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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悯一噎,收回目光道:“没什么,你脸上粘了一粒沙子,可能是风吹过来的……刚刚又掉了。”
“是吗?”郑留将信将疑。
商悯看看手里的馕,把自己那块夺回来,把郑留的塞回他手里,坐在地上面无表情地啃了起来。
郑留额外瞧了她两眼,没说什么,安安静静吃饼。
商悯今天可算见识到什么叫做鸿运当头了。
郑留就是名副其实的鸿运当头,满身外溢的紫气,这是大气运的象征。
紫气就是祥瑞之气,可见紫气东来这个词是有根据的。身负大气运的人身上就会呈现出紫气,身负霉运的人则是被混沌的灰色缠绕,而人本身的气运是纯白色,气运越盛,气运光柱中所带的紫色就越多。
郑留身上全然看不到白色,而是通身紫气,那气运光柱之粗壮宏伟遮蔽了周遭的一切色彩。
照理来说商悯只要运转观气术,目光所及之处的人气运都将显现,攻谭大军就在此处,十数万人的气运凝聚在一处的场景应当无比震撼人心,可是几十万人的气运在郑留面前也黯然失色。
商悯第一次用观气术看人,心中尚且不确定郑留气运盛是因为他王侯后代的身份还是有别的原因,若是因为他的血脉,那宋兆雪……
她视线默默地移到宋兆雪身上。
只见宋兆雪身上也有紫光外溢,但同时还有代表霉运的灰气缠绕,紫灰两色各占一半,远不如郑留的招人眼。
看来宋兆雪身上有几分运道,但是若行差踏错也有性命之危……
那苏归呢?
商悯悄悄看向苏归,眉心灵窍一开,苏归的气运光柱顿时显现。
一道整体死灰夹杂着少许紫气的光柱洞穿天地,这死灰之气强盛到几乎能与郑留的紫气分庭抗礼了。
商悯大吃一惊,眼神立刻古怪了起来。
若说郑留是被上天眷顾的人,那么苏归就是天弃之人。气运霉成这样,他能活到现在简直是一个奇迹……可是他的气运之中又夹杂着些许紫气,也许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之意,代表他的命运有否极泰来的可能?
等吃完手上的馕饼,商悯站起来活动筋骨,目光朝四周一扫,整颗心顿时都沉了下来。
人皆有命,凡是活着的人都会有气运显现,在观气术之下,每个人身上都会显示出一道气运光柱来。
或长或短,或全然纯白,或泛着些许紫气与灰气。
可放眼望去,周遭的亲卫与远处的士兵身上大多被死灰色笼罩,她在灵窍开启的状态下几乎要看不到众人的面孔了,死灰色笼罩了整个攻谭大军,如同乌云蔽空……天不再是湛蓝的,而是可怖的灰。
死灰之中仅仅夹杂极少数的紫气,而最强盛的紫气就在商悯身边,郑留的身上。
商悯坐下,眼神有点呆愣,想道:“他们,全都要死……”
她知道参战士兵多半活不了,可是当这个结果直观地呈
现在她面前,她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平静。
按照既定的轨迹,攻谭大军会慢慢消耗,一场战役顶多死个几千上万人。这些人分几十批慢慢赴死,和一下子全死光,给人的感觉是不同的。
但不管是慢慢死,还是一下子全死,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要死。
也是,攻谭本就是个局。
谭闻秋也不在乎这些人死不死,甚至她觉得这些人死了正好。
如果商悯以观气术去看谭国军队,看到的恐怕也是这样的景象。
这大战,人族不会有赢家。
真正的赢家藏在清秋殿里,她会看着遍地尸骸发出冷笑。
商悯眼神复杂地低下头,只觉得自己置身于一个巨大的坟冢,无数人前仆后继向前走,他们不为胜利,只是被驱赶着赴死。
她果然不喜观测命数推演天机的招数。
就像人正在努力解谜,结果忽然有人揭晓了谜底,告诉你,你的一切挣扎不过是徒劳无功,未来早已注定。
观气术的确给商悯带来了便利,让她能看穿妖身,但是她却不想要观测气运的本事。这样的本事确实可以帮助商悯快速分辨一个人是否有威胁,是否值得结交,然而那些不被上天眷顾的人,他们难道就失去了价值吗?
