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小院(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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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车驰骋,不曾减速,黑窗之外的岸景被我们迅速得抛诸脑后——根本没有心思来欣赏,也没有什么东西值得欣赏。呆坐在后排的我,脑子里也同这座沉没于两万里海底的城市一样感觉不到一丝丝可以呼吸的空气和来自水面的阳光。迟钝的悲伤和连绵的抑郁自知我尚且活着以来一直萦绕在心脏,只要稍微想要让已经疲惫不堪的精神放松一下,赤黄的火焰就会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迫不及待的要将我吞噬。

火焰灼烧地我遍体鳞伤。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自食其果吧...这些酿成悲剧的烈火都由我而起,终将会连我也一起焚烧。

感觉到一丝丝后仰,轮子下的路上抬起微小的幅度,车窗边掠过铁栅栏门扉,熟悉的巴掌大四四方方的警卫门厅从两侧一笔带过——这是公园的大门。终于回到了...家...充当家的地方。

意识之中的那片炽热的烈火总算是熄灭了不少,脑袋已经被烤的有些发蒙的我也感觉来了点精神,费尽力气直坐起来,趴到正副驾驶座中间的缝隙那里,透过前挡风玻璃和远光灯探射出去的一片雪白,望着今早下山途经穿过的林荫路。

这片风景是人工凿刻的“神工”,无论是在草长莺飞、柳暗花明的春天,还是在绿树成荫、骄阳似火的夏日,或是在金风玉露、橙黄橘绿的深秋,亦或者是天凝地闭、岁暮天寒的凛冬,这里的景总能恰到好处得描摹出每一个季节的神髓,我觉得无论是一年之中哪一个月份来到这里,踏进林荫,都当是“美”在心里作祟。

但是现在,刺眼的光柱将前路以及两旁的树染成一片惨白,我坐在车里,无一人说话,像是行走在二十世纪的黑白默片里,左右的漆黑似乎变成了一张魔术的黑布,遮遮掩掩,鬼鬼祟祟,看着道路两旁间隔整齐得树木,等距的间隔和地下必然纠缠不清的树根将道路包裹,把我们与山林隔开。

我总觉得不安,或许是上山以来,从来没有在夜间出行过,总是觉得这条并不怎么蜿蜒的山路怎么也看不到尽头。

漆黑的夜晚,寂静阴森,山路没有风,凝固的白光所过,似乎都化作了雕塑,树木,树叶,甚至是风...手中没有可以用来计时的东西,我看了一眼驾驶座仪表盘附近的显示屏,上面的时间显示的是23:57。

时间应该不对。

这辆车是陈叔叔他们捡来的,毕竟在外停放数月,无人看护,时间也应该没有人想过校准。

“汽车还有多少油?”哲明忽然出声,我一个哆嗦。

我也没有在专注的想什么事情,不知道为什么就被突然的说话声吓一跳,心悸之感极为强烈。

“快没了,已经要标红了。”

“这么快就用完了?下山的时候没有检查是不是满油么?”

“忘看了。”

“他们还有多的汽油么?”

“应该有吧......”

“他们不是要打算立刻南下么,为那么长的旅途准备的话,应该还储备有不少的油才是。我记得他们是提了油桶回来的。”

“话虽如此,油或有多余的,但是我不确定那家伙会允许我们用。”

“啊...真是麻烦啊。还得想办法说服他同意我们继续出来找人,万一又是吵吵闹闹,死活不同意,那又免不了一番争吵。”

“我觉得应该不会吧,王阿姨在呢,她应该会支持我们的,我们能用上车顺利下山,也是多亏了她说话。王阿姨是个好人啊....”

“那是啊......”哲明的目光不经意扫过搁在手边的绷带和药,“真不知道阿姨当初是怎么看上那家伙的,自私成那样。”

“哎...话也不能这么说。人家不愿意帮忙,是人家的权利,我们于他们来说,算不算得上朋友还要另说,或许对于他们而言,我们只不过碰巧走到一块的人,一条船上的...也不一定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他们选择明哲保身也是...人之常情,如果强求,那就是道德绑架了。”

董昊的话非常公正,过于理性。

听着他们两个的对话,我多多少少也猜到了一些事情的经过。

想必他们两个能够顺利下山,甚至能顺走一辆车,应该也是经过了一番激烈的斗争。毕竟入夜出行——就算我都知道,并不是什么理智的选择,就陈叔叔的性格和脾气,加之他所珍视的车辆和汽油都是他南下旅途赖以生存不可或缺的重要工具,对于他们两个的选择,一定不会赞同。

董昊的父亲还没有找到,想必他一定比任何人都要着急,再加之知晓了朋友们的死讯,能够听哲明的劝说放弃继续搜寻,在其他人都不支持、反对、甚至对他的抉择反唇相讥的情况之下,还能够这么镇定客观的站在别人的视角里看待问题,已经是非常让人钦佩了。

“说的也是呢...道德绑架......”哲明若有所思,“我们回去,如果他们依然选择了不帮助你,你打算咋办?”

