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堵车的时间很漫长。 长到足够章驰交代后事。 她考虑过最坏的结局,被警察抓到,被查出来真实身份。 警察会问她怎么从垃圾岛出来的,同伙是谁。 她必须把路雨和陆英撇清干系。 他们不能够再被送回垃圾岛了。 让他们单独搬出来住还不够。 还有泄密的窗口。 章驰掏出终端,电话打给丰濯和阿利亚,在接通的瞬间,听见熟悉的声音,章驰挂断电话——白鸦还坐在副驾驶座,她不可能在电话里交代什么,这通电话是为了提醒,确认他们实时在线,同时终端没有在别人手里。 章驰开始编辑信息。 ——“你从来没有见过我,以及我带回别墅的两个人。” 群发。 阿利亚和丰濯。 作为杀手,章驰相信他们的敏感程度。 他们懂这个话背后的含义——她处在危机之中,可能是帮派,可能是别的势力,他们不会想要牵扯进麻烦当中。 没超过一分钟,消息传了回来。 阿利亚和丰濯都接受了提议。 同时希望她被人逮住的时候不要提到他们两个“无辜”的杀手。 车子行进到一开始塞车的中间段,按照刚才的速度,再过差不多十分钟,就会轮到他们检查。 白鸦突然转过头来:“你是哪国人?” 章驰:“什么?” 白鸦:“你从哪儿来的?” 章驰:“怎么了?” 白鸦:“被抓的话,可能会遣返。” 北区的移民和正常语境的移民不大一样,只要是外面来的,在北区都能被称作移民,但问题是官方对于移民的认定跟北区人民稍微有一些偏差。 他们认为只有通过正规途径进入白银共和国的人才能够算是移民。 对于他们眼中认为算不上移民的人,他们会打包踹走。 好像怀疑这位“移民”的文化水平似的,他又补充了一句:“你知道的吧?” 接着,他掏出终端,在上面点来点去,像是搜索着什么东西,半晌,放下终端抬头:“你们国家持枪不犯法的话,法官会酌情轻判的。” 十分钟后,人墙挡在了跑车的面前。 一名拿着手持扫描仪的警官走了过来,敞篷车,没有敲窗户的必要,他声线平直,机器人似的:“请出示身份卡。” 眼神扫到坐在副驾驶的白鸦,说:“这位先生也是。” 白鸦从公文包掏出身份卡,越过章驰递了出去。 现在两张卡都被交到了警察手里。 警察还没来得及扫描,眯着眼看向白鸦:“你好像很紧张啊。” 章驰淡淡扫向白鸦。 他的额头都开始滴汗,手指都止不住的颤抖。 相信如果不是过去几天的锻炼计划,他现 在早就已经晕了过去。 白鸦接收到章驰的眼神——那是一种只有他能够读懂的警告,他吞了吞口水,脑子里想着之前已经排练过的所有说辞,但就是这紧张的瞬间,在即将脱口的时候,大脑空白掉,张大的嘴巴卡住。 警察站直身体,眼神比刚才更加锐利地扫了过来。另一名混在人墙中的警察察觉了什么,摸着腰间别好的枪走了过来。 他的身体微微弯下,如果出现问题,拔枪的速度会变得飞快。 白鸦的大脑彻底宕机。 他求救般地看向章驰。 章驰:“他有帕金森。” 白鸦:“……” 手持扫描仪的警察边将卡放在扫描仪的射线范围内边说:“这么年轻就得这种病?” 章驰:“遗传的。神经系统受损。” 警察:“哦。” 扫描仪亮起第一个绿灯。 那是章驰的卡。 警察将卡递了回来。 扫描仪亮起第二个绿灯。 白鸦跟泄了气的皮球似的,一下子在座椅靠背上软了下来。 白鸦的卡也被警察递到了章驰手里——隔得太远,警察懒得弯腰进来。 章驰将两张卡一起收好,在即将启动汽车的时候,另一名持枪的警察敲了敲白鸦坐着位置的挡风玻璃:“下来检查。” “你们两个一起。” 白鸦呆在座位上,颤抖着手指,没有任何动作。 持枪警察眼神扫向章驰:“帕金森会影响耳朵吗?” 意思是他听不懂人话。 