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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尖啸。 章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她身体里面逃离——那个声音彻底地销声匿迹。疼痛感如潮水一般退却,眼前弯折着腰杆的枝干拼命从她手中挣脱,章驰左手往下扯住枝干,双手水平倒了一下,“咯嘣”一声脆响,有骨骼一样的东西从中间断开。翻折的枝干努力回缩,只在顷刻之间,从章驰的掌心溜走。 她握不住了。 因为那东西…… 直接缩小成了一粒种子。 猝不及防滑了出来,没有了硕大的根茎和大摇大摆的枝叶,就那样静静地悬在虚空之中,表皮十分坚硬,如果说普通植物的在种子外壳硬度和难消化程度上的进化是为了消磨食草类动物为数不多的耐心,那么这粒种子生来大概是为了抵御陨石坠落地球的蛮横冲击。 硬得用力一捏,手指都感觉到刺痛的回震。 章驰把种子放在掌心仔细翻看。 水滴状的种子,底端翻转过来,有一个黑色的六角星。 六角星。 突然之间,天旋地转。 章驰睁开眼。 五六双眼睛齐齐的从上到下俯视着她。 章驰:“……” 太阳穴像脉冲信号一样疼得节律而克制,她按着脑袋,等待用来保护受强光冲击的少量充盈于眼眶的泪水从眼角滑落,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情形。 她仰躺在装甲车堆满食物的中间过道,头还被贴心地放了一个“包裹”充当枕头,浑身上下说不清楚,有一种充沛过度的无力感——她的大脑非常清醒,没有任何的困倦,胃部没有饥饿感,只是没由来的,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章驰:“我睡过去多久了?” 尤修看了一眼终端,不确定地说:“三十秒?” 很短暂的时间。大概刚把她搬到地上,她就睁开了眼睛。 梦境里的时间膨胀了。 章驰从地上坐了起来。 没有人知道章驰为什么会晕倒,她也没有解释什么。当她选择不解释一件事的时候——奇良和周宇都很有眼力见地不发表疑惑,至于路雨和陆英,他们天生就缺少对大部分事物的好奇心。连着尤修,也日渐适应了这个小团队的氛围——他感觉到自己是食物链的底端,于是很有自知之明地不去关心那些在食物链顶端的人在想些什么。 他最好还是管好自己。 至于乔希,她站在装甲车前端天窗的井口,大半个人都在外面。言英成的表情非常紧张,他一边观察着传输回道路状况的电子屏,一边不停调试着操作面板上的按钮。 章驰:“这是哪里?” 乔希的声音从头顶的位置传来:“俘虏营。” 章驰从另一个更高的天窗跳了出来。 乔希带着一个双筒望远镜,她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战地记者,虽然没有冲锋陷阵的能力,但好歹对一般性武器和战争环境了然于胸。言英成将她派了出去。其实正常情况下, 他们本身就需要至少一个在外面观察情况的“哨兵”,谨防远距离的埋伏和袭击。但是他们所处的环境并非真正意义上交锋的战场,他们的目的是离开,绕道。 望远镜应该是车内本身就有的装备。章驰脚往回落了一下,但很快,脚又踩了上去,爬到了装甲车的车顶。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根本不需要望远镜。 乔希正在观察道路的东北方。 章驰追着她的目光而去。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有一定的坡度,像是故意从主干道拉过来的。距离很近,大概500米的地方,有三栋被金属外墙围挡起来的占地面积极广的圆顶高楼。金属外墙高度不低,最顶上布满了密密匝匝的电路,门上有圆形的凸起,间隔均匀地亮起了绿灯。第一直觉,这些东西很危险。用来阻挡外逃。 中间有一扇黑色的尖顶大门,门口有两个站哨的巡逻机器人,大概是定制款——至少根据她在垃圾岛对这个世界的了解,每个国家对于义肢改造和其他科技产品的法律虽然略微出入,但基本的红线都在不会扰乱公共治安的情况允许私人购入。这两个机器人手里都拿着枪,不是单独的可拆卸手·枪或者步·枪,跟机械臂融为了一体,与其说它们是机器人,不如说是会跑动的热武器。 军方,俘虏营,倒是很配套。言英成也许没有说谎。 装甲车的高度不容小觑,坐在车顶,能够直接观测到三栋楼四面八方的动静。 章驰定睛在看。 楼没有修建完成,两栋投入使用,一栋还在建设之中——没有人,一堆庞大的机器,来回运输一些石料和金属板。俘虏营内有士兵走动,但没有士兵去做这种费时费力的事情。 全都是机器在干。 营内的士兵更像是督工,来回绕着几栋楼查看情况。 这些楼建造得非常简陋——临时搭建的,没有任何设计的美感,如果放在城市里面,用一些好点的材料,也许能算的上是简约,但这些金属板材围成的楼就好像一个被放大的铁皮盒子。