傩亚的大战中置身事外,最后眼睁睁看着陵安族被驱逐至西方,心中难道连一丝悔恨也没有?难道师兄从来没有想过,如果飞将军玉在还在陵安,陵安族会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程赏,住口。”玉孤台勉强地命令道。

程赏微笑:“师兄你看,你心中还是有悔恨的。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趁这个机会帮陵安一把,洗刷陵安之前战败的耻辱,也洗净自己心中的悔恨与愧疚。”

玉孤台的手握紧了。

程赏继续道:“这一点上,沉舟比你强得多。我想,沉舟这一番所做之事就是为了洗雪陵安的耻辱吧?”

这话说得很隐晦,但知情人却都懂得:卓沉舟游说陵安王东下夺地,又以执吾剑在傩亚相骗,诸多事情,都是为了让陵安族再次取得东方大地的管辖权,恢复昔日的荣光。至于其手段不甚光明,行为不甚得体,都是由于其性格偏激所致。

卓沉舟的身影从众多的陵安人中冒了出来,他鬈曲的头发与嚣张的长袍是他格外显眼。卓沉舟眉眼冷淡,但神情专注,显然已经全部听到了程赏的所说,他漆黑的眼睛紧盯着玉孤台,面无表情地道:“陶笠你说的很对,这就是我要做的。”

程赏微笑:“师兄,沉舟与你同时被神师选中成为继任者,你们之前在陵安的经历与地位那么相似,现如今又同为神师,在这件事情上,为什么不能做出同样明智的决定呢?”

玉孤台的口像是突然被打开了,清亮的声音就这么涌了出来:“程赏,无论我即将做出怎样的决定,我都很奇怪,这件事情与你有什么关系,怎么值得你这样上心?”

程赏懒洋洋地笑了,抚摸着身边的一匹马:“问得好。但是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个人就是爱管闲事,当年两族大战时是这样,现在也不例外。”

玉孤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程赏不由得站直了。玉孤台没有追问,只是说:“你现在不愿意说也就算了,但是来日,我希望你能说个清楚。”

程赏耸耸肩,不说话,却也不拒绝。

伊难不耐烦道:“水舞神君,你师弟的话你就一点也没有听进去么?你还是不打算帮助陵安么?”

“不是。”玉孤台凝重的眼睛转向了魏从容,后者拼命想不看他,却做不到。

玉孤台:“这个人是我教出来的。他虽然是光明神师,现在却为傩亚族做事,违反了造化神的意志。上一任神师收我们五人为徒,留心成为光明神师,总理后土有关造化神的一切事务,而我却独得监管之职,若有人大大违逆造化神意志,便要由我来处理这个人。”

他朝魏从容轻轻点点头:“更何况,我们终究还是有一层师徒的身份。魏从容,你说是不是。”

魏从容喉咙一下子哽咽了,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颤抖着声音问:“玉孤台,你什么意思?你是要抓住我,把我交给陵安人,来成全你的遗憾么?”

玉孤台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反而说:“你的名字还是我给你的呢,你为什么不能听话一点,好好当一个神师?”

如果魏从容的头脑像往常一样清明,他一定能听出来玉孤台此时嗓音中的恳切与凄凉,甚至又一点微不可查的期盼与决绝。

玉孤台的眼睛对准了他,像两束光亮直照着他。他真希望魏从容能明白他的深意:他要抓住魏从容,却不是要把他交给陵安。贺留心陡然出现,执吾剑骤然发狂,数十年不出差错的魏从容这一次却为执吾剑的力量裹挟,险些化为疯魔。这一切同时发生,不得不让人警惕。但这件事却不是当场即能想通,能解决的,必须得仔细研究,耐心考量,因此,非得立刻逃离两族的争端不可。当此之际,只有两人演上一出戏,才有逃脱的可能。

但魏从容陷得太深了,丝毫没有明白玉孤台的苦心。直到现在,他脑中反反复复还是玉孤台那几句话,心里塞满了荒谬和苍凉感。这感觉似曾相识,对了,他当初被驱逐出傩亚的时候心头也是这般翻腾,但现在,这种感觉增强了很多倍,反噬一般席卷而来,好像滔天大浪,一下子把他没入水底。

本来以为来到绝云山成为神师,这种感觉就不会回来了;以为有玉孤台作朋友,这种感觉就不会再有了。但是不然。正是因为又有了朋友,又有了收容他的人,这种感觉才有了再次萌生的可能。

魏从容将有点模糊的视线投向苍穹——云彩很深,天外的微光透进来,淡薄如丝缕,没有味道,没有力量。有什么东西击中了他:还好还有造化神!如果没有了造化之主,他就真的被遗弃了!

视线慢慢转回战场,士兵们剑拔弩张,蓄势待发,但神情中透着畏惧,显然是怕这些神师刷什么手段。

怕什么?你们恐怕还不知道神师能干什么呢吧?魏从容冷笑着想。

伊难见玉孤台丝毫没有动手的意思,也就明白:这人与魏从容同为神师,放什么狠话都是虚张声势,根本不可能真正帮到陵安,于是不再犹豫,摆摆手,陵安士兵顿时一拥而上。陵安人常年居住在密林深处,身体矫健,一个个犹如猿猱,犹如飞鸟,瞬间来到了魏从容身边。

魏从容的头尚且隐隐作痛,眼前忽然间就多了许多个陵安人,悲痛与焦躁交集,一股格外强烈的愤怒涌了上来,这情感出自他的本心,又被什么放大了几十倍,格外具有冲击力,瞬间就把魏从容心脏洞穿。他毫不犹豫地抬手,给了最前面的陵安人重重一击。一道血光。

这个陵安的倒霉鬼没有倒下。剑在他的脖子上划出了深深的痕迹,却只有很少的鲜血流出来,更多的血液像是在碰到剑的那一瞬间就被剑吞了下去。他呆呆地矗立着,脑袋不自然地摆动着,像是在捕捉什么小声音,但他的目光却不专注,反而是空洞无物,几乎呆傻,与方才判若两人,叫人一看,心中恐惧。

在还没有人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玉孤台就发觉事情不对,他低吼:“魏从容,你干什么?”

很可惜,这时候魏从容已经听不到他的声音了。他的耳朵被另一些奇怪的声音充斥了:磊磊的伐木声,炭火噼啪作响,大江大河汹涌澎湃。这些都是执吾剑曾经劈开过,杀死过的东西,现在,它们以另一种方式重生了。

魏从容觉得现在自己的心像一颗滴溜溜的陀螺,被一根皮鞭带着乱转,每一次地转动都因为惯性而格外有力。他心慌意乱,但这转动又无比顺滑,甚至叫人愉快。他也说不清现在到底是什么感受,只知道浑身都是陌生的感觉,好像身体与心都不再是自己的。

要发泄一下了!

陵安人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死亡而停止冲锋,更多的陵安人飞身而上,刀枪林立,全部指向魏从容。

但是很可惜,他们小觑了执吾剑的威力。

执吾剑不是一把杀人的剑,但这并不是说执吾剑不擅长伤人。转瞬间,更多鲜血泼了出来,战场上点点红斑绽放开来,好像一园鲜花,十分好看。血腥气弥漫开来,执吾剑兴奋起来,魏从容随之兴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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