渺红:是大光明!(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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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这段旅程唯一真实的记忆,反而是大雨下来之后那些恐怖的场景。

天上雷音阵阵,大山被震得平地移了开去,宽广的山下平原显得更加辽阔,几乎有些虚无了,但那些灼热的天雷地火却容不得人质疑它们的真实性,劈头盖脸地甩下来。天穹仿佛漏了一个大洞,又好像开了一只巨眼,天威便从那里施临后土。

成放在雨中倒下的时候想的是:从傩亚离开时,他尚且有一匹马,一把剑,但这时,剑已经丢了,马也被雷惊跑了,身边一个活物都不剩,所有的生气都消失了。

他恐怕也快要完了。

但这能怪谁呢?难道该怪他自己喜欢哂笑,惹了父亲不快?还是该怪几个哥哥心胸狭窄,容不下他一个闲人?他不过是从北院大营提了一把刀闯进了龙见大堂,为母亲申诉一下曲直。谁让本不该母亲承担的罪责,全落在了这个生性婉转懦弱的女子身上?

如果他是他的母亲,在那种情形下他不会选择屈从,因此他对母亲的选择而愠怒。但作为孩子,他的莽撞又害了母亲,他只能无限自责,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是因为想到母亲所以走不动了,还是因为再也走不动了,所以想到母亲?

轻轻的风铃响。

羽毛一样的声音回环往复,温柔地扫过他的面颊。纯粹干净如流水一样,委婉含蓄像院墙那边刚开的花,星子落下不是砸落,而是逐渐变成了透明的玉石,细细地落在掌心。

成放睁眼就是雨天。在此之后的千万个日夜中,这里还会有无穷的雨天。但这雨天并不昭示着凄凉,甚至连落寞的感觉也很少,只有寂静和沉淀了千万年的气魄,就像人躺在了墓地之中,但永远不会死去。

打帘,成放赤脚走到了外面。他竟然身居山中,身下千丈渺落,泛泛云气,陌陌红尘。屋子后面全是森森的树木,他眨眨眼,竟觉得看得清树叶上晶莹的水珠。空气中浮动着清香,不是药香,胜似药香,有种久病之人的寡淡与慎重。

有人背对着他站在屋外。他似乎在舞剑,但手中却不是剑,那似剑的东西也并不在他的手中。那是一汪水,凝结成了剑的形状,悠悠地飘在空中,柔软至极,却有无坚不摧的凌厉。

而弄着那把水剑的人,麻衣不是很合身,袖子有些长了,稍稍垂了下来,领口也有些松,但这并不妨碍他斯慢从容的态度。

他就站在雨中,晃着手指,让那把水剑在空中飘来飘去,观赏着,沉思着。

成放忍不住道:“先生,下雨了,进来吧。”

那人微微侧身,但并不看他:“你醒了。”成放脚下是冷冰冰的石板,但他并不介意,径直走到那人身边:“先生在干什么?”

“唔,没什么。”那人挥挥手,水剑也不落下,就在空中消散了。他终于正面转向成放,神色静笃,清凉如水。

零星的雨一时间停了,深谷中依依腾起许多云烟。云烟仿佛一头小鹿,乖巧地依偎在那人身边。他的眉眼闲定,且极专注地看了成放一会儿,道:“好,进屋。”

这间屋子不同于成放醒来时的那间,陈设更加简洁,除了正对门的一张案几,素无他陈,只有墙角立着一张琴,琴上落满尘土,让人想拂又不敢拂。那人坐在案几后面,一手掐着眉心,半晌不说话。

他的含蓄冷静反而让成放放松下来,他凑近了那人,问:“先生不舒服。”

“我不喜欢雨后的云烟,特别是山上的云烟。”他平静地回答,但话语却被成放咂出一点天真任性的味道。成放不知道自己何时乐于品味言语了,笑道:“那先生还站在外面看什么?”

那人意外地抬头,正看到成放笑盈盈的眼睛,问:“你叫什么?哪里来人?”成放惊讶道:“先生对我一无所知,为什么救我?”

那人倒也直白:“不是我救你,是我的徒儿忘知救你。”成放咧嘴一笑:“即便是这样,也是你把我留下的。”

那人不置可否,还是问:“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成放一滞,笑说:“没有名字。”

那人倒也不意外:”是一个想忘掉以前事情的人。“他指指自己:”我是绝云山山守玉孤台……”

成放直跳了起来,几乎把案几弄翻,大声道:“你……先生是雨雾山鬼!”

玉孤台听到这个称谓,似笑非笑:“你们就是这样叫我的?”成放:“那是自然,花坞红袍,雨雾山鬼,两位神师的别号我都十分熟悉。”听到“花坞红袍”几个字,玉孤台脸上划过一丝伤逝:“你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成放开开心心道:“傩亚境内神祠中的塑像和你一点都不像,那些都是人们臆想的产物,你比塑像好看多了。”不等玉孤台说话,成放问:“神师,你们都会什么?和我们有什么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玉孤台拂袖起身,来到成放面前,眨眨眼,深深看进了成放的眼睛。

这本是玉孤台的灵明之术,用它来使成放感到压迫。然而不想,那一眼玉孤台并没有压制住任何灵魂,力气用到了虚处,反而看到了奇妙的景象——那是碧海潮生时太阳的光辉混合着前一夜星月的味道荡涤在山峦之中,白色的平原一马平川,流浪着明亮得泛白的魂魄。

是大光明。

玉孤台的手攥的死紧,紧到没有了力气。

谁曾想过,光明使忽然隐化,竟然后继有人。不会作伪,不会认错,人有千万,但就是这一个。

魏从容觉得有一根针探进了头脑中,身体一沉,又是一轻,“啊呀”一声,仰面栽倒。眼前金星散了,玉孤台高高地矗立在眼前。

玉孤台声音低沉:“来。”

穿过许多无人的庭院,终于来到一间小小的屋子前。玉孤台在门前停顿了一下,推门而入。屋中什么也没有,唯有墙上悬挂一把剑。

这剑比普通剑稍长一些,黑红的剑鞘,泛白的挽手上有一颗明珠似的宝石。成放霎那呆住了:“这是……”玉孤台颇为意外:“你,认识?”

成放痴痴怔怔地走上去,一根手指轻轻摩挲着剑鞘。

“……我的剑呢,要比其他剑长一点,剑鞘是黑红的,挽手是白色的。哦,对了,上面还有一颗珠子。那珠子叫江靡,说起来好像还很名贵呢,是一个厉害的人给我镶上去的。来日你有机会见到,一定会喜欢的……为什么说这些?因为如果你找到了我的剑,那把剑就归你了……我有一个好友,性子最温凉斯慢,却最有情,你见到他,可与之游。”

“聚散剑。”成放呢喃着,转过身来,看到玉孤台寻索的眼睛:“原来他的好友是你,我遇到的是光明使贺留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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