纯白,墙上连窗户都没有,就两根巨大的管子,好像一头被扎穿的牛奶盒,从吸管的孔直扎入了对底部的缝合处。 在管子的一头,有几个穿着白色防护服的士兵,几个人交头接耳,往里面倒着什么东西——那根管子呈现一个明显的弧形,从铁皮盒子靠近地面的孔钻出来,延伸到了那些士兵肩膀的位置,好像一个被压扁的弯管烟斗,他们负责往里面填充烟叶。管子的另一头,垂在地面,连接到了一个巨大的至少能站上一百个人的坑中。 源源不断的透明液体从管子里流了出来。 好像蒸馏一样,铁皮盒子里有什么正在历经某种形态的变化。 章驰眨了眨眼。 ——视力比之前变得还要清晰。 她的视线落到被那几个士兵围住的管子一头,有白色的手提箱被打开,里面装着五六根平常试剂三倍大小的玻璃管,上头是有着光滑弧度的细颈,一个士兵将细细的玻璃颈敲碎,一 个接一个的白虫就从瓶子里面跳了出来。 章驰头皮一炸。 这是白银共和国的战俘营。 那里面关的是卡斯的军人。 就在刚才,她吸收到了能将自己淹没的能量。即使那一次遇见导弹袭击转运车,她也没有过这样的眩晕感。连百分之一都不上。 死了很多人。 几千,上万。 在同一时刻。 在那几栋楼里面。 这是他们处理战俘的办法。他们不再需要花钱供给战俘食物,也不需要对卡斯或者世界上其他人一个交代。他们把这些人杀得一干二净,死掉的尸体融化成“水”,一了百了。等人死光,这些金属盒子拆掉,一切都没有痕迹。 这个距离不足以吸收到能量,装甲车应该是在之前跟那座战俘营擦过。言英成只是一个小兵,他并不一定知道所有的营地位置——他刚开进来这座城市,甚至连虫子的事情都不知道。 这也很符合军方的行事风格。 他们瞒住自己人。在一开始,只将行动计划泄密给一小撮需要执行任务的人。知道秘密的人越多,传递开秘密的可能性就越大。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他们也没有任何理由在两军对垒的时候将一切信息畅通。该做什么事的人就做什么事。 那些关战俘的房子像是在一夜之间建立起来的庞然巨物,崭新得连灰尘和雨滴刷过的痕迹都没有,他们甚至不是被关在这里的。 这不过是一个巨大的刑场。 那栋房子是没有刽子手亲自到场的处刑室。 一个窗户都没有。 进去就死。 不需要填埋处理。 言英成发现了这里是战俘营,他开离了主干道,那样的紧张。 乔希握着望远镜的手也已经在出汗,她身体战栗,风吹起了她额前栗色的碎发,鬓角的位置已经是一片濡湿。 望远镜的性能大概很好。 好到她也能够看清楚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两辆军用大卡车就在这时从战俘营背面的小山头驶来,车上装满了人,没有带帽子,清一色的短发,款式一致的深绿色军装,手背在后面——像是被什么捆住,密密匝匝地站在一堆,随着卡车的行进好像山头的杂草一样随风摆动。 他们穿的军装制式跟言英成有一些出入。 卡斯的军人。 乔希放下了望远镜。 咚咚两下就踩着两级楼梯跳进载员舱,没一会儿,神情激动地带着相机又跑了回来。 就在这么一阵子,车又离主干道远了,往并不高耸的山脉斜新笔趣阁去,军用望远镜能够覆盖一定的视野,但是乔希手中的相机没有办法达到这样的拍摄距离。她焦急地将镜头对准那一卡车的士兵,拍了两张照片,紧接着往车里喊道:“开回去一点行吗?我要拍细节。” 周宇颇为无语的声音从载员舱气势不改地贯通内外:“你怎么不说你要去死?” 乔希还没有对周宇的毒舌有适应性的直达反射:“我为什么要去送死?” 周宇:apapapldo你这跟死有什么区别?☉☉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你还要拉我们去死。”周宇说,“拜托,你有没有一点人质的觉悟啊。” 乔希:“……” 绑架犯内部过于和谐友好,搞得她一时之间忘记了自己到底是为什么上了这辆贼车。 周宇:“我们是在逃命,不是在参团旅游,你拍拍拍。” 乔希:“好吧。” 乔希的语气带着妥协和讨好,周宇刚松了一口气,又听她道:“不过你们可以把车在这里停一下吗,我要拍他们押送战俘进战俘营的画面。” 车上载着的卡斯士兵尚且没有抵达战俘营的正门,门没有打开,也没有板上钉钉的证据证明这就是用于处刑的战俘营,她拍不到临时搭建的连窗户都没有的金属房子里面的动静,但至少,她可以拍到这些人确确实实都被送进了这里,不是路过,不是断章取义。 很符合新闻记者的求知求真。 周宇:“……” “你能够活到现在真的是一种奇迹。” 言英成的声音传了出来:“不能停车。这辆车的隐身系统只对机器适用,巡逻机器人会对我们暂时失明,但等车上的人押送俘虏下车,他们难保不会发现我们。” 这辆装甲车很智能,在雷达搜索隐身的同时连外壳的颜色都跟背景的山坡融为了一体。 这样可以干扰对地打击的精准度,但问题是,车始终在动。 乔希放弃了拍照。 装甲车继续行进。 山坡吹来一阵风。章驰感觉自己的血液重新传输回了胃部。 