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墨:神师?(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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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从容重新将目光投到那些白衣人身上。无量院君子们并不多与别人交谈,互相之间话也很少,略略说上几句,便都沉默了,低眉垂目,或静静站立,或盘膝而坐,人周围人声嘈杂,岿然不动,入定了一般。

其中有个面颊清瘦的青年人,盘膝坐在,从背上解下一张琴,调调弦,信手弹奏起来。琴有七弦,青年人手指翻动,声音滚珠溅玉般泠泠而出,弹得已经是很好了,魏从容却仍是不以为然,向玉孤台道:“他弹得不够响。”

玉孤台立马笑了出来。弹得不够响,自然是和玉孤台弹琴相比了。云机山君弹琴,手指拨动的是琴弦,震动的却不止于此,山石林木,齐声吟哦,种种精微的声音回环往复,相映成趣。魏从容怂恿玉孤台:“去问他们取一把琴,你来弹。”

魏从容是个善于胡闹的,玉孤台又是个贵柔的,无伤大雅的事情由着魏从容,魏从容这样提议了,玉孤台便问:“我们来傩亚,不想被人识出身份,这样弹琴没关系么?”

魏从容挥手:“山木吟哦,旁人听来只不过是刮一阵风罢了,无妨的。”

玉孤台微微笑着点头,将背上一只皮囊取下来。这只皮囊玉孤台自下山便一直背着,却从不打开,魏从容知道里面是还来剑,玉孤台不愿轻易示人,也没有问过。

但此时,玉孤台将背囊取下,从里面拿出的,竟是一把极纤细的琴,琴身不过两只手并在一起再多一点的宽度,紧绷着五根弦。琴尾雕刻成云彩般柔美的样子,雪白的琴徽洒落,精致到了极点。

水心琴。

魏从容曾听忘知说,水心琴斫绝云山山巅巨木为琴身,打磨后沉入深潭廿日,吸取潭水至寒之气,而后上弦,身躯虽然纤细,却能造崩山之声。

玉孤台抬头看了一眼对面抚琴的年轻人,嘴角微微一动,似乎露出一个笑容。他的眼睛一瞬间起了变化。一滴水穿透重重迷雾,落入迷雾中的潭水,铮地一声,打破了古潭千年的沉寂。一圈圈的涟漪自眼底荡了开去,逐渐不再是清澈的水色,而是化作了七彩的霓虹,五色的霞光,层层晕染,漫漫铺陈,好像柔丽的莲花展开了花瓣,异彩纷呈,风光无限。

没看见他手指有动作,声音便来了。

细细微微的犹如春天一阵细雨,酥酥地不叫人听到,却润湿着大地,像是隐忍的人流出忍不住的眼泪。忽然之间,声音有了大开大合,跌宕的泉水骤然间跌下山崖,酣畅淋漓,飞扬在半空中,笑着叫着,抒发着无暇的豪情。

但那恣意的声音中,却总带着一丝克制,这便是玉孤台的性格了。

琴声似乎并不爆烈,却全然压过了那年轻人的琴声,引得在场人纷纷转头来看。

琴声一个摇曳,忽而飞了起来,空中忽然间便悬着了一个庞大的躯体,垂天的翅膀拨弄着天空的云彩,一时间风起云涌,瑟瑟萧然。

魏从容惊讶地笑了出来——这是古书中的曲子“奔鲸沛”,玉孤台从没有弹过。魏从容之所以知道,是因为空中那个虚无的庞然大物卖力地搅动着风云,是一头巨鲸,没错了。

对面的琴声早就停住了,许多双难以置信的眼睛瞪着玉孤台,嘈杂的声音淹没在畅涌不息的琴声中。

与魏,玉通来的吴城,莫渡等人也全部呆住了,半张着嘴巴瞧着玉孤台。

山中一个霹雳,空中的巨鲸一颤,似乎也吓了一跳。玉孤台的琴声被那一瞬间的霹雳震了一下,微微一抖,但他随即恢复常态,从容不迫地演奏下去。

霹雳是山发出来的,有什么东西醒来了。

曾经醒来寻找的没有找到,便又睡去了,这一番醒来,却真的找到了!