章驰:“他有一只耳朵聋掉了。你得说得大声一点。” 在警察大声的喊话声中,残疾人士白鸦走下了座位,身子趴在车门上,手背在身后,持枪的警察从头发摸到他的脚后跟,他没有停止过震颤,摸了大概两分钟,警察又将人塞回了座位。 下面轮到章驰。 一名女警走上前来。 白鸦的神情比刚才还紧张。 他真正紧张的是章驰身上带着的那把枪。 章驰张开手臂,女警从头到脚搜了一遍,连风衣口袋都不放过,收获是一只口红,口红盖被打开,旋出来,已经用掉了一部分——章驰特意磨出来的使用痕迹。 口红盖的盖顶往外旋开,原本的沿壁就会呈伞装打开,组成一面小镜子。 这是时下最热门的品牌,最流行的款式,总而言之,从价格到用途来说,非常贴合她“都市丽人”的人设。 女警将口红放了回去。 对着刚才的两名警察点头示意。 白鸦提到嗓子眼的心又放了回去。 但章驰没有获得像白鸦这种“弱势群体”一样被塞回驾驶座等待的待遇,她被拦在了车门外,女警走到汽车后备箱,朝章驰道:“把后备箱打开。” 枪不在身上,那极有可能在后备箱里。 白鸦又是一副要晕过 去的神情。 章驰解锁了后备箱。 后备箱打开,女警埋头进去,片刻,她的头伸了出来,像刚才一样,对另外两名警察点头示意。 章驰被放进驾驶座,人墙从中间往两侧打开,等警察都贴着路沿站好,道路被让了出来,章驰总算启动了车辆。 车子行驶出去,人墙又渐渐合拢,白鸦从后视镜观察到下一辆车开始接受检查之后,终于问道:“你把枪藏在哪儿呢?” 章驰:“前盖,发动机。” 白鸦点头,片刻,又说:“你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吓死人了。” 章驰:“你的心理素质很差。” 白鸦:“啊?”这跟他心理素质有什么关系? 章驰:“你那么害怕,警察会看不出来?你看到哪,他们就会查哪儿。” 从道理上来讲,如果他真的知道枪藏在发动机,那么很可能在刚才的表演中露馅。 白鸦轻咳了一下转移尴尬。 章驰有一点烦躁。 今天出发得不是很顺利,堵车,检查,相比于垃圾岛,这个新世界大了太多,各种各样的人,事件,突发意外的概率直线上升。 白鸦的胆子太小了。 他很谨慎,这是一件好事。 但在这种人与人的距离相当遥远的原子化社会,支撑起来一个人形象的不是真实,而是表演。 他不会表演。 ——跟她之前在垃圾岛遇见的人精相比。 这里的规则性很强,官方力量越强大的地方,公民就越容易趋向于软弱和妥协——他过于地害怕大的机构和组织。 一个软弱的队友令人感到不安。 章驰:“我给了你200万。” 白鸦转过头,神情是十二万分的迷惑。 章驰:“这200万是事情顺利办成的报酬,你每出一次差错,带来一次麻烦,我会扣你的钱。刚才是第一次,扣你10万。” 白鸦:“……” 章驰:“第二次扣50万。” 白鸦:“……” 章驰冷冷地继续道:“第三次100万。” 钱已经进了白鸦的口袋,这样的扣费行为威胁力似乎有限,章驰于是又说:“不还钱的话,打断你的腿。” 白鸦很愤怒。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一锤子买卖还要扣费的客户。他表示抗议。 从主干道行驶进一条小路,章驰靠边停车,打开车的前盖,掏出枪,走到车的副驾驶座边上,拿枪抵住白鸦的脑袋,用在垃圾岛听过的最狠的语气,一字一顿地开口:“敢坏我的事,你就等死。” 白鸦没有那么愤怒了。 章驰满意地将枪揣回了风衣内侧。 治疗恐惧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转移。 