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绿:出逃(1 / 1)

加入书签

关在牢中的囚犯无故地走了,竟也没有激起什么波澜,阴井中依然是死气沉沉。死气太重了,压得人精神疲倦,生不如死,连一点好奇的力气也没有了。

忘知与思归都穿着长长的黑袍,这是他们从狱卒那里偷来的。思归的那一件穿在身上不很合身,又长又肥,走起路来总是绊脚。三个人快走到阴井出口,迎面走来个人,也是个黑袍人,这才是真的狱卒。

这人狐疑地打量三人,问:“带什么人走?”

忘知放粗了喉咙,答:“王要见他,这就带出去。”

狱卒似乎信了,漫不经心地点头,与他们擦肩而过,忽然转身:”不对!王说过,这个人任凭生死,不会再见。你们是什么人?”忘知满头冷汗,还想伪装,玉孤台却不耐烦这些弯弯绕绕,开口道:“阴井把我关得够久了,现在我想走了。”

狱卒惊跳起来,从腰间拔出一个小小的号角,嗡嗡地吹了起来,潮湿的阴井中顿时响满了迫促的声音。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每一组脚步声都伴随着利刃出鞘的声音。

玉孤台冷笑:“你们就这些本事?”

瞬息之间,三个人被一群狱卒包围,最前面的人的矛头就快顶到玉孤台的前心了。忘知与思归护在玉孤台的左右,宝剑出鞘,清光乍现,双锋华予与曲折的斗琊锐利非常,威慑胆魄。

玉孤台微笑,轻轻推开了两人:“不必。”

思归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山君武力全失,今又盲了眼,怎么可以?”

“是啊……”玉孤台仍是笑盈盈的,没等思归回过神来,数十个狱吏已然倒在地上,每一个都用手捂住了脑袋,其中几人干呕着,甚至有人吐了出来。

思归目瞪口呆:”这,这是怎么回事?”嫌弃这些人污秽,赶紧挪开了脚步。

玉孤台却混不在意,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倒地的人们:“毕竟是普通人,怎么受的住灵明的重压。”

“山君还能使用灵明?”似是看着了两人惊讶的目光,玉孤台把眼睛转向他们,那眼睛乍一看已经是黑色,但思归与忘知毕竟也目力不凡,竟在那黑色中看到九种色彩交替变换,飞速流转。

“嗯,”玉孤台轻轻地微笑:“程赏本想着毁了我,却不想竟然成全了我。这一点,我还要感谢他呢!”领着忘知与思归,大步走出阴井大门。

火把森列,阴井外面明亮犹如灯市,却安静得好像地府,闪烁着的盔甲下面千百双含着幽光的眼睛狼一样看着三人。两匹马驰到近前,两杆长枪戳到地上,一个声音:“妖人,出来了?”

玉孤台昂起头看燕无咎:“又是你?你们早就在这里等我了?”

燕无咎嗤笑:“我们又不能未卜先知,是那两个小孩进去时不谨慎,露了端倪。”

玉孤台坦然道:“他们本不擅长骗人的伎俩与偷鸡摸狗的勾当,做这件事也是迫于无奈。”

“那么现在呢?你们觉得还能逃掉么?”

“能啊。”玉孤台一振衣袖,笑道:“神师的本领,你们有谁真正领教过?”大敌当前,玉孤台无意再隐瞒身份,索性点破,引起一片哗然。

立刻有人问:“神师?造化神的神师?”

“是啊。”玉孤台有些嘲笑地道:“是不是没见过真的神师?那么就好好看看我吧,恐怕你们以后也没有机会见到了。”

“你和星甫是一边的,你若是神师,那星甫呢?星甫又是什么?”

“星甫么,”玉孤台思量了一下:“反正你们已经信服他这么多年了,他是谁还重要么?”

人群中爆发出沸水一般的声音,军容的严肃全都丢了:“星甫也是神师?真的有神师在引导我们?”

不知为什么,玉孤台忽然感到事情向一个不好的方向转折:难道这些人知道自己的身份之后,会对自己顶礼膜拜,不再追捕么?

燕无咎的脸色也黑了下去,长枪指着玉孤台:“妖人,谁让你妖言惑众!找死!”

玉孤台没有在意他言语的粗鲁,沉浸在自己制造的荒谬感觉中,忽然之间,他就明白了:神师作为神遗,不是该让人轻易见到,议论纷纷的。对后土的人而言,见到一个真的神师,不如听到无数假的传闻;亲自点化他们醒悟,不如让他们自己摸索,即便这样会让他们久久地蹒跚在困惑与错误的道路上。又或许,所有的这些,都不如让人们自己玩弄自己,风生水起,以得心之所安。

但是,最大的可能是,这一切都是多想了,傩亚人知道他是神师之后,只会进一步地对他围追堵截,并将这个行为冠上“缉拿妖言惑众之人”的名头。毕竟神师这东西,相信就是有,不相信就是没有。相信的人诚心正意,顶礼膜拜,不相信的人嗤之以鼻,不屑一顾。

曾经的人为何那么虔诚?如今的人又为何如此狂妄不屑?是造化的运转带来了这一天?还是时间的力量冲刷着一切,叫人无法回头看清来时的路?