随着霹雳而来的,是一阵零星的风。风不大,来自四面八方,风中蕴含着万壑千窍的呼吸,庞杂繁复的信息。气流之中席卷着的,似乎是土壤,树叶,鲜花,又似乎是水珠,冰晶,飞絮,浩浩荡荡,从他们隐身的地方钻了出来,争相涌到魏从容的眼前。

缤纷的风环绕了魏从容的身体,细小的气流卷上了他的手指,痒痒的,魏从容惊讶地叫了一声,笑道:“看这个。”

琴声破了,巨鲸突然之间烟消云散,不复存焉。清空仍是坦坦荡荡的,不带一点波诡云谲的痕迹。谁能看出刚才有一场云气交冲的舞蹈呢?

就在这一瞬间,无量院的人终于反应过来了。一个身量高大的男子叱了一声,一甩手,劈空飞来两只银叶子,打向玉孤台与魏从容的面门。

同一时刻,魏从容与玉孤台同时抬手,一道银闪闪的东西便朝那人飞了过去,在空中与银叶子相撞,一声巨响,空中爆出一团银花,地上多了许多晶莹剔透的粉尘。

叶子落在地上,发出暗器的人尚没来得及惊讶,身子突然被什么抽了一下,巨大的力气让他失去了平衡,扑倒在地。

打中叶子的是冰;打人倒地的是风。一时间万籁俱静。

吴城浑身颤抖,滑倒在地上,喃喃道:“山神?”他身后的人便也从一场梦一样的幻境中醒来了,纷纷扑倒在地上,大声道:“是山神!山神来了。”

魏从容觉得这番动静有些大了,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小声对玉孤台道:“阿在,他们什么毛病?”

对面打银叶子的人却不随着众人膜拜,指着魏从容,大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从哪里来?”莫渡怒喝:“无量院的人没有礼数么?看不出来这人就是莽山的山神吗?”

那人嘿嘿冷笑:“莽山有神,但这个人却未必就是。他能叫起来的风,我也可以。”

在魏从容惊讶的目光中,那人双手合十,闭眼皱眉,忽地向前一指,片刻之后,山中真的呜呜刮起风来,只是这风很小,但即便如此,魏从容与玉孤台的面色也已经肃然了。剩下的人不明就里,眼光在两边人之间转来转去,猜到了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魏从容严正地道:“无量院的人为何会唤风?”那人洋洋得意,冷笑道:“这一点小小的法门,但凡有所成就的信徒都该会的。”

魏从容哂笑,想:错了。自我修行的人体素储洁,感光灵明,身体康健,延年益寿,但无论如何修行,也破不了与万物语的关卡。想要打破这道障壁,非要神师点破不可。傩亚之境,平凡之人,如何能做到这一点?

这个人唤风的方法很僵硬,像是蒙着描画似的,没有神师的灵气,风之所以来也不像是心甘情愿,有所感应,而像是按规矩办事,根据契约来到这里。

有什么人能与风缔结契约,让风听从调遣?唯有神师。因此,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傩亚中潜藏着一个神师。

神师!

魏从容激动起来,感觉又有一桩秘密要浮出水面。他看向玉孤台,对方也在看着自己,神色深沉。

无量院的队伍分了开来,走出一个面皮白净的人。他眉目纤细,面颊上有一颗朱砂痣。那人凝眸看了魏从容与玉孤台一阵,袖子一翻。

一团灰紫色的烟如活物一般落在地上,滚了过来。烟团滚过的地方,深色的烟暮升腾起来,顿时遮蔽了人的视线。

魏从容一愣,片刻之间,眼前模糊了起来,汩汩的雾气从山石中渗漏出来,溢满了大平台,再顺着悬崖流淌下去。口鼻中钻进一些水汽,嗓子便哑了,发不出声来,耳中的声音也变得遥远而隐约。抬头看,天空变成了压抑的颜色,与那烟一般的深紫。

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肩膀。玉孤台目光如炬,凝视着前方的某处。

魏从容张口,没问出话来,便听闻耳边响起一阵高高低低的乐声,声音迷离朦胧,似近似远,叫人听得到,转头看时,却找不到源头。

傩戏?魏从容用口型问了玉孤台一句。但后者却并不看他,目光锁定着魏从容看不到的东西。忽然,玉孤台:“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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