那一段植物的记忆没有从她的大脑中抹去。 植物真实存在于她的身体之中。 就在刚才那一瞬间,成千上万人的死亡,将那一株植物从沉眠中唤醒。 她从来没有从这些人身上吸收过能量。 她猜错了。 死亡不是一种能量。 死亡是一种召唤。 并非越强的人能够提供越高的生命力,而是人类强者的死亡,令这一株沉眠的紫背英菘感到更大的兴奋。 它被人类的死唤醒。 章驰闭上眼。 一粒种子,仍然存在于她的体内。右手掌心的位置。 章驰摊开手掌。 肉眼什么都看不见。 章驰轻轻地在装甲车上按了一下,手掌没有发热,升温快得离谱,好像她只是念头一到,按一下就一个坑。橡皮泥一样软。章驰抽回手。 现在的问题很复杂,那一株植物大概就是她这么长久以来身体异样的根源,她跟植物共享了同一个身体,植物入侵了她,跟动物的异血融合有一点类似,但又不完全相同——至少,她身上没有出现任何植物化的特征。 植物会有意识吗? 人类对于自然界生物 的认知多数来源于现存物种。科学讲究证据和可重复性,但这本身就造成了科学的偏误——人类只能够站在过去的逻辑上理解未来,所以他们需要一次又一次的认知革命。每一次掀开未知的一角,对于被过去的科学塑造的人,都算得上是世界观的崩塌。 但在古老的,人类还没有广泛分布于大陆的历史上,曾经出现过的物种,每一个都够不上现在的科学。人类发现了骸骨,证明了这是科学。而没有发现的,被称作神话,臆想,天方夜谭。 现存的科学如果就是宇宙的全部,那么异血也不会融合。 人类自视甚高地在宇宙中雾里看花,还拥有一种自己是最为明智的一群人类的错觉——在他们之前的人类,也都是这样想的。 无论这个叫紫背英菘的东西是植物,还是长得像植物的动物,还是什么别的玩意,它存在意识。而且,在目前看来,她的融合跟这个世界上其他异血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项景有三种形态。他挑战了自融合发生以来世界范畴对于异血最基本的定义。 而她,与其说是融合,不如说是一种共生。 植物给了她力量,她给了植物一个安居的巢穴。 也许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像她和项景这样,没有被统计进去的,不够规律的“异变者”。 他们自知自己的古怪,没有献身科学的精神,藏在这个世界的各个角落。 植物暂时的沉睡过去。 这是她身体里的另一个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玩意儿就会重新苏醒,抢夺她身体的控制权。 这个东西过于的强大。 章驰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各个部位都变得敏锐了很多,植物彻底苏醒,她的“进化”到了尽头,如果说之前的“能量汲取”让她从一棵树苗长出了强有力的枝干,现在的她真正变得枝繁叶茂,每一处都是充盈的可随时调取的力量。 章驰挪到了装甲车车顶的边缘,伸出手臂。 “咔嚓”一声。 一棵巨大的至少两个成人才能够合抱的树干从中间折断。 “嘎吱嘎吱”——“咚”! 被树冠挡住的阳光从背后照来,混着那一声惊天动地的砸地剧响,惊动在前面天窗的乔希猝然回头。 一棵大树倒在了他们行进路上,毫无征兆, 树叶像一场雨,倾盆而下,半空之中还没有飘荡完,洋洋洒洒。 “发生什么事了?”乔希神情紧张。 章驰将手藏到背后——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藏到背后,神经反射一样。 “没什么。” 乔希:“……” “可是树倒了。” 章驰:“可能被雷劈到了吧。” 乔希:“……” 刚才有雷吗? 乔希略带迷惑地转过了头。 如果他们现在是外出采风、郊游,那么这一点异样有值得研究的必要。但现在是在逃命。那一棵树倒得太过离奇,看上去像被一炮轰倒的一样。但四野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他们存在埋伏于此的敌人。于是没有人再去计较。 章驰低头看自己的手。 没有任何的红肿,撞击力度很大。 但是树倒了。 她没有。 荒谬。 章驰抬头看天。 阳光很好,今天没有下雪,缓坡上面的草是如出一辙的干燥。被履带压得嘎吱作响。 怪好听的。 她胸前的口袋里有一张价值500万原币的自由卡,她拥有至今为止没有任何人能够超越的力量。 她倒霉得非常幸运。 章驰有一点想笑。 又不是很想笑。 于是她没有笑。 她仰躺在装甲车上,像一只晒太阳的猫,享受着命运的筛子落定作数之前最后的自由。风从她的脸上拂过,痒得很畅快。 过了不知道多久,耳边传来乔希的声音—— “那边有一个界碑。” 章驰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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