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白:存亡绝续(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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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线依次划过几个神像,魏从容仿佛全忘了方才的悲伤,大肆评头论足起来:“傩亚族本不善雕刻石像,还非要丢人现眼,啧啧!这石像华美有余,灵气不足,每个神情都是那么木然,哪有一点神师的样子。”

说着眼睛一转,大殿中顿时飞光异彩,恍惚是璇玑琉璃迸溅,星尘明灯交辉。魏从容哈哈大笑:“这才有一点眼睛的样子。”

玉孤台在后面静静看着他,露出一点若有所思的笑意。但这个笑容还没有完全绽放,就听到遥远的地方一阵绵长的“嘟嘟”的声音,声音醇厚,仿佛是一个巨大的东西在哀鸣。魏从容收住了目光,惊讶地抢到神庙门口,大声道:“好多人啊!”

玉孤台也看——远远地走来一大群人,但不是方才砸庙那一群。这些人穿着各异,但都有着衣着单薄,线条流畅,下摆摇曳,仿佛水纹的特点。走在前面的几个浑身素色,仿佛身披白雪,眉间点着一个朱砂印记,手里抱着一个法螺似的东西,正兴致高昂地吹着。魏从容听到的声音,就是这类法螺物发出来的,氤氲在湿润的空气中,别有一番神秘之感。

魏从容挑了眉毛,中肯地作出评价:“好……一群唱傩戏的。”

玉孤台哭笑不得:“这些人想必是在送神,怎么是唱傩戏的?”话音未落,领头的一个人真的唱了起来,声音洪亮,铿锵有力。

魏从容哈哈一笑,丢给玉孤台一个“我就说他们是唱戏的”眼神,仔细听来。

唱词被拖得很长,抑扬顿挫,铿锵中带着一些婉转,唱得似乎是神明降下雨水,保佑一方百姓平安的故事,十分的没有意思,魏从容便打了一个哈欠。

眼看着那群人向光明神庙走来,玉孤台提示道:“我们不该在此露面的。”

魏从容摆手:“怕什么?天鉴山上你是草木皆识的山君,在这傩亚境中却只是无名小卒,不会有人注意到你的。”

话音未落,对面队伍中领头的人已然看见了魏,玉二人,歌声与法螺声戛然而止,他喊道:“什么人在光明神庙之前?”

魏从容与玉孤台对视一眼,魏从容:“光明神庙之前的,自然是光明神的信徒。”

玉孤台笑道:“信徒是不假,躲雨却也是真的。多亏光光明神庇护,我们才不至于全身湿透。”

队伍停在二人面前,领队狐疑地打量两人:“你们两人穿着怪异,不是傩亚人?”

魏从容抢着回答道:“我本是傩亚境生人,原在北院大营做擒纵匠人,后因为偷了一副铁甲,被逐出了北院大营,在外面流浪了许多年,方才回来。”他拍拍玉孤台:“这是我在外游荡时认识的朋友,也是个流浪人。”

玉孤台的眼光转到众人身上,一眼看过,每个人心中都落下一点印痕,但说不明白,不由自主地就升腾起一点畏惧。

雪白的衣衫一阵窸窸窣窣,众人齐刷刷向后退了几步。转念一想:不对!怎么后退了?再回来。回到原地时,对玉孤台就起了疑心。

领头人举起法螺,指着玉孤台:“你确定他只是个流浪人?”

魏从容笑眯眯地道:”自然是的。你看他衣衫这样粗糙破烂,都是常年流浪所致。”

玉孤台也笑着道:“我们两个流浪人,有什么可怀疑的呢?”声音温柔醇厚,好像寒冬中的一壶热汤,盛夏里的一汪清泉,真让人舒服,众人心头的疑云不觉间散去了。

魏从容:“各位阵势宏大,在做什么?方才那些砸毁光明神庙的人,你们可知道他们是谁?”