显然不。
商悯转念一想,记起观气术数要领上的一句话。
人的气运是会时时变动的。
哪怕是那些气运光柱中夹杂着紫气的士兵,也不一定能逃脱死亡的结局,气运死灰,也不代表一定会死。
观气术深奥,远非商悯能参透,她只会观测气运,不会解读。她也不想去解命数,随意几句话将一个人未来的命运盖棺定论。
若一味依靠观气术,那便不是人使用术,而是术牵着人的鼻子走,失去了自己的判断,仅凭一眼就在人的身上打上抹不去的标签,这是本末倒置。
行军至傍晚,全军扎营休息。
又是一个有月亮的夜晚。
越靠近谭国,周围风沙越大,气候越干旱。已经有许久没遇上一场雨了,天上总是碧空晴朗,夜晚也是月亮高悬。只有看不见月亮的朔月,苏归才会对她授艺。
商悯看了一眼升起弯月的天上,又看了看中军帐。
她猜到苏归是在骗她,他根本不是中了蛊虫,但是月阴之力对他身体影响极大一定是真的。
在商悯的视野里,中军帐被扭曲的妖气环绕,六根尾巴半边狐脸半边人脸的妖物正痛苦地翻滚,但是今晚参军和其他几名将军还要进帐议事,商悯也要打打下手干点杂活儿。
她走进中军帐,准备在议事开始前提早摆沙盘。
也许是修行了观气术后对各种气的感知变得更敏锐了,商悯在踏进帐篷的下一刻就感到了庞大的压迫感,好像面前站着一个择人欲噬的庞然大物。
她呼吸一窒,气息稍有错乱,苏归立马抬眼看她。
“悯儿,你身上又出现莫名其妙的
内伤了吗?”他眉头微皱。
“没有,今天晚上冷,受了冷气,胸口有点不舒服。”商悯解释。
苏归招手叫她靠近,给她把了脉,这才松开眉头叫商悯去摆沙盘。
他神色如常地坐在帅椅上,从袖中取出玉瓶,倒出一枚血色丹丸服了下去。
几乎就在下一刻,他身上躁动的妖气倏忽平息,盘踞他身上的狐狸缓缓阖上眼,像是睡着了,充斥军帐的凶厉妖气一收拢,商悯甚至觉得呼吸都顺畅了几分。
商悯看出苏归没想避她,就顺口问:“这就是老师压制蛊虫的药吗?”
“嗯。”苏归指指沙盘,“摆吧,今日传来军情,宜安城果然已经失守,把它的旗帜换成红色的。”
“是。”商悯应了一声。
深夜时分,议事结束,中军帐众人散去,商悯也一如既往地回营帐休息了。
帐中只有苏归。
他轻轻抬手,一道结界以他的指尖为慢慢铺开。
等结界笼罩,苏归取出一面铜镜,问:“何事?”
“方才为何不回?”镜中闪过胡千面模糊的面孔。
“在与将士商议如何夺宜安城。”苏归漠然地解释完,又问一遍,“何事?”
“两日后信鹰送达,它脚上的铜管里放着一枚蚀心蛊,你给商悯服下。”
苏归眼神落到了镜子里胡千面的脸上,一时没有说话。
“这是殿下的吩咐,武国知道有妖在宿阳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见他久久没反应,胡千面提高了声调,表情也变得阴沉了,“殿下要利用商悯,我早就告诉过你,饶她一命是殿下开恩,你总不会指望着殿下把那个孩子当宝贝似的供着吧?该用她时就要用,只一句话,她是商溯的孩子!”
苏归沉默。
胡千面没工夫耐着性子等他回话,就刺道:“如此优柔寡断,这可不像你,我劝你不要惹殿下生气。”
“我方才是想到了别的事情。”苏归的神情晦暗不明,“我会给她服下蚀心蛊。”
“这不就好了吗?皆大欢喜呀,苏大人。”胡千面跟变戏法似的收起阴沉的脸色喜笑颜开,“以后这商悯就是咱们的人了,这蛊虫可培养不易,珠儿日夜以精血饲养才把它给养到成熟,您要小心点,再养一个可得十年呢。”
“好。”苏归平静地道。
蚀心蛊,中蛊者会保持自我,但唯独会对母蛊持有者言听计从。
这蛊一种下,商悯就会成为被妖操控的傀儡。
苏归眼中没有任何情绪,他手执铜镜一动不动,过了许久,才自言自语:“不是他们干的吗……”
他收起铜镜,走到帐外,遥遥看向商悯休憩的营帐。
他这些天翻来覆去,始终琢磨着一个问题——谁要害商悯。
她身上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出现那些伤势?
他以为这些伤是谭闻秋留在商悯身上用来要挟商溯的后手,可是又有点不对劲。
今夜胡千面突然传信,要给商悯下蛊,苏归这才恍悟……商悯的伤不是中了同命蛊或者巫蛊之术,不是谭闻秋和胡千面在她身上留下了那些手段。
如果是殿下留的,那么今晚胡千面不会来找他。
因为后手不会留两次,既然已经拿捏了商悯的性命,就没必要给她下蚀心蛊,下了蚀心蛊,也没必要再下同命蛊或施加巫蛊。
可除了殿下,还有谁会对商悯虎视眈眈?
“呵,有趣。”苏归的面庞上浮现出微不可察的寒凉笑意。
有两种可能……
一是谋害商悯的另有其人。
二是他中了商悯的计,苦肉计。
以商悯人小鬼大的性子,这真不是没有可能。
苏归也信她敢对自己下狠手,因为她从不缺乏孤注一掷的勇气。
可若真的是这样,他就要开始反思了,是不是他对这个孩子太过宽容,以至于她觉得能用自己的性命来要挟他?也许她也在试探他……
试探他对她的保护,究竟可以做到什么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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