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葛:豁然开朗(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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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孤台焦躁起来,握紧了拳头向墙壁砸去,砸了十七八下,手上见血了,方才停了下来。脑子中一片空白:程赏这是在泄愤?是在报复?还是单纯地被岁月变成了一个恶人?为什么对自己下手?为什么毁掉他的眼睛?

灵明阻塞,泪水却流了出来,又快又急。

灵明之与神师,犹如手脚之于常人。灵明在时,他尚且可以对燕无咎说,自己现在不出去只是因为不想对普通人施展灵明,但是失去了灵明,他却是不得不被困在这里。

几百年的岁月在他脑中水一样地流淌起来。他记起了灵明在他身体中凝聚时那新鲜也痛苦的感觉,记起施展灵明时那极致的清晰与精微带来的强烈的精神震颤,也记起了武力未失,灵明强盛时施展灵明那风云搅动,地动山摇的欢畅淋漓。

但现在,什么都没了。

寡淡的人看淡的东西多,但当有什么难以释怀时,痛苦就会加倍地反噬。玉孤台就是这样。阴井中的人失去了玉孤台刚来时对他的新鲜感,按部就班地对其他犯人进行日常的折磨工作,完全忘记了他。而成武夷虽说要审问他,实际上却再也没有来过,时而有送饭的人递进来一碗颜色模糊的东西。玉孤台却没有任何的反应,狱吏只当他是死了,整座监狱再没有对他有任何的表示。

就这么样,玉孤台忽然想起贺留心来。

这个念头来得十分突然,以至于玉孤台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脆弱了。说不清是记起了贺留心的什么,只是看见贺留心弯弯笑着的眉眼在眼前不住地闪过,身影也在眼前飘忽着,时近时远。离得近了,似乎要低声耳语,玉孤台渴盼地等着,贺留心却什么也不说,远去了。

每一次贺留心远去,玉孤台都会绝望地将指尖嵌进手掌中,无声地祈求,嗓子里都是血。有一层东西束缚着他,这东西让他无力,让他虚弱,也让他困惑,但至于如何能冲破它,玉孤台却无计可施。

贺留心仍然笑着,招招手,像是要带他走了。

玉孤台何尝不想走?只是冲不破。

帮帮我,他喊。贺留心摊摊手,表示无能为力。

还是这样喜欢使坏,玉孤台想,继续去挣扎着摆脱,还是不成。难道我想到你身边的意愿还不够强大么?怎么冲不破这桎梏?

有人在旁边笑。猛地回头,竟然是魏从容!

你怎么在这里?程赏呢?你抓住他了么?

魏从容竖起一根手指,做了个禁声的手势。玉孤台听他的,不说话了。魏从容在他身边转了几圈,笑道:出来吧,跟我走。

不成的。玉孤台绝望地道,出不去的,留心都救我不得。

贺留心吗?魏从容又露出了惯有的哂笑:阿在,灵明是什么,你难道不知道么?

我知道。话说到这里,忽然断了,玉孤台陷入了沉思。

老神师说,灵明是观微,领略世间每一个细小的变化,是一面镜子,映照出人心的模样。灵明失去,观微的眼不再,映照人心的镜子也不再。

魏从容慢慢来到他身边,蹲下来,像是在感受那无形的枷锁。他和贺留心一样,也不是很关切地样子,缓缓地说话:你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吗?

不知道……

我其实并不在这里。

你说这是我的幻想?

是。

玉孤台颓然了,并为自己羞耻:他总不能是在幻觉中寻求安慰的人罢!

魏从容:但是神师的幻想和常人的不同,因为神师太聪明,所以一般没有幻想。一旦出现幻想,必然是很强烈的意念发生。

很强烈的意念……

你想要什么?

我想找回我的灵明,我要出去。

还是那个问题:阿在,灵明是什么?

一般人重复被问这样不着边际的问题,都要着恼了,玉孤台却不然,他仍是静地思考。

魏从容叹气:你这样乖乖去想,反而叫人不安。

那么,那你告诉我。

魏从容眨眨眼睛:据说天上下的雨都是从大海里面来的——难道只是因为不下雨,大海中就没有水了吗?