队伍中顿时产生了骚乱,一个威武年轻的声音大喊:“是谁?谁毁了光明神庙?”

魏从容看到一个小伙子,头上歪歪斜斜梳着髻子,面色赤红,正在生气。

随着他话音的是绵延不绝的哀叹,断断续续能听到“这是最后一个……”

“最后的神庙了……”

“……哎,能说什么?都毁了,都毁了!”

“我们该怎么办……”

“今年能照常么?”

魏从容挥挥手打断了他们的嗡嗡低语:“各位,这为什么是傩亚境中最后的神庙?”

那面孔赤红的少年道:“你难道不知道么?这几年间,傩亚的光明神庙,神殿,神祠逐渐衰败,许多都被拆毁。命令是老王下的,谁也不敢反抗。我们尽力想保住神迹,闹了几次事情,都被镇压了下来,一些信徒因此被关进了阴井。哎!”年轻的喉咙响着这样沉重的叹息,魏从容的心也跟着一沉。

玉孤台淡淡地:“我们流浪多年,自然不知道这些。只记得当年走之时,傩亚族中光明的信仰正盛。”

领头人苦笑:“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今非昔比。谁知道老王想做什么?光明神创造厚土,给我们容身之地,这时无上的福祉,毁坏神迹,便是中止我们与光明神的连接。哎,会出大事的,会出大事的!”伴着他的叹息,人群中又爆发出长长短短的唏嘘。

魏从容与玉孤台相视一眼,心中无限疑惑。魏从容问:“诸位这是去哪里?”

领头人笑了:“你们怕是刚回到傩亚吧?怎么这也不知道?再过一日便是莽山大会了。”

“莽山大会?”魏从容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这又是什么?还麻烦告诉。”

领头人微微地抱拳:“我名叫吴城,这些人俱是光明信徒。每年中,傩亚境内的光明信徒都会齐聚莽山,探讨光明意旨,传播神迹讯息,比试灵明之法——”

“灵明之法?”魏从容打断了他:“咱们傩亚族中,可有人炼出了灵明?”

吴城面带愧色:“还没有。正因如此,才要讨论。”

魏从容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心中却想:你们若是能练出灵明,要我们神师有什么用?却不说,反而夸赞道:“光明信徒正当如此。只是我们走之时还没有这么多的门道。”

吴城:“这也是近几年才兴起。多亏了傩亚星甫。”此言一出,众人皆发出赞同之声。

魏从容:“这星甫就是光明在傩亚族存亡绝续的关键了?”

吴城笑了:“这样说也不过分。正是有了星甫的大力推崇,光明信仰在傩亚族才不至于被完全推翻。毕竟星甫自傩亚南下以来便一直帮扶照顾的傩亚子们,每一代傩亚王都仰仗星甫。”

星甫。这个人不管是对于成放,还是对于魏从容都是极为陌生的。在傩亚族时,的确听母亲说起过这样一位神一般的人,只是在母亲口中,这人是“大祇”而非“星甫”。

对昔日的成放而言,这个形象模糊的人完全是个不着边际的巫师,因此在他的想象中,这个人该披着长长的厚重的华美的袍子,头上戴着镶嵌着纯白玉石的高冠,手中擎着缠绕着藤蔓,悬挂着果实的权杖,在金碧辉煌的高台上煞有介事的走来走去,口中念念有词。

在他做完这一切之后,天上的风云便变换了颜色——或是艳阳高照的天忽然阴沉了脸,降下裹挟着果实的凉凉的雨水来;或是原本阴云密布的天空渐渐被撕开一条裂缝,探头探脑的阳光利刃一般切了进来,晃着人的眼睛。

待他长大一些,这些幻想便被一些混杂着鄙夷与不屑的情绪取代了。他不相信莫须有的神迹,更不相信被自己的父亲这样的人高高捧起来的人物。而此时——

魏从容露出一个颇为复杂的笑容:“这么说,我们都该好好感谢这位星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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