比如,当你没做作业而恐惧的时候,告诉你还差3分钟就赶不上考试,那么你就会立刻忘记掉没做作业的恐惧。 新的恐 惧支配了你整个身体,你只想着如何快速奔向考场。 章驰对南区的路不甚熟悉,坐在驾驶座也没有坐在驾驶座方便开枪,她跟白鸦交换了座位,由白鸦开车前往至生科技大厦。 白鸦的车技跟他人一样四平八稳。 南区的路比北区干净开阔很多,灯光夺目刺眼到能把半片黑天照亮,跑车没有加盖,只要愿意伸出脑袋,道路的前后左右都能够看得一清二楚。巴士,地铁,空轨各行其道,摩天大楼在天边跟地上来去匆匆的行人相互辉映。 那楼高耸着横插入辽阔的黑云之中。 显得人是那么的小。 芝麻粒似的,匍匐在这庞大华丽的脚下。 人类总能够创造出来他们自己招架不住的宏伟作品。 操纵比人还要重的导弹,将能容纳百万人生活的城市夷为平地。 车太四平八稳,风吹得正好,将她紧张的神经吹松,思绪在备怠中渐渐飘远。 她突然想,卡鲁还活着吗? 章驰掏出终端。 卡斯的气温很低,天气预报显示今天还在下雪。 卡斯下了很久的雪。 他也许已经葬身在了大雪中。 还只是个少年。 如果没有战争,他现在会做什么呢? 城市的霓虹大张旗鼓掠过章驰的眼睛,太晃了。 刺得她眼睛疼。 她闭上眼睛,再睁开。 被跑车惊扰的风将湿润的眼眶吹干。 车停下来。 红绿灯。 斑马线是正在过路的行人。 背着书包的少年,穿西装打领带的中青年,买菜的老头老太,以及占比30以上的“奇装异服”——各种颜色的头发和稀奇古怪的整容倾向,巨长的下巴,灯泡大的眼睛,还有类似丰濯一样的人鱼耳朵,毛茸茸的猫手,狗手,赤橙黄绿青蓝紫的瞳孔,主打跟人类两个字风马牛不相及。 这个世界喧闹得很平和。 离战争遥不可及。 章驰点开终端的搜索框。 所有跟卡斯有关的关键词都搜遍,无一例外,发送主体都是白银共和国的媒体,跟白银共和国交好的他国媒体,自称中立的军事博主。 战争的风向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白银共和国被动捍卫国土安全,出兵卡斯,占领城市,给被占领区的居民发放粮食补给。 与之相反的,卡斯的军人虐杀战俘,卡斯的平民被煽动袭击白银共和国的士兵——人肉炸弹。 炸弹绑在身上,被厚厚的衣服裹住,冲进人堆里面,启动□□。 这则新闻的发送时间是一周之前,内容是纪念在爆炸中牺牲的士兵,谴责卡斯军方将平民拖下水的新笔趣阁行径。 新闻配图里有一个腰间鼓鼓囊囊的少年,照片上圈出来这个部位,一个椭圆形的圈,圈边上再拉出来一条直线,对画面进行特别说明。 ——“炸 弹藏在这里”。简明扼要。 新闻出现了好几张类似的照片,人堆,冲进人堆的apapapldo人肉炸弹??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绑炸弹的人女性和儿童居多——不难理解,从外表来看,他们更容易让人放松警惕。 摄像机性能很好,将这个少年高速奔跑的背影也捕捉得很高清。 一头金发,穿一件背上印着小熊的夹克衫。 章驰往下滑动屏幕。 没有更多的照片了。 没有正脸。 也许不是卡鲁。 她想。 卡斯人天生金发的很多。 这种印着小熊的夹克衫满大街都是。 章驰将照片翻回去,点开,放大。 他的身材是专属于少年人的瘦削,两条腿竹竿一样,被宽大的裤腿笼罩其中。 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是这种身材,也说明不了什么。 章驰将新闻关掉。 她的手指止不住地颤抖,被一边等红绿灯一边东张西望的白鸦察觉,白鸦很紧张地勾下脑袋:“你怎么了?” 