“不怎么办,自己干。”

“你不生气?”

董昊沉默了,三个人之间的空气再一次安静下来,他没有做出回答。

这其实已经给出了答案。

也是呢,要说不生气,怎么可能?逆水行舟,一个人奋斗,就算自己有多么了解对方的意图,当然不会没有怨气,或许正是因为太过了解,才觉得难以忍受。

董庆好说歹说也救过所有人一次...我们这么一伙人,虽然待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但是也经历过好几次的生生死死,从意义上来说,也是共患难的人了,但是他们在董庆,还有我们遇到困难的时候,居然果断的选择了放弃!

真是让人气愤。

有所行动前来救人的居然还是两个孩子。难道说,大人的眼里都是利益,只有少年还有真情?我忽然想到了董叔叔冷漠的背影。这样的末世里的真情,还真是直指人心。

前进的动力逐渐减缓,山坡的上升感也在无形之中无影无踪。

白炽所及,夜深人静。

篱园大开,不见生气。

即使是林间的幽深与探光的突兀微微扭曲了白日的景色,但是我还是能够清晰的认得出来锈迹斑斑的铁门和方砖一般的火柴盒小屋。

第一次见到它们的时候,其承载的年代感就席卷而来,推开生锈的门扉,小屋不大,窗户与庭院相通,哪怕近在咫尺,站在外面,目光依然无法穿透这层寸许厚度的透明玻璃。

我百无聊赖之时曾努力试想过这座林中小院最初建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或许是公厕,或许是山上的小店铺,它与这座山,这片林已经独处了很久,以至于土地都开始渐渐包容它,周围繁茂的枝叶也都聚集在院子上空为它遮风挡雨。

山上还有其他——那些曾经专门让无数游客触摸观赏的历史建筑。

阅读那些阐述“标志”历史的石碑,可以醒目的看到表示年份的三位数字。但是石碑凹陷的文字里积满了灰尘,风蚀让大理石光滑的表面也变得凸凹不平,而那些文字所阐述的东西,却异常的工整,架构起尖塔的石砖棱角分明,上面喷涂上去的红漆始终如一。

它们或许历经数个世纪,曾经见过它们的人也早已变成了雕塑,有人或许轻言目睹过它们最早的样子,也见证过平整的石砖点点剥落,但是现在,所有的消磨都被完整的拼接,所有历史的细节都埋葬在了躯壳之中,渗透泥土的星辰碎屑即使是见证了多少人事变迁也终于脚下,只有这座小院,是最后的见证。

我开门下车,靠近它,久违的感觉依旧,但是却比初次相见更加沉重。

沉重之感随着每一下的迈进都更进一步。

“这是一个安全的地方。”

我曾经是这么想。

我甚至想过在这里安身立命,种地耕耘。这里是世外的桃源,一个僻静的坟地。它带给我的感觉,是不受风雨的长久,不限岁月的永恒,和它待在一起,我就一定能够受到它的荫蔽,同样能享受末世的宁静。

但是现在不同了。

我看到了趴倒在庭院中央的尸体。

白底上衣已经染成了和外面的世界一样的红色。

小院受到了侵扰。

董昊和哲明见况,拔腿冲进小屋。

我只觉得又是一片灼热的赤黄。

尸体的身份,我似乎认识,逃亡的这几天之内,那件白底樱花上衣已经有很多次机会闯入我的眼帘。我知道地上失去生气的是谁。

我上前,才突然发现眼前的尸体真的好长,同先前在街道上看到的那些并不相识的陌生尸体不一样,靠近居然有一种莫名的压迫感和恐惧感,她面部朝下趴倒在地上,竟然与我往常放学埋头扑倒在床上一样——一样的是什么呢?一样的姿势?还是一样的身长?