因此,激动着的人们忽然听到玉孤台改口了:“是,我是妖言惑众。谁说星甫是神师了?神师远在深山,向来是不管族事的,怎么会替你们效力?妄想着得到神师的亲助,真是笑话!”

他的话叫人晕头转向,众人登时哗然:“你这人到底什么意思?那句话是真的?星甫到底是不是神师?你究竟是谁?”

“我就是一个信徒,光明神的信徒。你们毁掉了神祠神庙,还不许我们报复么?别以为我们不知道那些神迹都是怎么毁掉的!”他说着说着,倒动了真情了,想到损毁坍塌的神迹,尽管知道供奉的只是些傩亚人的信仰,不能代表真正的造化神,心中却还是油然而生淡淡的委屈与不甘。

思归忘知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不敢相信这大声喊叫的人是他们的山君。

玉孤台还在说:“骗你们又怎样?拿你们取乐而已。没有造化神的关怀,没有光明神师维持着后土的安定,傩亚族哪有今天?”声音沙哑,十分用力,真像一个癫狂的信徒。

一位将军惊恐地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光明信仰在傩亚的土地上长出的就是这些又痴呆又癫狂的孽人,妖怪!看看他,这人全疯了,其他的信徒也一样,他们都不正常!傩亚有他们在,哪里能得到安宁?”

“疯子!疯子!”许多人附和着他。他们总算得到了一个他们满意的答案:没有神师,一切都是装神弄鬼罢了。他们心满意足地继续秉持着同样的想法:切除与光明信仰的一切联系,废掉所有的神。

玉孤台的嗓子像是被捏住了,一下子失了声,半晌,轻轻道:”这就是你们想的?”

忘知扶住玉孤台,安慰道:“山君,这些人鄙陋盲目,不要听他们的。”

思归也悄声道:“山君刚才状若疯癫,他们瞎说几句也是很正常的。”

“不,”玉孤台安安静静地说:“不管我是怎样的,他们都是这样的。时间到了,想法滋生,是他们的错,但也怪不得他们。”没人能听懂。

燕无咎挺起长枪:“妖人,我们这就抓你回去。”一句提醒。

玉孤台点点头,露出一个忧伤的笑容:“不用了,不用费这功夫。我走就是了。”手在空气中虚晃一抓,满地的野草发出了飒飒响声。风正从远方奔涌而来。

马声长鸣。

士兵们纷纷回头,最外圈的人大叫起来:“马!马来了!”燕无咎松了一口气。

有人看清了马的样子,惊呼:“是大草场的野马!它们怎么来这里了?”

傩亚族居于平原,庄稼地多而草场少,想要养马,必须开辟草场。这些年间,傩亚辟了两个草场,一个分养着军马,驮马与戏马,另一个关的则全是桀骜不驯的野马。这些马生性倔强,极难驯服,但体魄强健,若是驯养得当,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宝驹。平时,这些野马就在大草场撒花儿乱跑,却不能出来,今夜不知怎么,竟然给它们跑了出来。

野马足有近百匹,嘶鸣着向他们冲来。士兵有心阻挡,却不敢动刀动枪,生怕伤了这些宝贝马儿,只能大声呼喝,晃动火把,企图吓住马群。但野马却不为所动,像是听了什么指示似的,准确无误地冲进了士兵的包围圈,人墙顿时被它们冲散了。

数不清的健壮的声影在眼前晃动着,生着长毛的马蹄哒哒作响,扬起尘土,迷人眼睛。忘知思归生怕野马伤到玉孤台,紧张地护卫着左右。

有人低声向他们喝道:“快走!就是现在!”一包东西甩到了玉孤台手中,玉孤台一把接住,摸到了水心琴与还来剑,惊喜道:“燕无咎!”

燕无咎:“你们三个,快上马!”

玉孤台心领神会,扬手,口中念念有词,那是陵安的语言,温柔中透着凛冽。狂躁的野马听到他的声音,原地停住了,抽动着耳朵,迟疑地向他走去。走得近了,低下脖颈儿蹭一蹭玉孤台的面颊,马鬃与玉孤台垂下的长发略略有些纠缠,二者似乎便有了灵犀,玉孤台轻轻抚摸马的鼻子:“快带我们走。”

翻身上马,一双戴铁甲的有力的手托了他一下,燕无咎大声道:“替我向成渐离问候,希望他能快些回来。”

忘知与思归也找到了马匹,两人策马来到玉孤台身边,喊道:“山君,咱们得趁乱走。”

玉孤台向着燕无咎的方向点点头:“我会的,多谢你了!”驱马而去。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