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金:无咎(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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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深。内城。

魏从容娴熟地走街串巷,道:“山口的士兵大约是成冕的亲兵,警惕性差,若是换做北院大营与南院大营的军士,我们未必能这样轻易地出山。”

玉孤台走在他身后,脚步有一点迟疑,像是不习惯走在这宽阔工整的街道上:“你的运气向来是好的。”

魏从容信口开河:“是因为蓂莢草的缘故么?我到现在还觉得头发中有蓂莢的味道。”

玉孤台忍俊:“蓂莢草没有味道。”

“奇怪了。”魏从容笑着转身等他:“难道是我在幻想?”见玉孤台走得惶急,失了决定沉稳的风度,笑问:“阿在怎么回事,看到红火,不习惯么?可是常年在绝云山的幽暗林木间惯了,乍来此地,觉得晃眼?”

玉孤台急匆匆地一笑:“或许。这里的灯可真多。”

一溜儿长长的街巷,从他们脚下,向前后远远地蔓延。左右手的店铺大多是开着的,里面透出融融的灯光来。门面小的只里面有光,门面大的在门口便杵着两个巨大烛台似的东西,头上各安一个彩色护罩,里面流出美丽的光来,十分明亮。

“外面护着,里面的灯烛便不容易衰灭,因此得了个诨名叫做琉璃护。”见玉孤台眼睛在灯上打转,魏从容殷勤地解释道。

玉孤台走到一个琉璃护近前,抚摸着光滑的琉璃罩:“真美。但月色也美。”

魏从容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人间自有人间好,无人处却也好,重要的是你心安好,事事便都好了。”

“胡说。”玉孤台笑出声:“我心安好?我倒觉得我的心早就跳的不热乎了。”

这次轮到魏从容了:“胡说。你既然活着,心便要跳得热乎,此间哪一件事不值得你高兴呢?”一指旁边一个小巧隐蔽的店门:“来这里,我带你喝一点好东西。”

门口挂着蓝布帘,里面是一间十分宽敞的屋子,幽暗的光线下分坐着十几个人,其中有几个聚成一堆,正大口吞吃着什么。剩下的人则是散座,桌上分别陈列着碗,盘,酒盅等各式各样的东西,却只像是摆设,桌子后面的人并不动,眼光呆滞不知想些什么,与一边大快朵颐的人形成鲜明的对比。

一束目光从大吃的人群中探了出来,打在魏从容身上,但他并没有察觉。

“帮客。”魏从容大声招呼着:“我们要松子酒。”里面有声音答应一声。

“松子酒?”玉孤台匪夷所思地看着魏从容,后者神秘一笑:“传说这酒最初由神师酿制而成,只是不知是哪一位神师啊。是你么?”

玉孤台一哂:“我向来是不会这个的,陶笠倒是会……”他闭上了嘴。沉烟醉客程赏最会酿酒,不然怎么叫作“醉客”?

魏从容把手在粗糙的桌面上来回摩擦:“如果星甫就是陶笠君,你会怎么办?”

“我不知道,留到到时候去解决吧。”玉孤台竟然逃避着,谈话就这样作罢。

酒来了。一个陶制的酒壶和两个翠绿的酒盅托在一个木盘子中被呈了上来。酒盅颜色单一,但你若细看,便能从那独一的绿色中看出一种包蕴的渐变来,其色润泽逼人,十分可爱。

不仅有酒,那帮客还端来一只小碟子,里面白花花盛的不知是什么东西。酒菜放在桌上,魏从容扯住帮客,指问:“这白的是什么?”

帮客笑着答:“公子,就这酒的可不就是菜么?这些菜都是新收的,公子尽管吃是了。”

“果然是很久了,连酒菜都不一样了。”魏从容感叹着,夹起菜来吃。菜被剁成了一堆,泡在不知是酸是甜的汤中,吃一口满嘴发痒,倒也很好吃。他尝了两口,砸砸嘴,就倒酒。

酒是浅绿色的,倒在绿色的酒盅中,相得益彰出一种生机的感觉。魏从容把满了酒的酒盅弹了一弹,酒面翻出波纹来,笑了:“松子酒嘛,却不很像松子,反而像一棵松树。我以前喝过,诟病过它的名字,但正因为这样,反而记住了。喏,不然今天想请你,连酒个名字也叫不上来。”说着浅浅地喝一口,眉头皱起来,又舒展开:“好久不喝了,味道奇怪起来了。”