玉孤台站起来,贺留心还在远处看着,却更远了,几乎要里去了。

魏从容背对着贺留心,坚决不转身:他现在已经带不走你了,但我可以。我不破解你的牢笼,而要你自己破解。他手指交叉:好好想想,出来,我们可以一起走,出不来,我只好自己走。

玉孤台不解他的譬喻,被他催促了,颦眉:你合该去完成你的大事,不要在此勾留——快走,快走!

贺留心微微地笑,留恋着脚步,踟蹰而去,玉孤台低垂着眼,兀自心疼。

飞来声音,魏从容轻声说话:我合该去做事,但是你不出来,我走不远。我不是贺留心,他走到天涯海角都成,因为他随身带着自己的大光明,我却不成。贺留心留给我光明心,那是力,但是到头来撑着人的,可不是力。

玉孤台抬头,撞上魏从容的眼睛。贺留心没有踪影,有什么土崩瓦解了。

他要的是灵明,与眼睛无关,那是通道。灵明的容器还在,那是心力。他所求是灵明,是力;魏从容所求更深奥,是非力,非力可以生力。他还眷挂着必然要走的贺留心,就无心力,因为他颓索无心;然一旦放了眷挂,心力即生。

豁然开朗。

阴井中所有醒着的人都听到了一阵声音,这声音盖过了人的哀嚎,刑具的撞击声,像一阵无孔不入的雨水,就这么浇了下来,将每个人淋了个透。那是冰块碎裂的声音,是冻河融化的声音,是旷野的风被逼到逼仄的角落发出的呜咽。每个人心中的一个角落都有什么破碎了,碎裂的东西却像一块鱼鳞,带一点粘液的,仍然粘在心上。心痒难挠了,心脉贲张了。

玉孤台平静地站着。灵明运转到眼睛中,被堵塞了,转个圈,从身体的每一处皮肤中向外扩散出去。空气的每一个波动,尘埃的每一个起舞,他都明了。整个人完全融进了造化中,解不开了。

铁锁咔哒一声,门开了。思归的声音:“山君,我们来救您。”

忘知敏锐地觉察到了什么不对劲:“山君,您的眼睛……”

一切都隐没了,魏从容也消失不见。这并不像是梦,反而像一个荒唐的故事。魏从容与贺留心都出现了,玉孤台惊奇,欢喜且困惑:这是造化神的恩赐?是他自己的编排?无论如何,玉孤台总算知道,他在此间到底不只是责任,还有所留恋。

“……瞎了。”玉孤台淡淡地说出这个刺耳的字眼:“但没有关系,我依旧能看见。”

思归也看到了,震惊地道:“山君,您的眼睛是什么颜色?”无论是谁此时看到玉孤台的眼睛,都会被深深吓住——那是一双颜色混杂的眼睛,带几分盲人的混白,更多的是驳杂的诡异。

现在,这一双眼睛环视四周,玉孤台:“走,去找耕烟。”

*******

秋天的原野风很大,吹着人向前走。魏从容哭笑不得:“风呀,知道你想帮我,但为什么不帮我朝我想去的方向前进,而偏偏要把我吹偏呢?”

风不会理他,只管吹。魏从容的腿脚还有些打颤,伤口兀自疼着,这是吴奈何的药所缓解不了的。但随着他行走的路程加长,药性渐渐发散,疼痛反而缓和了,变得钝而麻。“我难道就是个四野奔波的命数?”魏从容自言自语着,忽然听到了绵长的呼吸声。声音夹杂着刚烈的风中,显得宁静而诡异。

远方有稀稀落落长着几棵树。栊子树。魏从容奔过去,爬上一棵树。树上满满地挂着橙红色的栊子,香甜诱人。而在茂密的枝叶之中,沉睡着一个人。他的头发长长了,从枕着的树干上垂下来一些,在被树叶过滤的微风中荡漾着。年轻的脸庞一时没有过多的思量与阴霾,显得甚至有些稚嫩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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