他非常担心又出现什么意外情况。 章驰:“帕金森。” 白鸦:“……” 过了这个红绿灯,章驰颤动的手指恢复了正常。 她继续搜索有关卡斯的消息。 没有更多脱离“轨道”的消息。 网络世界里找不到卡斯人的声音。 他们还处在断网状态。 章驰皱紧眉头。 距离乔希离开已经过去了快两个周…… 头顶一道强烈的白光闪过,打断了章驰的思考。她仰起头,一架悬浮执法车从空轨底下斜穿过来,车头配备两对大灯,一对安在正前方,一对安在执法车底部,底部的圆形灯柱慢悠悠地从地面的车流中扫过。 “交通警察,”白鸦这时候倒表现得很淡定,“抓超速的。不会多管闲事。” 果然,执法车很快离开。 北区的警察比想象中更多。 二十五分钟后,车开到了主城区,导航提示还有十分钟就要抵达目的地。这里的城市建设比刚才南北区交界处更加宏伟,大楼顶部是各类商标的大型立体投影,满城人造玫瑰花在绿化带中见缝插针地铺出一朵玫瑰花的造型,其中最引人瞩目的是一栋漂浮在空中的尖顶建筑。 漂浮。 建筑底部看不出任何的支撑,黑蓝色的天空没有掩盖掉建筑外部闪烁的金光,它就像是从天而降的灯塔,孜孜不倦地在黑夜中指引着迷失在四面八方的车流和人流。 楼的中间有一个跟楼宽齐平的十字架,十字架的边框镶嵌着红色的钻石状链带,链带里侧还有一圈白色的灯带,十字架内部被白色的玉石填满,在灯带的照射下发着盈润又略显寡淡的白光。 十字架直指向上,在最高的尖顶,中轴线的位置,伫立着一只向西方眺望的白鸽, 白鸦:“那是圣教的地盘。” 在送路雨和陆英去学校之前,章驰搜索过有关圣教的消息,现在信教的人不少,教徒比普通人的犯罪率更低,对家庭的向往程度更高,教会学校作为一种民间组织的福利机构给社会稳定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古圣教和新圣教的切割源于两百多年前的查拉马事件,掌握国家权力的教皇于查拉马港口被捕,民选总统登基,古圣教遭到毁灭性的打击。 但信仰并没有就此中断。 更改教义之后,圣教继续随着“文明的进程”与时俱进地发扬光大。 网上的新闻称这栋空中大楼每周要烧掉成吨的燃料,由于环保条例,这种程度的排放量需要交比燃料费还要贵上两倍的污染排放费,教廷财大气粗,每年坚持交巨额的污染排放费,三百六十五天,没有一天让这栋楼停下燃烧。 这栋财大气粗的楼没有住人。 它就是个纯粹的吉祥物。 跟帝王一样俯瞰这条寸土寸金的商业街,在传说中神去世的日子,每年的六月六号接受信徒的顶礼膜拜。 南区的人更加有钱。 在钱创造一切的世界,有钱人疯起来总是更加的离谱。 车在晚上9点半抵达至生科技大楼外的停车场,这个点的停车场已经空了很多,大部分的员工都已经离开公司,停车场非公司员工也能够临停,但保险起见,白鸦黑进了停车场的监控系统,删除他们出现的时间段,用之前的录像覆盖到今晚十二点。 覆盖太多很容易被人察觉出来问题。 他们计划在十二点之前离开这栋大楼。 大公司的员工多如牛毛,智能化设备的使用频率更高,相较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小公司,这里的员工只需要一张工牌,就能把对方识别成自己人。 脖子挂上早就准备好的伪造工牌,他们在从地下停车场进入电梯的时候收获了下班员工疲劳又同情的笑容。 “这么晚还来公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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