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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宁家铺子,只是做保宁坊中邻里生意的,兼顾一下附近的几家客栈,因此只有一进的门面,叶畅与善直进去时,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待那几个归化胡人进来后,更是挤得满满当当的。
此时又是盛夏,原本空气就甚为躁热,长安城一年中夏天最难过,连皇宫中的李三郎,都热得受不了,年年带着宫中美人去避暑。这小小的铺子里陡然挤进这么多人,顿时散发出一股难闻的味道。
而归化胡人挑衅的目光,让人更可以感觉到不安定的气氛在流动。
“先别理他们,吃完咱们就走,街坊里可是有武侯的,他们敢闹事,自有京兆府尹收拾。”
叶畅低声说了一句,善直哼了声,打架他才不怕。
不过叶畅心中明白,长安这么大的城市,街巷里发生斗殴,等负责缉拿嫌疑的武侯赶到时,基本就已经散场了。他正琢磨着是不是要先避一避,就在这时,门外又传来一阵嘈杂,紧接着,一个光着膀子的大汉,领着一群人又走了过来。
这些人大声喧闹,顿时将众人的注意都转了过去,为首的大汉,左胳膊上刺着“生不惧京兆尹”,右胳膊上刺着“死不畏阎罗王”,一身腱肉到处都有刺青。他的嗓门最大,行走之间旁若无人,一个稍挡了些他去路的行人,便被他伸手拨到一边去,看模样,就是长安城中游侠无赖之流。
“今日大获全胜,亲仁坊的那群软脚虾,这次受得教训了!”
“五哥的冠军将军就是厉害,杀得马老三的九州大元帅屁滚尿流,若不是马老三出手得早,只怕冠军将军要将九州大元帅啄死!”
“那马老三当真是个没担当的,上回俺的火翅儿被啄死,俺可是一声不吭,回家就炖了汤!”
听得他们这般说话,叶畅注意到,走最前的那光膀子大汉手中,正捧着一只没有几根毛的鸡。那鸡身上和喙上,还有斑斑的血迹,一双眼睛倒是极为警惕地四处张望。
长安此时斗鸡之风仍盛,贾昌小儿,目不识丁,只因善养斗鸡,便得李隆基信重,出入宫闱百无禁忌,其父亲随李隆基巡游死于外地,灵柩所过之处,地方官争相挽绳致哀。所谓“生儿不用识文字,斗鸡走马胜读书”,这样的传奇经历,让坊市之间的少年人个个心生向往。
被称为五哥的无赖萧白朗便是这般人物,他领着伙兄弟,刚刚才胜了对手,此时正值兴奋,意气飞扬之间,不免睥睨世间英雄:“马老三算什么玩意儿,若与我时运,必飞腾而起,不逊贾昌小儿!”
他只顾着说话,正经过那伙胡人身边,手中略松了松,那斗鸡便飞腾脱手。叶畅心中微动,暗道自己运气不错,立刻起身道:“抓鸡!”
鸡原本是冲着他这边飞来的,虽然是斗鸡,可也惧生人,特别是被他一嗓子吼得,那鸡顿时咯咯叫着扑扇翅膀,直接就飞到另一端去了。
另一端,正是那些胡人。他们也愣住了,然后那五哥萧白朗就已经扑了过来:“快帮我抓鸡!”
众无赖拥了上去,他们原本恣意惯了,而此地乃是堂堂大唐之都长安,各方胡人,无论归化与否,到了这里可都得缩起尾巴作人,而不是象后世一般,便是一个昆仑奴新罗婢也敢趾高气扬。因此,他们对这些胡人毫无畏惧,直接冲过去,将他们的桌子都掀翻,人也撞倒了。
那些胡人虽是归化胡,身上野性终究没有脱去,顿时不干,跳起来便欲生事。萧白朗此时抓住了鸡,正小心翼翼看着这鸡有没有受伤,一时间没有理睬这些胡人。胡人中有一个心中恼怒,拔刀挥过,鸡头飞起,鸡血冲了萧白朗一头脸。
“冠军将军被杀了!”
“该死!这鸡至少值当百十贯钱!”
“五哥还要靠着这鸡扳本呢!”众无赖看到这一幕,顿时呆住了。
此时长安城中,一只好龗的斗鸡,可值一户中等人家全部家当。萧白朗磬其所有,这才弄到这一只鸡,还指望着它能赚若大家当出来,甚至能博一个封妻荫子,却不曾想,被这胡人挥刀便砍了脑袋。
“冠军侯!”愣住了的萧白朗大约停了两个呼吸的时间,这才反应过来,大叫了一声。
他那斗鸡原本取名是冠军将军,但此次胜过九州大元帅,自觉该换个更响亮的名字,他心里也酝酿了许久,便是这冠军侯。只不过还没有正式改名,鸡便已经身首两处,这可以说是断了他长久以来的梦想!
他的眼睛顿时就瞪得溜圆,目光如狼,盯着那个挥刀的胡人。
“五哥,揍那贱胡!”无赖们都是无事生非的性子,更何况现在受了别人欺负,一个个开始起哄。
“贼胡,此处乃是宁家汤饼铺子,我不欲坏了老宁家的生意,你与我出来。”萧白朗向后退了几步,慢慢退出了铺子:“敢杀我的冠军侯,就得有不要性命的觉悟。”
他走出龗去之后,突然间手一抖,那只无头的鸡尸被抛出来,正好砸在挥刀的那个胡人脸上,然后他的手伸出后腰处,再抽出来时,便是一柄明晃晃的匕首了。
他退出后,其余无赖也都退出了宁家汤饼铺子,胡人此时也顾不得叶畅,他们都拔出了腰刀,相互正使着眼色。
胡人数量三,无赖数量八。胡人手中有腰刀,无赖只有匕首,还有几个连匕首都没有,干脆拎了马扎胡床,准备充当武器。
眼见双方一触即发之际,外边突然又传来一声喝:“萧老五,你想做什么?”
却是几个巡街的武侯铺兵丁走了过来,他们隶属于京兆尹,常年在这附近转悠,自然认识这保宁坊的一霸萧五郎。
萧白朗目光如狼,回瞪过去:“各位兄长,今日贱胡胆敢杀了我的斗鸡,明日便敢将胡麻切糕卖到十六万文一车……若是各位兄长不想着被街坊邻居骂,就当没看见。事后要某家去挨板子还是吃牢饭,都由着各位兄长!”
他放出这样的狠话来,那武侯铺的兵丁面面相觑:只有死仇,才会让萧白朗如此!
就在这时,一个胡商模样的人匆匆跑了过来,见着这边情形,唉的一声叫,然后向着萧白朗作揖道:“萧五哥,萧五哥,这些都是我的客人,冲撞了五哥,还请五哥见谅!”
“你这奚奴,竟然有这般不知好歹的客人,连我们五哥的斗鸡也敢杀,你是知龗道如今长安城中行情,那斗鸡少说值两三百贯,你一声见谅,便让五哥去喝西北风?”
无赖中也有晓得事情的,今日若斗起来,胜负且不说,单单事后武侯铺的兵丁收拾残局,少不得要去京兆尹挨板子。见这奚人胡商出面调停,那晓事情的便嚷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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