她的顶颅插着一把水果刀。

那把刀和那件衣服一样,能在回忆之中清晰得找到原型,也是我所识之人遗留下来的东西。她与他的东西都留在了这个院子里。

啊。

院子。

它现在见证了更多的事...为什么...它从不停止见证?

为什么悲剧依旧在这样的安静的角落不依不饶的上演?

我忽然觉得茅塞顿开!

这座破烂不堪的院子...早已沉入了这片安详之中!它虽然存在了很久,但是终究不过是一个见证者,怎么可能奢望它来保护所有人?

一个“见证”——袖手旁观的人美其名曰的代名词,这也正是它屹立不倒的原因。

那些参与了时代斗争的建筑,无一不受到了残酷的摧残,被火烧,被炮轰,残垣断壁,面目狰狞, 站在前线的,哪有一个能够独善其身?

它不过是一堆钢筋泥土堆砌成的破烂,而我居然给予它如此崇高的人文。

我是如此的愚蠢。

“走走走!我们要马上离开这里!”

董昊从屋里冲了出来。

“屋里一个人都没有!看样子人都跑光了!但桶装水还有很多较重的装食物的纸箱都没有搬走!”

哲明手里紧握着一个还没有拆开泡沫包装的苹果,我想起来这是吉米从家里带出来的水果——一纸箱包装好未开封的苹果。

“她躺在这里......”

我脚跟似被尸体身下的土地牵引,想要挪开步子却倍感艰辛。

“屋里的炭火还带着火星,没有完全熄灭!说明事情刚刚发生没有多久!看情况这里已经暴露,被感染体袭击了,说不定那些东西还游荡在附近,我们待在这里非常不安全。”

董昊从我旁边跑过,匆忙的目光在尸体上多停留了片刻。

“门口陈叔叔他们捡来的汽车还在,他们应该还没有走远,不过应该事发突然,逃跑的时候非常慌张,以至于食物水甚至汽车这样重要的东西都来不及一起带走。如果我们现在驾车去追,说不定还能碰到他们,万一他们依然没有脱离感染体的危险,我们说不定可以帮上忙。”

哲明拉上我,他的胳膊架住我的臂膀,熟悉的感觉从记忆中涌现——这一场景似曾相识,是同样的胳膊再一次将我拉回现实。

“但是她......我们都很悲伤,但是现在已经没有时间来安顿好她了...逝者已故,生者为大!”

我迈开步子,摆脱了哲明的帮扶,先行一步钻进车里。

从头到尾——从炮弹划过天空打破宁静的那一天到现在,我似乎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实事。

吉米一直在努力带领大家寻找生路,在危险的时候身先士卒;董庆叔叔的行为虽然让我难以捉摸,但是他也曾舍生忘死的帮助所有人逃生,很多时候也不吝啬的伸出援手;陈叔叔也在努力为着自己所希望的道路竭尽全力,忙前忙后;董昊和哲明为了救朋友和亲人也奋不顾身。

我总是在接受他们的帮助,无论是所处安逸的时候,还是遇到危险的时候,从来没有一次真正拼尽全力发挥过自己的作用。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自己到底要浑浑噩噩到什么时候?!

“汽车没有开走,食物也没有拿...但是他们的汽车就停放在门口,距离不远。一般来说再怎么不济,如果从大门直通山上的这条主路没有危险的话,开车逃跑应当是最方便的,出去你们两个还有算上我与我进城的五个人以外,他们七个人挤一辆面包车绝对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但是他们都选择弃车逃离,说明主路不通,出现了危险。

如果感染体是从大门突破,一路往上的话,他们很有可能会继续往山上,或者向着林中撤退,然而这座公园一共有三个出口,除去正门,再除去其中一共直接面向市区的出口——我相信他们看到了市区的爆炸和乱象,没有人会选择从那边逃离,那么另一个出口就应该在东面——通往郊区高速的那一侧。

山上没有木炭,一般我们都是用撇断的树枝还有废旧的纸张来生火,一般这样的物质在不持续添加可燃物的情况下,燃烧时间也就半个小时到顶,如果还有未燃尽的火星,他们离开的时间满打满算不会超过一个小时,从门口到小院的路段徒步行走估计需要二十分钟,而他们若从山林起伏不平的地形中穿行或者直接上山绕路的话,估计还会消耗更久的时间,估摸也需要半个小时。如果我们现在下山往东侧赶路,说不定还能够在山脚碰到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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