玉孤台也随着他喝。他过去曾经同几个师兄弟喝酒,程赏酿酒最好,于是大家喝的总是他的酒。紫露山上一年四季露水沉沉,紫烟阵阵,酒里便浸透着奇幻的紫色,看起来像毒药,喝起来却爽口。

贺留心最喜欢喝,喝的也最多,动作不大,一壶酒便下去了,人还谈笑风生。卓沉舟滴酒不沾,就看其他人喝,还出言讽刺。想到这些,玉孤台润湿的嘴唇边便展开了笑容,笑得魏从容莫名其妙。

头发晕的时候,魏从容以为是久不沾酒,不胜酒力了,玉孤台则以为是傩亚人的酒格外猛烈,都不在意,直到两人都有些不清醒了,魏从容才忽然想起傩亚人一桩诡谲的做法来,迷迷糊糊问一句:“太久不在人间,怎么……”便倒在了桌上。

水漏的声音,好生熟悉,魏从容醒来了。

一眼看到空旷的木质屋子,坠着流苏的缦罩,床边一盏矮小的灯烛,还以为回到了从前。水漏声是从外面传进来的,是计时的声音,只有一个军人的家中才会用到这样的计时方法。远远的传来巡夜人的悠长的喊声:“静安,光明在。”除了这些,没有任何声音。

门外忽然起了脚步声。走路的人再离远一些,脚步声便听不到,像是他直到走到门前才放纵了脚步,卸下了警备,生出一点急切和期待。

扶在门上的手停顿了一下,门猛地被推开了。进来的人身着华丽却凝重的衣服,下摆长长地拖在身后,衣服上绣着蜿蜒的花纹。头发梳得很高,头上戴一顶高耸的黑冠,冠后伸出两根飘带,摇曳在后面。若是其他什么人穿着成这样看上去一定极为好笑了,但面前这个人却不然。他看不出年龄的面孔上那沉重而严肃的表情与这身衣服相配,越发衬的其人端庄,衣服华重。

他一步步地,走到魏从容面前,弯下腰看他。两人对视了半晌,那人开口:“你还认识我么?”

魏从容嗓子中发干:“认识……和我一起来的那个人呢?你把他带到哪里了?”

这人皱眉:“就在隔壁,他还没有醒。他是谁?你怎么认识他的?”

魏从容气笑:“燕无咎,轮不到你盘问我。”

燕无咎听魏从容叫出自己的名字,眯眯眼,像是在笑:“我北上贸易的时候那个胆大包天的人就是你吧?那时候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你费尽心思救一个陵安人,又是为什么?”他想问的问题很多,但是他到底是一个克制的人,谨慎地问了几个,就住口了,等待着魏从容回答。

魏从容想不到那时燕无咎竟已经忍出了自己,期期艾艾道:“我不是装作,我没有认出少侍你来。”

燕无咎嗤笑,给魏从容倒一点水,把碗塞到他手中:“除了你,停云的阵法没有哪个外族人能够击破得那么顺当。”他顿了顿,道:“你其实没有多少变化,就算是你的面目在我脑海中模糊了,你的一点举动就又会将回忆激发出来——我何愁会忘掉你呢?”

魏从容沉默着。燕无咎继续道:“我们燕脉是更生一脉,面貌难老,想来我和以前相差不大,你怎么就认不出呢?还是说,你故意躲着我?”见魏从容丝毫没有回答其他几个问题的意思,他的眼睛又眯了起来,但这一次却没有笑意了。

魏从容只是喝水,就当没有听到燕无咎的责难。燕无咎很了解他,在魏从容平静却倔强的神态下,他看到了他三缄其口的决心,于是转而道:“流放的这些年中,你的傲气可全没有了。怎么,当年敢于与老王相抗的人,如今竟也落魄了么?”

魏从容平静地将碗塞回燕无咎的手中:“我早就是落魄了。被流放的傩亚人,就没资格骄傲了。我的傲气,早融化在我吃过的苦中了。还有……你请人的方法很特别啊。”

燕无咎:“是你失去了警惕,竟没有发现我就在店中,也没有发觉我在你的酒中做了手脚。”

“防不胜防,就和当年一样。”魏从容说着给了他一个微笑。为什么还要提到当年?燕无咎握紧了拳头,像是忽然愤怒了,但是他心下貌似愤怒的那一团烈火中,实则都是残余的灰烬,风一吹就会身首异处。

有人闯进了房间!

一个白影子向燕无咎袭来。燕无咎迅猛无比地转身,从腰间抽出一把小刀,向那人的腰间挑了过去。魏从容飞身而起,一脚踹中那把刀,刀飞到空中,噗地一声,深深插在木桌中。一把利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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